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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罕布什爾的叢林里

2024-04-23 12:04義海
環球人文地理 2024年3期
關鍵詞:新英格蘭林子里羅杰

不到美國東北的新英格蘭地區,我們便不能真正理解愛默生在他的作品中反復強調的“到叢林里去”,也難以理解梭羅為什么要到康科德鎮外的瓦爾登湖去,更難理解超驗主義為什么在整個新英格蘭地區有那么多的追隨者。

冰川季給新英格蘭地區帶來兩大地理、地質遺產:冰蝕地貌上綿延不絕的叢林和叢林間星羅棋布的冰磧湖,這種自然特點在新英格蘭中部的新罕布什爾州體現得尤為典型,而我的朋友羅杰·馬?。≧odger Martin)便是一位住在新罕布什爾叢林深處的一位田園詩人。他用自己的生存方式證明:他是一個梭羅主義者。所以,我這次到北美,一個重要的“議程”就是希望去新罕布什爾看一下羅杰。雖然我們認識才六年,但從情感上說已經是老朋友了:一起組織過三屆中美田園詩歌高峰論壇(一屆在中國,兩屆在北美),一起組織過六次中美詩人在線詩歌朗誦會。我回想了一下,四年間我們有六次見面,在中國或是在美國。其中,2019年夏天我和夫人在東海岸旅行度假,他得知我的行程后,相約在海邊小城樸茨茅斯(Portsmouth)見面并一起吃飯。而今,時隔四年,終于在“線下”再見,興奮之情,可想而知。為了讓我的這次北美之行“令人難忘”,他在所任教的基恩州立大學還組織了一場“義海英文詩歌朗誦會”,事先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不過,我這里重點要寫的倒不是朗誦會,而是羅杰的“林間王國”。

這幾年我一直在研究美國新英格蘭地區的田園詩人,然而如果只停留在文字表面,是難以真正理解這些田園詩人的。只有將他們與地廣人稀的新罕布什爾州的日常生活聯系起來認識,只有走進他們生活于其間的叢林,才能獲得一個相對全面的體認。

羅杰的家在新罕布什爾州的中南部,一個叫Hancock的小鎮。所謂小鎮很容易被我們誤解為我們所知道的中國鄉鎮,有很多樓房,甚至還有非?,F代的設施。Hancock鎮的鎮中心大概有十幾座房子,而其他的居民是散布在周邊的叢林里:有時是幾百米有一戶人家,有時甚至是上千米才有一戶人家;彎彎曲曲的林間公路把這些住戶連接起來,每家住戶一般離路邊不是很遠。當我們開著車行駛在林間公路上,看到路邊有一個信箱立在那里,便知道,往林子里走不多遠,會有一戶人家。所以,當你問一個新罕布什爾人他的鄰居怎么樣時,他們會一臉茫然:“我沒有鄰居啊?!彼麄兯f的是指沒有“近鄰”。跟很多新罕布什爾居民一樣,羅杰的家便是這樣的叢林深處。

離開有交通劃線的鄉村公路,我們拐進一條更窄、更幽靜的林間公路。行不多久,只見路邊林子有一個豁口,豁口兩邊各有一棵比其他樹都更加高大的松樹,這便是羅杰家的“大門”,往里一拐,便進了他家門前的停車場:一片長滿雜草的林間空地。

羅杰的庭院與其他美國人的花園相比,顯得不修邊幅。院子里長滿了雜草(并不是精心修繕的草坪),雜草一直長到門邊。如果不是有兩級臺階,或許會長到屋子里去。羅杰的房子是美國最“謙遜”“卑微”的房子之一,在叢林中它顯得暗淡、矮小。當然,在叢林的擁抱下,它也顯得安逸、和諧。跟很多美國人的房子一樣,它建在一個斜坡上,從正面看是一層,從反面看是兩層。進屋后的平層,是廚房、餐廳(客廳),和一間很大的書房;有樓梯通向負一層,是主臥和兩個小房間。

不過,羅杰的房子看上去雖然“寒酸”,而附屬于它的叢林卻是“豪華的”——他這個房子的建筑面積不到200平米的房子,附屬的林地卻有60多畝!我們剛把車停穩,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帶我們到他的林子里去散步。林子太大,羅杰總是擔心自己會在自家的領地上迷路;于是,他在林中的一些樹上用白色做了一些標志,每次散步時便沿著有白色標志的線路走,漸漸地,在沒有路徑的林子里便有了一條依稀的小路,羅杰稱之為“禪道”(Zen Road)。順著“禪道”,踏著經年的落葉,走過小溪上獨木橋,行走在高大的松樹、楓樹和樺樹之間,真讓人產生時空錯覺,忘掉自己是在哪個國度、什么時區,這恐怕就是羅杰的“禪道”的魅力吧。

這應該是一座百年以上的叢林,落葉把地面全覆蓋了,走在上面像是走在大自然編織的地毯上。很多樹因為衰老或颶風,倒在地上,上面長滿綠色的青苔,從而又與周圍的色調融合起來。死去的樹,只要它還沒有離開叢林,它就是依然活著,只是用另外一種方式活著。這也是人們不把倒下的樹從林子里移走的原因吧。

走到林子中間時,我發現有一棵樹上釘著用鐵皮做的箭頭,兩個箭頭之間呈90度角,我問羅杰這個指示是什么意思。他說,一個箭頭是指向林子深處,另一個箭頭是指向家的方向,在樹上釘上這個標志,是讓自己不至于迷路。擔心在自己家的叢林里迷路,這是一種什么“境界”?!

走著,走著,我們來到一棵上面系著一根紅綢帶的大樹面前。我問羅杰,這是什么指示。他說,這是他家叢林大致的邊界。再往前走,就是鄰居家的樹林了。其實,兩個人家的土地之間,除了這紅綢帶以及地上有一根冒出地面的水泥樁,其他再無將兩塊領地分開的界線。

在林子里轉了半個多小時,我們按照樹上的白色印記在林中探尋回家的路。羅杰家的老狗“莫莉”竄前竄后。平時叢林里寂寞,今天有了客人,她顯得異常興奮。一次叢林之旅,讓我對羅杰這位田園詩人有了更多的了解。雖然他生活在一個追求物質的世界,但他努力將物質的一切化為精神的滋養。這一大片叢林,既是他的物質,也是他的精神世界;確切地說,叢林的精神性對他來說應該高于其物質性。因為他從未想到要從這片林子里獲得什么收益,他只是讓它“存在”在那里,讓它順其自然地生長、衰老、死亡、再生長……這座林子大概上萬棵吧,林子的樹與他書房的書,形成了羅杰詩歌王國里的“互文”關系,雖然我堅信他的樹比他的書要多得多。

自然、野生、靜修,是羅杰日常生活的主色調。每次有詩人朋友來,他都會邀請他們到他的“禪道”上走一走,然后他會得意地告訴別人,有多少多少詩人走過他的“禪道”?;氐轿葑永?,羅杰讓我欣賞他掛在墻上的中國詩人兼書法家張洪波的作品。跟很多懸掛中國書法的美國詩人一樣,羅杰首先要向我請教的是,墻上的書法作品有沒有掛倒(反)。這是一些外國詩人可愛的地方:漢字是正著的還是掛倒了都搞不明白,卻還要熱衷于收藏、裝裱、懸掛中國書法作品。不過,仔細看羅杰的幾幅書法作品,很顯然,這是他讓張洪波為他“量身定制”的。第一幅作品是“且坐吃茶”,在中國文化的語境中,這本身就是很好的文字,但它也寫出了羅杰生活,因為他作為美國人卻從不喝咖啡,只喝中國茶。第二幅作品是“冰藍的月光,獨守黑夜”,它既是羅杰林間生活的典型濃縮,同時也契合了他的一本詩集的名字《藍月亮》(Blue Moon)。第三幅作品“為文以載道,論詩將通禪”,這正是羅杰作為田園詩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而他在林中開辟的那條“禪道”,恐怕就是這種境界的外化吧。

羅杰書房的里側有一個小門,通向外面的露臺。露臺的三面被樹林包圍,伸手可觸碰到葉子和花朵。坐在那里,簡直就是與自然融合成一片了。我想,這個被陽光雨露褪去了本色的木質露臺,一定是羅杰寫詩最多的地方吧。羅杰今年75歲了,但他很樂觀地說,他最好的詩會在90歲后寫出。

夜深了,躺在羅杰家的小床上,細雨落在叢林里,讓這林子顯得更加安靜、寂寞、幽深。白天時,羅杰讓我看了他在叢林拍到的緬因貓和土狼(coyote)。此刻,難以入眠的我總禁不住在黑暗中從床上爬起來,撥開百葉窗往外察看,擔心會有一只土狼的臉貼在玻璃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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