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園（組詩）

李宏偉

父親在我臉上回憶大雪

父親在我臉上回憶

回憶胖，回憶瘦

回憶欲望，回憶念想

回憶坎坷與歡欣

回憶1978年的那個下午

他將自己的臉拓到人世

得到的一聲啼哭

啼哭里長有一面鏡子

正漫天飄揚

一場回憶的大雪

空 園

不以語言。以目光

建造一座繁復的園林

樓閣、亭臺、流水

錯落的院墻，曲折的廊道

一切皆備，一切皆空

連穿堂的細風，搖曳的竹影

都空如陽光照射顫動的水泡

一頭藍色的大象

踱過園林之空，實有地

屹立于你的對面

夜釣人

釣線甩向黑鏡面，一半落于岸上

一半落進魚的睡眠，扭動夢的蛀牙

夜釣人站立如樹，在木棧道上接受逆風

接受雨絲斜披，在肩頭織成水珠

而魚漂垂直，與他平行

清冷的雙向堅持下，不斷試探夜色

霧氣逐漸加深，釣鉤忽然輕盈

魚餌已去，空氣中保留著徒然的形式

等待手工充實，懸掛死亡的招牌

一種脫離肺與腮的窒息想象

修飾著夜釣人獨守的邊陲

無法解除困惑，不忘施行懲戒予沉迷

終于他去掉被動，點上一顆煙

自主吞吐深淵附加的部分

煙頭明滅，引來下一條魚的恕罪

它決定結束黑暗，咽下一粒光的藥丸

了結關于水的刑事案件

夜釣人抬起頭，晨跑者正由遠及近顯影

終點比起點更堅硬

牙齒與指甲交換位置，牙床

長成粉紅的齊整的手指，如水草拂動

定期或不定期，指甲剪伸入口腔

以免說出的話與呼吸的氣體

被抓撓出血淋淋的痕跡

而手的撫觸總伴之以細碎的咀嚼

面對字紙與食物與性器，顯出一致的貪婪

只有相握變得小心翼翼

要么是雛鳥互啄，要么是戀人啃嚙

一根刺移我向空白深處

鑰匙入孔，轉動門內

談笑必將滿格的又一個時段

那刺鮮頑，徑自

由肩胛扎入脊柱，扎入肺

扎入時時欲向鰭張開的肋骨

并允諾我隨身攜帶

它光滑的釣鉤一樣彎曲的末端銳利的痛

釣出我體內竭澤的群魚

擺動干枯的尾巴

消失于霧之間的暗格

定向噪音

讓我們敲擊生鐵，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

你搖晃著身子，說涼爽的河水

滑過了窗外一對白鷺扁薄的羽翼，落下一半夏天

將人的誦念往北運送了五公里

噪音自乘務員的嗓間回響，我退向車門

讓出一條通道，煙癮忍耐者搶先咳嗽

毋須申請，墊上售貨小車的輪轂

輕松轉入隧道盡頭由光刺出的嶄新的宇宙

洗手池的龍頭打開，孩子踮起腳

密如桂花的白銀水泡，反復在洗手液上洗出

雙手甩動，稀釋調制的標準化的香味

落進無人約束的空當，噼啪破裂

繼續響吧，你說學校、廟宇、廣場、超市

這些一閃而過的瘤節，無一不是蜂群的對癥之巢

到站之后，讓它們更擁擠一些

候車的人于是舉手，打出清脆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