回溯與逆流

彭杰斯

馬甲、胸衣均為Diesel;連身裙Cplus Series，短褲、短靴R13;長襪Calzedonia?

外套Lucency;襯衫Maison Margiela;上衣Comme des Garcons from Terminal 69；短裙Acne Studios；鞋子Dior；頸飾Tension Archive

胸衣Dolce＆Gabbana;手鏈Emporio Armani：絲巾Sentients

帽子Shuting Qiu;外套Magliano from Farfetch：上衣Welldone；連身裙Song for the Mute；長褲Maison Margiela;腰帶、項鏈均為Weekend Max Mara

外套、耳環、項鏈均為Dior;襯衫Acne Studios;皮質短褲Green Grey;牛仔短褲Dsquared2

外套Givenchy;針織衫Swaying／knit;襯衫R13;長褲Calvin Luo，腰帶Dsquared2；鞋子Yoeyyou;粉色花朵腰飾Jennifer Behr;棕色花朵裝飾Sentients：長襪Calzedonia

背心、短裙均為Courreges;長褲Calvin Luo;腰帶didu

外套、針織衫均為Moschino;胸衣Dolce＆Gabbana;半身裙Junwei Lin；長褲Song for the Mute;鞋Maison Margiela;絲巾Sentients

毛衣Maison Margiela;襯衫Miu Miu;短裙Rui；耳環Emporio Armani

連身裙Balenciaga

模特Nadja Auermann身穿來自Byblos的做舊長款皮衣和Corinne Cobson的印花吊帶裙。攝影：Arthur Elgort，美國版VOGUE 1993年11月號

Grunge作為一種穿衣風格，與上世紀80年代Grunge Rock（垃圾搖滾）音樂于美國西雅圖的風靡密不可分。Grunge搖滾樂中扭曲的聲音與哀號、喉音的運用、嚴重失真且沉重的人聲貫穿其中，將幻滅、冷漠、對未來失去希望的音樂情緒揮灑得淋漓盡致。

在這個時期，Grunge搖滾樂作為一種小眾的音樂風格吸引了一批年輕的追隨者，但直到涅槃樂隊（Nirvana）在90年代初簽約格芬唱片公司推出一炮而紅的專輯Nevermind后，Grunge搖滾樂才在真正意義上被帶出小眾音樂圈。到1991年底，Nevermind每周的銷量接近50萬張，次年1月這張專輯取代了Michael Jackson的Dangerous成為公告牌200張專輯排行榜的冠軍，亦成為當時世界娛樂的焦點。同時，涅槃樂隊在表演時的“日常服裝”造型受到人們的追捧，尤其是樂隊主唱兼吉他手Kurt Cobain的經典演出造型——寬大的條紋毛衣、破洞褲子、匡威運動鞋、凌亂扎起的發髻……更為大眾所效仿。

他們為什么這么穿？70年代衰退的經濟環境下，他們沒有經濟能力穿著全新的衣服，只能去二手店購買舊衣。不堪的經濟窘境逼迫藍領階層只能向二手店賣衣服換錢，而這些去購買二手衣的人，更不可能挑選完好或者合身的服裝：窮困同樣影響著這群玩搖滾的人，他們在做音樂、灌錄唱片時，因為設備的破舊而出現聲音失真和過載——而這，都為Grunge風格留下了極具標簽化的特點。雖然涅槃樂隊聲名鵲起，但Kurt Cobain堅持以這種日常的、邋遢的、破舊的服裝風格出現在舞臺上，以表達他的“反物質”情結，和壓抑在心底的對美好的憤怒與抵觸。

回看90年代的時尚界，人們將這些特點引入服裝的設計中，二手店也涌入了更多追求時髦的年輕人。對此風格非常推崇同時也在彼時獲得名望的超模Kate Moss，因為其瘦骨嶙峋的身體中透出的略顯病態的氣質，也令Grunge風格在當時獲得了某種層面上的時髦，而Kate Moss的名氣和時尚地位也讓這種反時尚的風格在時尚界獲得了媒體批判的豁免權，就連當時與她熱戀的演員Johnny Depp也非常熱衷Grunge風格；除此之外，當時已經是巨星的Madonna同樣在日常和演唱會舞臺上走過Grunge路線，甚至到前幾年，她在演唱會上的穿搭仍然能看到Grunge風格的影子。

那個年代，不僅明星們多少都有這種風格的穿搭記錄，還逐漸滲到對這種穿著高呼不雅的貴族階層。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戴安娜王妃的日常街拍搭配，她將Grunge視為穿搭靈感，結合一些運動風格，成就了很多經典的街拍造型。

在設計師群體中，許多90年代崛起的時裝設計師都受此風格浸染，其中最著名、最經典的事件就是彼時剛嶄露頭角的Marc Jacobs帶來的Perry Ellis 1993年春夏系列——他將Grunge風格粗暴地帶入當時對此還未完全認同的時尚界（要知道80年代時尚界盛行的浮華之風那時依舊強勁），那些頹靡、玩世不恭的模特們穿著松垮的開襟上衣、破爛仔褲、透視裙和馬丁靴在T臺上“招搖”，引來了時尚媒體的炮火，甚至在這個系列之后他就被品牌掃地出門。但諷刺的是，不久之后MarcJacobs就因這個系列得了大獎。

Marc Jacobs對Grunge風格的熱衷在他后來的設計中也都能看到，特別是他的同名品牌，甚至在2019早春度假系列里“復刻”了這個當時令他名聲掃地的系列。這其中對時尚界的憤怒與戲謔顯而易見。

到了90年代中期，原始的、未經過濾的Grunge風格與同期“少即是多”的極簡主義服裝風格的流行，共同成為人們告別浮世奢華年代的標志。人們終于在這種風格中尋到了充滿坦誠、自由的精神慰藉，與現代風格融合后，成為時下年輕人最酷的裝扮。

時間軸撥到當下的時尚圈，相比寬大條紋和格紋的衣服、破洞做舊處理、二手衣和帆布鞋、馬丁靴等表面固化的時裝標簽，Grunge精神被時尚界放在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上，風格中與生俱來反建制的力量擁有了強大的加持。

反時尚的時尚風格，可以說是風格邏輯里的悖論，但它成為了如今我們追求自由獨特精神的助燃劑?！胺磿r尚”反對的是一種墨守陳規，是對時尚產業運轉中創意的強調和極高的要求。初代Grunge或許是通過二手店舊物，或者是DIY表達，而如今的Grunge在設計師們對服裝制衣工藝的打破與探索中獲得全新的創意，奇淫巧技之下，它不再只是一種固有的穿衣習慣、形態，它在此基礎上獲得了更多樣化的面貌。

更為融合的Grunge風格，成就了當下獨具開創性的審美觀，更重要的是在如今飛速發展，信息爆炸，人們對時尚越發麻木、越發沉浸于工業化設計的大環境下，這種小眾的審美觀敲響了時尚行業的警鐘，它為成為主流審美、權力集中的時尚圈劃開一個切口，用創意解決了時尚的麻木，在高級時裝屋強大的影響力和制衣技術下，讓Grunge中的‘垃圾成為另一種“logo”，它不僅用服裝彰顯衣者的態度，也讓它的追隨者們更加充滿勇氣去接受，去宣揚。于大眾而言，近乎固化的時尚審美在此刻被顛覆，獲得了全新的理解與認知。

歷經數年困難時期的人們，不會再向二戰后New Look的盛行那樣去追求奢華與精致，走過特殊時期后的人們獲得了勇氣，更坦然地面對自我，當然并不樂觀的經濟形勢同樣讓人們在消費主義中獲得更為清醒的思考，這也是全新Grunge風格回潮的關鍵之所在。

在2024春夏秀場上，Demna執掌下的Balenciaga，用看起來粗糙的表象，將“時尚”最為重要的創造力與工藝再一次提了出來，同時強調創造時尚與創意背后迷人的勞動。這是一場充滿個人情感的發布秀，是他對時尚、制衣完全的理解。系列開篇，Demna的母親Ella穿著的經過升級再造而成的輕便大衣外套由三件經過解構和改造的復古服飾拼接制成，肩部未采用立體肩墊，同時加入褶裥細節：而壓軸的婚紗是由七件2000年以前的婚紗經過剪裁、疊層和堆積拼接而成。由此兩套look延展出掩于粗糙表象下整個系列的制衣創意與思路——細致與創意，而這也是Balenciaga品牌DNA中重要的核心之一。不僅這個系列，從他上任后，借由Grunge風格輸出創意的做法從未停止，包括在時裝屋金字塔尖的高級定制系列亦是如此。

模特Linda Evangelista身穿由Marc Jacobs為Perry Ellis所設計的格紋半身裙。攝影：Arthur Elgort，美國版VOGUE 1991年9月號

模特Meghan Douglas身穿來自美國設計師Isaac Mizrahi的全套裝束，牛津鞋來自Ralph Lauren。攝影：Arthur Elgort，美國版VOGUE 1992年10月號

John Galliano手下的Maison Margiela也飽含著對二手衣、古著近乎瘋狂的情愫。在這個春夏系列中，Galliano將緊身胸衣、襯里和襯裙切碎，里外對翻，再用垃圾袋、層壓塑料和用電線制成的古怪別致的燈罩帽書寫整體造型的句點。John Galliano用他天賦異稟的才華證明了垃圾和“殘羹剩菜”可以通過時裝的技巧和無邊的想象力創造出驚人的時髦面貌。

還有Diesel 2024春夏系列，Glenn Martens通過爛花工藝、破碎褶皺、金屬涂層、壓紋噴繪等技術使服裝呈現出破舊的樣貌，對單寧面料在服裝中的更多可能性持續探索，破敗在此處因為現代化的制衣技術被革新，與其說它呈現出的是復古的風貌，不如說是未來的模樣，與衣料精致、設計奢華的很多時裝相比，也絲毫不會露怯：同樣由Glenn Martens操刀的Y/project 2024春夏系列依舊是經過獨特的工藝處理，印染技術讓服裝呈現出松松垮垮的不合身感和被破壞感，那些扭曲的T恤、上衣、褲裝，仿佛丟在二手店倉庫里被歲月遺忘的單品，經由時間的侵蝕而出現收緊、泛黃，褲裝的扭曲和褶皺竟顯出如同雕塑般的立體感；飾有多條拉鏈的外套為穿著提供了更多靈感；帶有數個紐扣設計的寬大牛仔褲前片，借由扣法為褲裝帶來時髦的邋遢感;

Acne Studios本季也將Grunge風格帶了回來，像是由幾件舊衛衣T恤“組裝”而成的裙裝，不規則的剪裁中帶有流動感，而與T恤交纏的內衣也被放在“桌面上”進行討論，像極了混亂衣櫥里纏在一起的衣服被直接穿上身；經過定型的污水色褶皺“裱”在利落的無袖白色長裙上：連帽衛衣與晚裝禮服的結合，時髦反叛得令人目瞪口呆。

如今的Grunge風格在“臟”“舊”的表象背后，有強大的創意和高級時裝制衣工藝作為支撐，表象的設計痕跡成為連接21世紀20年代與20世紀80-90年代的信物，其永恒的共鳴在反叛與自由之間回響。除了影響服裝的風格之外，Grunge所代表的超前的精神主旨也會成為當代人思考的切口，它超越了音樂、時裝、藝術的層面，直指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