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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之上,與土地互文

2024-05-06 11:20凸凹
人民周刊 2024年7期
關鍵詞:梨花鄉土靈魂

凸凹

王也丹的文字,我是熟悉的,好像是從她的第一篇散文開始,我就有著陪伴式閱讀。她雖偏居于密云,卻有著伸展闊大的視界,在鄉土上培植典雅之花。這好像與我的文韻相仿,就看重了。因為看重,所以不舍,就一直追尋著、閱讀著,會心在無言之中,不把贊美告訴她。因為贊美一說破,近乎諛,就不莊重了。

到了《云上》結集成冊,通讀之后,我就更加欣喜,因為湯湯字陣,正可整體檢閱。通盤把握之下,她的確典雅不俗,證明我的不曾誤讀,她是真好。

她好就好在“云上”的韻致,好像她就端坐在云上,像如來、像觀世音,佛性滿滿,以極大的善意,甚至是慈悲一切的情懷,悉心地照拂她筆下的所有人、所有物、所有事,說出的,都是撫慰和溫婉之音。

在她這里,“云上”,不是高高在上,恃才傲物,指指點點的自視圣明之態;而是通過存“居高”(高遠)之志,而獲得遠觀、通透、洞悉的視角,以便把文字寫得準確而及物,直抵本質、揭示鵠的,甚至是觸動靈魂。我一直認為,我們雖然都是微小之物,類同蚊子和螞蟻。但蚊子和螞蟻,也有著巨大的不同:螞蟻“匍匐于鄉土、醉倒于村俗”,眼界太低,越是勤謹努力,越是趨于黑暗,導致目盲和褊狹,就把小丘說成大山、把小溪說成大海、把小情致說成大情懷,就殊可鄙、殊可笑了。而蚊子則不同,它因為長了一雙小小的翅膀,往高處飛了一下,視域就三維了,就看到了小和局限、低和矮化,便有了自謙和敬畏,境界也就大變——雖是小丘,也不自傷,而是轉為對高山的仰止;雖是小溪,也不自餒,而是化為對大海的致敬。這樣一來,“小我”也就融入大千世界,落到筆下,大小就自適,悲喜就自洽,就脫俗、去魅,兀自風流了。這也就是王也丹的文字氣象,讓人們看到,埂上也生高樹,寒山也生大品。往實處說,她寫出的,是飛離地面的文字,愛鄉土,卻不匍匐于迷醉,甚至還有一點矜持,在俗處求雅、在低處言高,且讓文字浸染上書香,就婉麗而蘊藉了。

王也丹的“云上”,也是她寫作生活的自況。她說:“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北憧梢钥吹剑ㄊ聦嵣弦驳拇_如此),她敬畏文學而不看重文壇,從不為名利而寫作,也不為了炫技而弄玄虛,而是以“坐看云起”的雅致和“旁觀者”的超逸,素面朝天、從容不迫地寫。且一如蘇軾,當行則行,當止則止,寫的都是她看到的、感受到的、思索到的——不吐不快的東西?!懊慨敶笫掠徐o氣”,這是東方智慧,文學既然是大事,干嗎急?“靈魂的步伐是慢的”,這是西方的哲學,文學既然關涉靈魂,為什么要快?她便遵循著大事和靈魂的節律,寫不得不寫的東西,吐不得不吐的情愫,便剔除枝蔓,簡潔為文,不說多余的話。這樣一來,她的文字,就精致了,就有了好文章應有的濃度、密度(既然是“自怡悅”,釀酒自飲,為什么要摻水,采蜜自食,為什么要稀釋?)。以至于我每一閱讀就不忍放下,因為它經得起品味和玩味,給人的,多是余韻與弦外之音。

既然有了“云上”之姿,王也丹在處理題材時,就有了既及物又不泥物的精神向度。她在寫大地物事時,就不在于精細地描摹物象,而在于深刻地揭橥心象,也就是馬時芳在《樸麗子》中所說的人間常理——“人情物理”,即:本真地呈現大地道德、鄉村哲學。

譬如她的《黃土坎的梨花》——

梨花開放,各白其白,雞狗靜默,凜然頓在,于是山村就到了“洗心”時刻?!跋葱摹笔峭跻驳の淖值闹匦乃?,因而她簡寫梨花的風貌,把由梨花引來的村俗教化和崇禮古風細細勾勒,水到渠成地告訴人們,梨花開大地,高潔由此重,萬物皆有品,皆自心中生。于是,從梨花到人,外在變得內化了。也就是說,她把梨花當作人來寫,讓人的心性登場。

譬如她的《他去找他的“柴禾妞”了》——

那個命運多舛的王家聲,雖遭遇意外之災,卻不楞登失色,而是安于際遇,在土地上刨食,且志堅如磐,笑對青天。為什么?因為他不得不從大學的課桌前位移到田間,拿起鋤頭的那一刻,突然聽到“嘩鈴鈴”的一聲響,而且那鋤板锃亮,堪可照人,那鋤柄溜滑,像是涂了蠟。于是他立刻就振作了,并在鋤鉤上裝上了兩個小鐵環,張揚著去鋤耪了。這是多么令人震撼的一幕,讓人在心酸中感動。夜賊上路,不能有多余的響動,但耕作者出征,要有“嘩鈴鈴”的豪邁。因為他過的是在陽光照耀下的,自食其力、理直氣壯的生活。是土地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和做人的道理,他承領之下,怡然自得。土地給他的啟示是:只要鋤板锃亮,就會有松軟的黑土,黑土之上必生沉實的麥黍,麥黍粒出,就是飽腹的充盈。我既生得盈滿,哪還有自哀自憐?他粲然而笑,不僅溫暖,還遙望詩和遠方。便讓人看到,在這一篇里,王也丹把人當作土地上的植株,一切都是按照土地的理由和邏輯生長和塑形、塑性的,到了最后,也像土地一樣堅韌、皮實和豐饒了。

對應著審視,在王也丹的筆下,土地上的人與物,是共生的、共情的,從文章學上來講,是互文的關系,是相互的證明與暗喻。土地涵養著人、人性,人也反過來給土地回饋精神與靈魂,互相呈現和闡發,讓意義同在。這里,有著愛默生的情致,因為愛默生在《論自然》中說過,大自然的每一處風景,都對應著一個哲學的意象,因而人發現了大自然,大自然也同時發現了人。

通過經年的土地寫作,我發現,土地是地理的,更是一種精神性的存在,它是生命的原點、情感的起點、人性的基點、倫理的支點。所以,土地道德、鄉村哲學和大地倫理,是個巨大的寫作命題,要勤于運筆。對此,王也丹是個堅定的擁護者,并付諸勤勉的寫作實踐。她的《云上》就是一顆碩果和一個有力的證明,并且有著新的、獨到的,而且是更加細膩、細密的呈現與闡發。比如她的《小說的氣質》,雖然是衡文的篇什,卻是鄉土邏輯的評判,論理也染上土地的顏色,便在仰望中俯身、在雅致中樸實,犀利又體貼,讓人耳目一新。因此,王也丹延伸了鄉土寫作的觸角,成為名副其實的新鄉土寫作的文本案例。

堪可謂,素手纖纖,其力也雄,令人感佩。

(作者為北京作協散文委員會主任、房山區作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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