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琴鍵上的青春序曲

洪莉

1

要如何去描繪我們相識的開場，像暖陽下和煦的清風拂過貝殼做的風鈴，激蕩起一陣陣清脆的“叮鈴叮鈴”……

彼時，我們剛剛結束中考，在赤日炎炎時到了新的高中報到。拾掇完宿舍里的行李之后，新同學們陸陸續續按照學校規定的時間到達教室。

忘了是什么原因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你的，或許是因為我們來自同一所初中。我曾經有所耳聞，8班的陳小文，成績好，鋼琴十級，站在人群里亭亭玉立的你，像極了一只挺直了脖頸的天鵝，端莊且優雅。

本以為我們的交集來得不會那么快，沒想到新班主任排座位的方式竟然是按照隊列進行交叉式的排列組合，我們倆的站位明明在隊伍中隔了許多人，卻陰差陽錯地被安排成了同桌。

為什么想起你時會覺得拂過一陣風，可能是因為你溫柔得就像一陣風吧。

“你好?！蹦阆蛭覕[出了象征友誼的握手姿勢，語氣溫和，落落大方。

我握住了你的手，一時間不知要怎么回應。

你的十指纖長，指骨分明，握著你的手時，那剝了皮的雞蛋似的觸覺驀地令我吃了一驚。

這果然是一雙用來演奏鋼琴樂曲的手。我兀自松開了手，回轉過身，在新課桌的抽屜里捯飭起課本來。

我們各自忙著在一本本新書的扉頁寫下自己的姓名。就像大多數有關于青春的故事開局，我們互道了姓名。你遞給我一本還沒有署名的語文課本，邀請我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于是，我板正地在扉頁上寫下了橫豎撇捺，將屬于自己的痕跡一筆一畫地謄寫在書頁上。

“你的字寫得很好看?！蹦闩踔鴷?，輕輕吟誦著我的名字，然后把書遞給了我，再順勢拿走了我課桌上那本還未署名的語文書，簽下了那個我早有耳聞的大名：陳小文。

2

我雖然不會演奏什么樂器，卻非常喜歡哼唱一些流行歌曲。小有野心的我，自然也想在新學期的班干部競選上謀個“一官半職”。我考量了許久，最后還是把目標瞄準在了“文娛委員”的職位上?？晌叶嗝磽囊悄阋矃⒓痈傔x，我會在你面前狼狽地敗下陣來啊。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向你打探：“你準備參加班干部競選嗎？”我懷著一點私心，不敢向你吐露我的愿望。

“我應該不參加吧！”你輕輕撩起散落在臉頰處的劉海，眉眼里盡是笑意，“現在升高中了，我打算把重心都放在學習上?！?/p>

似是發覺了我的欲言又止，你忽而睜大了眼睛認真地看著我：“那么你呢？你準備參選班干部嗎？”

“我……我啊……”我終于鼓起勇氣向你說出了我的期許，“我想競選文娛委員?！?/p>

“那很好呀！”你用一向溫柔的口吻，承諾一定會給我投上寶貴的一票。

我如愿當上了班級的文娛委員，負責每天午休結束后用教室里的多媒體軟件給同學們播放舒緩的音樂。

我們就彼此喜歡的音樂展開了熱烈的討論。你一本正經地告訴我，莫扎特的K448鋼琴曲可以幫助提高人的認知能力，激發人的情感和創造力，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人的智商。

于是，我總在午后同學們睡眼惺忪地醒來時，急匆匆地跑上講臺，用班級的多媒體電腦給大家播放各式各樣的鋼琴曲。

你說你最喜歡《水邊的阿狄麗娜》，那是你彈得最熟練的曲子。

而我呢？我從小就有一個鋼琴演奏的夢想，卻由于各種原因無法實現，所以我的心里自然對那些會彈奏鋼琴的女孩子生出了無窮無盡的艷羨。

“有機會我教你彈鋼琴?！蹦銣厝岬穆曇粼僖淮文剜谖叶?。

3

學校行政大樓的三樓有一架三角鋼琴，那是學校特意擺在三樓大廳以供學生們課余時間彈練的。因為鋼琴緊挨著校長室，平時很少有學生會跑到行政樓去練琴。機緣巧合地，那里成了我倆的秘密基地。

每到周五學校放假時，我們倆都會沿著教學樓的連廊一路小跑。我挽著你的手，夏末傍晚溫熱的風呼啦啦地向我們襲來，卷起我們散落在肩膀上的碎發。

我們氣喘吁吁地在那架三角鋼琴前落了座，你掀起蓋板用支架固定好，我們一起朝著鋼琴上的黑白琴鍵輕輕吹氣，試圖吹走散落在琴鍵上的淡淡塵埃。

你將十指放定，輕輕下落，古舊的鋼琴瞬間傳來一縷悠揚的琴音。

這一次，你彈奏的是《夢中的婚禮》。那一刻，我屏氣凝神，沉醉在你十指交替演奏出的動人樂章里。在未來很久的一段時間里，這首曲子成了我的心頭好，成了我被煩心事苦惱后自我開解的良藥。

那時，你特別喜歡一部韓國的偶像劇《城市獵人》，出于對男主的喜愛，你將電視劇里的片頭曲、插曲等曲子統統轉換成了鋼琴譜，苦練了一個暑假。你將學會的曲子逐一演奏給我聽，整棟行政樓里回蕩著扣人心弦的鋼琴余音。

我透過黑白琴鍵你快速變換的十指，聽到了你譜在曲子里的恒心和堅毅。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因為熱愛一件事物，一個人全然可以將對于某人、某事的喜愛之情鐫刻進自己的記憶，乃至生命里。

“do……do……”

你牽起我的手，輕輕按壓下白色的琴鍵。

“mi……re……so……”

從前，我每每路過櫥窗里展示的昂貴鋼琴，心里總升起一股怯意?？墒钱斈阄罩业碾p手，在琴鍵上彈奏出動聽的琴音時，我那顆封閉的、合攏的心，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蓮花，在一陣清風的滌蕩下，緩緩舒展開來。

4

那一年，學校組織大合唱。

我作為班級的文娛委員，每天都要帶領同學們進行排練。

那次我們班選中的曲目是《青春舞曲》，我左思右想，執意放棄原聲配樂，誠摯地邀請你來進行現場的鋼琴演奏。提議經老師同意后，我們進行了緊鑼密鼓的排演。

我們天天相約在行政樓的三角鋼琴前練習配樂的演奏，我時時佇立在你的身旁，跟著你的伴奏放聲歌唱。我們踩著暴雨過后連廊上的積水，在濕漉漉、滑溜溜的階梯上留下無數夾雜著泥水的腳印。

乘著夏末的晚風，我們和著琴音輕輕地吟唱。

展演的那天，你身著一襲黑色的晚禮服，禮裙上的黑色鱗片熠熠閃耀，你美得就像一只羽翼锃光瓦亮的黑天鵝。

隨著一陣回腸蕩氣的前奏響起，我引領著同學們開始齊聲歌唱。

然而因為會場的場地過于廣闊，琴音無法透過擴音器傳到我們的耳朵里，最終呈現出的舞臺效果十分庸常，完全沒有達到我們的預期。最后，我們班拿到了幾乎是墊底的名次。

因為我執拗的抉擇，導致整個班級在會演中出現了重大失誤，你也飽受輿論的壓力，這讓我的內心無比自責。

“以后，我們還是把重心放在學習上吧！”你溫柔的耳語再一次輕輕叩響在我的心上。

隔閡就這樣橫亙在我們之間，那回蕩在行政樓大廳里的鋼琴余音在倏忽間戛然而止。

5

后來文理分班，我們就這樣漸行漸遠，所有關于你的回憶靜悄悄地停留在了那架古舊的三角鋼琴上。

可是??！我是多么懷念和著琴音輕聲吟唱的我們，懷念那個大雨滂沱的傍晚，我們并肩踏過積水濺起的水花，像是你在我的青春里投下了一枚石子，激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透過你在黑白琴鍵上十指交替的琴音，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早已被鐫刻進了我的記憶，乃至生命里，刻錄成了一段有關于你我的青春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