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深處蠶豆香

劉小兵

雙休日，母親到農貿市場買回兩斤蠶豆，盛在淺淺的瓷盤里，一青一白，如一幅靜默的水彩畫。瞧著那些剝了皮的豆兒，蔥綠中帶著一絲淡白，全身上下泛著凝脂般的光澤，真是越看越喜歡。于是，當即挑出一部分洗凈，把它與大米一同蒸煮，很快，滿屋就飄蕩起蠶豆特有的清香來。

不由得想起了兒時。那時，我們一家住在鄉下。記得有一年深秋的一天，父親一大早就扛著鋤頭，來到屋后山上，不聲不響地開了一處荒地。傍晚收工回來，我好奇地問父親，地里都種了些啥？父親擦著臉上流淌的汗水，自豪地告訴我，種的是蠶豆，來年立夏前后，就可以嘗到蠶豆的美味了。我一聽，當即高興得跳了起來。此后，我一天天地等，一天天地盼，總想著早點吃上那香甜可口的蠶豆。

經過漫長的冬天，春意剛剛萌動，蠶豆苗就噌噌地往上躥，不出幾天，密密匝匝的綠葉間都長滿了蠶豆花，淡紫色的花瓣，邊緣顯白色，花蕊中間是一團黑，像一只只振翅欲飛的蝴蝶，又像一雙雙黑亮亮的眼眸，閃著清澈的光。清明一過，蠶豆花落了，如蠶寶寶一樣的豆莢跟著長了出來。進入立夏，豐腴的豆莢開始成熟了，這時就是吃鮮蠶豆的時候。撥開一叢蠶豆莖葉，隨手摘下一個豆莢，剝開外殼，里面的蠶豆青翠碧綠，顆顆圓潤飽滿。

我將剝好的蠶豆，用母親納鞋底的針線一粒粒穿起來，放在籠屜上蒸熟，然后掛在脖子上，如風一般跑出家門。一邊玩耍，一邊將熟豆珠兒一顆一顆捋下塞進小嘴，舌頭一抿，綿軟成泥，粉嫩爽口。小伙伴們嘻嘻哈哈地追著我，向我討要，你拽一粒，他摘一顆，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大家津津有味地吃著，歡聲笑語在整個村子蕩漾開來。

后來，有一次上語文課，讀到魯迅在《社戲》里關于燒蠶豆的描寫，不禁心旌搖蕩。下午一放學，我就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帶著幾個玩得好的同學，一同來到父親開墾的蠶豆田，扯了一大把蠶豆。然后點燃稻草，烤至八成熟時，就迫不及待地吃起來。

不久，到了蠶豆正式采收時節，父親特地選了個周末，好讓我跟他一同體驗勞動的樂趣。心虛的我，以為父親發現了我私采蠶豆的秘密，便一五一十地向父親坦白了自己的過錯。哪知父親聽了，不僅沒責怪我，還和藹地摸著我的頭，笑瞇瞇地問我：“爹種的蠶豆，好吃嗎？”我既羞愧又驚喜地回答說：“好吃?！备赣H見我如此誠懇，轉而寬厚地一笑說：“知錯就改，便是好孩子。來，我們一起去摘蠶豆?！闭f完，父親下到地里，彎下腰，雙手不停地忙活起來。我也不再多想，趕忙跟在父親身后，直到把整塊地里的蠶豆摘完，才頗有成就感地收工回家。

新鮮的蠶豆可以生吃，也可以熟吃。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母親總能變著花樣，用蠶豆做出我們喜歡的口味。蒸蠶豆是酥酥的，清炒蠶豆是清甜的，蔥燜蠶豆是鮮美的，若做成蠶豆飯是噴香的。而我最愛的吃法，是把蠶豆與切成薄片的臘肉及大米同煮。一通旺火之后，蠶豆和米飯的糯香，連同臘肉的油香，一起侵入舌尖，油而不膩。那種酥軟香甜的感覺，由味蕾一點點浸入腸胃，俄頃，周身都會漾起說不出的舒爽。每一次品嘗，我對小小蠶豆的敬意，都會更進一層。

參加工作后，一次出差到上海，參觀豫園，我特意買了幾包五香蠶豆。這些蠶豆用硬皮紙包著，由成熟的老蠶豆加工制作而成，雖然香甜，只是調味性的佐料多了些，味道遠不如當年自家種的蠶豆鮮嫩。母親吃了幾顆，嘆口氣說，要是帶點草木的原味就好了。

于是，一家人紛紛說笑開來，當年種蠶豆、采蠶豆、食蠶豆的情景，又一幕幕在眼前閃現，父親的關愛，母親的體貼，頓覺暖意縈懷。

回首過去，我們一家已與小小蠶豆結下了難舍的情緣。這是人與莊稼的不解之緣，里面有愛意、更有敬意，那深蘊其間的情意，總讓人每一次品嘗，都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