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定制”讓廣作家具外銷風靡

宋平

明代中葉，硬木家具逐漸流行，不僅取代了唐宋崇向漆木家具的風氣，以硬木為主要材料的廣式家具也成為了這一時期廣州口岸的重要出口商品。這些家具以木材質地堅硬和本色明麗、紋理自然而為人們所喜愛，櫸木、花梨、紫檀、烏木、黃楊木、酸枝、鐵力木等硬木種類是這類家具的常用木料。作為深色名貴硬木家具的一部分，紅木家具在清代備受推崇。廣州因地處南海之濱，靠近硬木木材的主要產地——南洋諸道和東南亞大陸，加之外貿歷史悠久，進口木材相對便利，故而成為了重要的家具生產基地，并逐漸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尤其是到清乾隆時期，“廣作”“蘇作”與“京作”并稱為中國三大家具式樣，乾隆皇帝還曾專門下旨要求從廣州派遣工匠進宮制作家具。

廣州工匠依托廣州作為對外開放貿易口岸的特殊地位，以東南亞、南亞進口的黃花梨、紫檀、大紅酸枝等珍貴木料為材質，使用透雕、鏤雕、浮雕、陰陽線刻等多種雕刻手法，采用云石、螺鈿、琺瑯鑲嵌工藝，學習西方巴洛克與洛可可風格的裝飾藝術，造就了“廣作家具”融匯中西的獨特風格，使廣州成為了當時中國最重要的家具產地。相對于“京作”家具和“蘇作”家具，“廣作”家具不僅體現出能工巧匠們的審美與智慧，也反映了廣州自明清以來所形成的獨特的口岸文化，在商品外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廣泛使用西番蓮紋

明嘉靖三十五年（1 5 5 6 年），來自葡萄牙的克路士初到廣州，就驚奇的發現出口歐洲的商品中包括了大量的家具。清代康熙年間后，隨著社會逐漸穩定，廣州的對外貿易也日漸繁盛。雍正年間在商鋪比較集中的舊城南面擴建了外城。因為此地臨近珠江，多條河涌與珠江相連，可供木材運輸進口及家具成品出口。其中，濠畔街等地的硬木家具作坊十分普遍，鱗次櫛比、成行成市，外銷家具則遠銷歐美、近往東南亞。廣作家具也因此最先成為帶有西洋化傾向的家具風格流派，以精雕細刻和繁復華麗的裝飾風格聞名。西番蓮紋飾在家具上的使用就是十分明顯的標志。

西番蓮也稱西洋花，原產于南美洲，葉與花均較大，外形類似于中國的牡丹。西番蓮紋飾在明代傳入中國，并在建筑構件上使用；康熙年間，因宮廷大量聘用西洋畫師，西番蓮紋也由此得以盛行，并在園林建筑、瓷器紋飾、家具雕刻上廣泛使用。在廣州博物館的藏品中有一件出自清代的紫檀帶托泥高幾（圖1），其制作年代約在乾隆時期，造型規整，雕刻線條流暢，腰及牙板均以浮雕的手法雕刻西番蓮紋，且左右對稱，明顯受到了西方裝飾藝術的影響。

專門經營酸枝家具

至晚清民國時期，廣州生產的“ 酸枝家具”風靡國內外，并開辦了多家專門營銷外貿家具的店鋪與商行，如“ 南盛隆”“五?！?。其中，名為“五?！钡募揖呱绦杏葹槌雒?。該商行曾將出口的六百多款廣作家具圖樣印在《廣東五常酸枝家私》圖錄中，柜、架、桌、椅、幾、案、床等無所不包，并采用西方透視原則的繪圖方法繪制，標明尺寸，流傳至今。書中家具樣式、雕刻紋飾均繪制清晰，對后人研究外銷廣作家具具有重要意義，以致于人們常把晚清民國時期的酸枝外銷家具稱之為五常家具。

五常店鋪位于廣州新豆欄街，晚清時美國人嘉約翰（Joh n Gl a sg ow Ker r，1824年至19 0 1年，美國醫生、傳教士）在其游記中提到過。嘉約翰曾于1854年到廣州傳教，在廣州生活4 0余年，并在此期間創辦了中國最早的醫學堂——博濟醫學堂（今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他在其著作《清代廣州旅本》中寫道：“名為‘五常的商鋪出售向歐洲出口的各種精美彩繪瓷器和烏木家具”，此處所提及的烏木家具即為酸枝家具。嘉約翰還提到西來初地有“作坊生產各種鑲嵌螺鈿和大理石的高級硬木家具”。筆者通過對比圖樣與實物發現，廣州十三行博物館收藏的一件酸枝雕龍紋單柱圓臺以及廣州博物館收藏的酸枝嵌紅筋石幾（圖2），就是這種典型的外銷家具。廣東省博物館收藏的“粵東省城南盛隆造”款的鑲螺鈿長幾也與之類似。

清 酸枝浮雕云龍紋有束腰三彎腿帶托泥方桌廣州博物館藏圖3

用料碩大，使用高浮雕的手法雕刻云龍紋，頗顯厚實。

圖4 清 酸枝嵌螺鈿花卉壽字紋束腰三彎腿扶手椅、幾廣州博物館藏

圖5 清 酸枝雕蝠紋嵌紅筋石雙層幾 廣州博物館藏

圖6 晚清 酸枝雕葫蘆花卉竹葉紋嵌紅筋石面三足六方 廣州博物館藏

廣作家具自成一派

經過明清時期的中外融合，廣式外銷家具形成了自己的風格特點，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用料足廣州作為外貿口岸，進口硬木木材方便，因此在制作家具時多選用大材，即使用一塊完整木料摳出各種彎曲構件，而且同一家具用同一種木料，不拼裝雜木。廣州博物館藏一件清酸枝浮雕云龍紋有束腰三彎腿帶托泥方桌（圖3）用料碩大，故能在牙板、腿等處均高浮雕云龍紋頗顯厚實。

鑲嵌材料華麗用于外銷的廣式家具多鑲嵌螺鈿、大理石、紅筋石、云石等，大氣典雅，這點與嘉約翰在書中提及的西來初地有“作坊生產各種鑲嵌螺鈿和大理石的高級硬木家具”相吻合。如廣州博物館藏的一套清酸枝嵌螺鈿花卉壽字紋束腰三彎腿扶手椅、幾（圖4），鑲嵌了螺鈿及云石兩種材料，通體鑲嵌螺鈿為花卉紋、壽字紋等；椅背鏤空作勾連紋，中部攢框鑲圓形云石板，紋路若隱若現，如春之山巒，云霧繚繞。

雕工精巧繁縟用于外銷的廣作家具熟練運用浮雕、通雕（透雕）、圓雕、線刻等工藝，以滿雕為特點，在可視之處幾乎能雕盡雕。其紋飾的題材內容極為豐富，龍鳳、瑞獸、人物故事、動植物、吉祥圖案等均在家具中有所展現。廣州博物館收藏的酸枝雕蝠紋嵌紅筋石雙層幾（圖5），就是這種典型的外銷家具。

腿足處多有雕刻紋飾中國傳統家具腿足雕刻較少，最多在足部雕刻回紋之類。但廣式外銷家具卻對腿足處雕刻頗精，結合西方家具風格發展出三彎腿、獸足等形式，還在腿上雕刻精美的紋飾，常見的有龍紋、竹節紋、葡萄紋等，如圖6。

廣作家具的風格形成與廣州口岸的對外貿易的盛況是分不開的，除此之外，也得益于木料的進口便利、西方裝飾藝術的影響、外國商人提出的定制家具的要求等。尤其是在清代中期，在中國以廣州十三行為主體的貿易時代，廣式外銷家具更是因其中西結合的獨特風格而聞名于世，成為中國出口的重要商品。（注：本文作者系廣州博物館藏品保管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