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春深

我走在北京的春天里。

這好像一場預謀已久的倉促逃離，在昏沉又平凡的四月。

從春雨連綿的江南啟程，我乘火車一路北上，窗外澄澈通透的天逐漸變得渾濁，直到沙塵遮天蔽日。我倚靠著車窗，無端想起了狄更斯筆下的倫敦，那個多雨潮濕的霧都。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淹沒在工業革命的污染與尾氣之中，我在想那時的人們是否能夠看到厚重霧霾下的星光。我走下車，卻驚喜地發現北京天氣晴朗，蔚藍的天幕是北方特有的那種天高云淡。

暮春時節，北京本應當楊絮紛飛，但我抵達的那一天竟然連楊絮都少見。前一天還是漫天沙塵，今天的空氣卻可以用清新來形容。我每次與北京相遇，都是這樣的好天氣。風和日麗，值得浪費大把春光。

我和許多年未見的同學一起吃了京菜。滿桌琳瑯里，在烤鴨和蔥爆羊肉的香氣中，我唯獨偏愛一盤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藍莓山藥。山藥加煉乳和白糖搗成泥，口感是細膩而綿密的，淋上的藍莓醬讓它擁有了復合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北京總是被稱作美食荒漠，老式的京味點心我也確實吃不太習慣，曾經點過一盤制作成麻將樣式的豌豆黃，看上去相當精致，我卻接受不了它的味道。桌上的炸醬面放了太久，已經不太容易拌開，用了很大的功夫讓醬汁能夠均勻地裹在面條上，我好像永遠記不住老北京炸醬面的味道，只能一次又一次重新品嘗。

走在人潮涌動的三里屯，手機上的微信提示音和電話鈴聲響個不停，置身于陌生城市的繁華街頭，我感覺自己足下的根系并沒有遷移，仍然固執地生長在草長鶯飛的江南。我總是在想念一年多前的深夜，后海迎面吹來的晚風。半夜的后海，街上的行人不算多也沒有顯得冷清，我和身邊的人閑聊談笑，說了什么話早已記不清楚，可是那一瞬間依然感覺觸碰到了可遇不可求的真諦，那個時候，覺得世界就在身邊。

第二天決定去邂逅頤和園的春和景明，在萬壽山遠遠望向，昆明湖似乎是撥開云霧，在倏忽間來到了眼前。第一眼攝住心魄的并非風景的美麗，而是湖邊熙熙攘攘的人流。等到千回百轉走到湖畔，才被告知因為風大不能開船，遺憾錯過最期待的環節。一年多前在北京，我在頤和園和圓明園中選擇了瀏覽圓明園，只因為當時執教初三年級，有一篇課文叫《就英法聯軍遠征中國致巴特勒上尉的信》，我想著授課之前總要親自來一回。在圓明園里的東湖坐著船，我依稀覺得好像是回到了江南。后來，有朋友五一期間打算去北京出游，竟然發現那段時間圓明園的門票第一次售罄，無數人從天南海北奔赴而來、聚集于此，讓如此廣袤的園林游人如織。腳步細密如繡工精良的針腳，但是這一次，再不會伴隨著硝煙。

北京的春天來得更加干脆，一草一木似乎都在堅決地和冬季告別，宣告著新一個季節的來臨。我喜歡純粹的春天，用溫暖但不熾烈的日光、微微涌動的東風和漫天斑斕的風箏作注腳。出門前，我拿著傘，問同學需不需要帶上，他說北京很少會有突然的雨。我突然會心一笑，這座城市就是這樣，它永遠厚重、深沉、穩定。

我走入北京的深深春色，然后轉身南下，躍入無盡夏天。

五月鮮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