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

李紫璇

“李老師，這是今年來支教的老師名單……”

日暮西山，窗外是孩子們嘰嘰喳喳的玩鬧聲。一塊平地、幾張球桌，便構成了學校的操場。操場旁是一處瓦房，這是老師們辦公的地方。

李老師是這里最年邁的老師，帶出過不少走出大山的學生，而他卻永遠留在了這里。從初進大山時的稚嫩青澀，到如今的白發蒼蒼，時間在他臉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印記，但他那雙清澈而明亮的眼眸卻從未改變。

李老師接過遞來的名單，笑著答謝，隨后戴上自己的老花眼鏡，開始查閱起來。周小雨——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李老師驚訝了幾秒，隨后站起來，匆忙走向身后的鐵柜，翻找著什么。

鐵柜里是一沓沓文件袋，被李老師根據年份分類擺放著。思索一番后，他順利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文件袋里存放著往屆畢業生的資料。剛打開袋子，一張被夾住的照片便掉落出來。

照片中的李老師比現在年輕一點，身旁的女生穿著一件被改過無數次的短袖，扎著普通的麻花辮，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照片背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上面寫著：“我會回來的?！?/p>

這時，李老師的思緒被拉進了記憶的長河……

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透過房屋漏了進來，滴落在破舊的桌面上，可學生們卻絲毫沒受影響，反而一個個坐得端正，溫習著之前的功課。

李老師走進教室，站上講臺，翻開書，抬眼望去。一個班十幾個人，本來人就少，這下少了一個人，更突兀了。

李老師疑惑地問道：“周小雨呢？”

大伙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不作聲。

這時，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說：“李老師，周小雨的父母叫她別讀書了?！?/p>

回答問題的男生是周小雨家的鄰居。

李老師皺了皺眉，沉默了幾秒，沒再追問，上起了課，只是這課上得有些磕磕絆絆，連粉筆都寫斷了好幾根。

下午放學后，李老師放下手頭的工作，前往周小雨家。一路上，李老師碰到了不少人，他們都對李老師畢恭畢敬的，還想拉李老師去自己家吃飯。

“李老師，你放學了啊，來我家坐坐吧！”

李老師一一婉拒，笑道：“不用了，謝謝，我今天有點事，下次我再去你家?！?/p>

好不容易來到周小雨家，已經是傍晚了，一個破舊的屋子顯露在眼前。

周小雨的父母都認識李老師，他們對這個甘于吃苦，年輕時就來村里支教的中年人很是尊敬。見李老師來家訪，兩位老人趕忙將他迎進屋內。

屋里有些漆黑，只剩一個昏黃的燈泡在頭頂搖搖晃晃。下過雨后，屋里更冷了。上次來周小雨家時，屋里還有燒火，今天卻沒有了。李老師和周小雨一家人便圍著這一點光亮，說起話來。

周小雨性格靦腆，但成績很好，如今已經上高三了，是現在村里為數不多有機會考上大學的學生。李老師很是不解，為什么他們不想繼續讓周小雨讀書。

李老師誠懇地說：“周叔周嫂，你們知道的，高考可能是小雨唯一一次走出去的機會了?！?/p>

站在一旁抱著年幼弟弟的周小雨眼中也充滿著期待，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兩位老人相視而望，眼中滿是無奈和苦澀。

周小雨的父親慢慢開口說道：“李老師，你說的我們都明白，但我們家欠了錢，今年的收成又那么差，小雨還有一個這么小的弟弟。我們……我們連吃上飯都成困難，更別說送小雨繼續讀書了?！?/p>

李老師頓了頓，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一句話。

他向兩位老人告別，最后望向周小雨時，他清晰地看到，周小雨明亮的眼眸逐漸黯淡下來，就像不再閃爍的星星。

夜晚，李老師徹夜難眠，女生的眼睛一直在他腦海里浮現。終于，李老師翻身坐起，拿出當初來大山時背的背包，翻出一個用報紙層層包好的東西，將它一把揣進兜里，沖進黑夜。

“咚咚咚?！敝苄∮昙议T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已經很晚了，農村人幾乎都上床休息了，甚至有的人都進入夢鄉了。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了，周小雨揉著哭紅的眼睛探出頭來。她看到了披著月光而來的李老師。李老師沒說別的，一把將兜里的東西塞給周小雨。

還沒等周小雨反應過來，李老師便轉身離去：“明天記得來上學?！?/p>

周小雨疑惑地打開報紙，那是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零錢。女生剛哭過的雙眼此時又再次噙滿淚水，逐漸明亮起來。

沒有人知道，周小雨為什么突然又回來讀書了。第二天，李老師看到學生們整整齊齊地坐在一起，心里燃起了一種難以言狀的感情。他和周小雨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周小雨變得更努力了，笑容也更多了。臨近高考的那段日子，她每天挑燈夜戰，昏黃的燈光撒在她身上，就像那晚的月光，皎潔又富有希望。

有人開玩笑說，周小雨以后怕是要去大城市當老板了。周小雨笑而不語。她看向正在批改作業的李老師，心里有了些想法。

出成績那天，村里沒有網，李老師走了很久的山路才來到鎮上，等回到村里時，已是傍晚。李老師大汗淋漓，卻依舊馬不停蹄地奔向周小雨家。

周小雨還在幫著照顧弟弟，看到李老師時，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趕忙從屋里拿出毛巾和茶水招呼李老師。她站著，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目光閃爍?！翱忌狭?！”他們目光交匯，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交接儀式。

思緒從記憶的長河中抽離出來，李老師終于想起了那個昔日幫助過的學生。

門外傳來一陣喧嘩，李老師走出門去，看見一個女生正背著一個沉重的旅行背包朝他走來。太陽的余暉灑落在她身上，正如李老師初進大山時一般。

女生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一抹目光，她抬起頭來與李老師對視，笑著說：“李老師，我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