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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的舞蹈

2024-05-09 21:07梁帥
小說林 2024年3期
關鍵詞:賀知章張旭草書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虞山那畔行。

在高速公路未曾普及的時候,人們從蘇州過閶門,在北碼頭取水路,船出蠡口,半日水程至昆承湖,遙遙地就可以望見虞山了。

現在公路行車,少了這番意境,但十里青山半入城,詩還在,景如常,虞山東南逶迤如龍,草木華滋的山色蜿蜒入城,在常熟人的心中,虞山就是常熟,常熟就是虞山。虞山腳下,有言子墓道。言偃,字子游,孔子門下唯一的南方人,因擅長文學,列居孔門十賢。

登山拜先賢,下山便轉入一條窄窄的街道。

街名醉尉,全長也不過兩百步,街道兩旁的民宅,也是江南的舊色,其間有張氏老宅一座,為清代遺存。傳說千年之前,是一個唐朝縣尉的住宅舊址,我們不知道他的政績如何,他留給后人卻是幾份墨稿、若干碑文以及關于書法、古劍和酒的故事。

小街上行走,你看見石榴枝頭懸掛果實,墻壁上探出凌霄花,隨風招搖似有醉意,你試圖叩響那扇老宅的門,卻又停下手來,還是不知道和他說些什么,你知道他不是一個板著臉孔的老學究,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奔放,不太像虞山的輪廓那樣溫潤,他手執軟豪,“有時凝然筆空握,情在寥天獨飛鶴。有時取勢氣更高,憶得春江千里濤?!蹦阋仓浪鴱V納門徒,傳授書學心法,因為他知道,前人傳遞下來的秘籍,他有責任傳遞下去。不知為何,你感覺他就在不遠處,你卻怯生生地不敢上前打個招呼。你回身的一瞬,仿佛聽見興福寺里傳來寂靜的聲音,方塔上空群鳥齊飛,劃過的線條如同他的綿延不絕的筆跡穿透千年。

這里是張旭出發的地方。

韓愈說他:“善草書,不治他技?!比绻皇且驗闀?,張旭的名字完全可能被淹沒在歷史的塵埃里,因此,張旭要穿過一道窄門,走一條窄道,純粹地、發瘋地走下去,仿佛用一根針,挖出一口水井。

張旭出生在蘇州,對張旭的家族來說,蘇州是一個新名字,此前,這片土地很長時間被稱為吳縣、吳郡或者干脆就叫吳,隋文帝滅陳之后,改稱蘇州,隋亡,李唐王朝延續了這個地名。

朝代雖然更迭,江南大族的勢力影響還在,張家是蘇州的大戶人家,其母姓陸。陸、朱、顧、張為漢末以來的門閥大族,被稱為“江南四姓”,尤其是張旭的母親陸家,其先祖可以追溯到三國時代的陸遜,曾助呂蒙收荊州擒關羽,后夷陵之戰,火燒劉備七百里連營,居功至偉,孫權稱帝,拜為大將軍。其后,陸家人才濟濟,西晉時,陸機文章冠世,著有《文賦》,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更有《平復帖》傳世,被譽為“法帖之祖”。

到了唐代,士族的政治地位弱化,但家族傳承仍在賡續。他們官職做得不大,但書法訓練一直是家族的必修課。張旭的舅舅陸彥遠,筆法得到父親陸柬之真傳,而向上一代,則是唐初杰出的書法家虞世南,虞世南是陸柬之的舅舅,虞世南還有一個更了不起的舅舅,是隋朝高僧智永,王羲之的七代孫,書法中的“永字八法”,便源于智永。

這是不是要說學書法,就要有一個好舅舅呢?實則不然,這只是特定時間內的一種傳承譜系。自王羲之以降,書法秘籍大部分時間都在家族內部傳承,到了張旭這里,最終被打破了。

張旭如同書法史上的一座分水嶺。

張旭的弟子,無論是顏真卿還是李陽冰抑或吳道子,都少有親緣關系,再傳弟子中的懷素、李白、劉禹錫、柳宗元等人,也都越行越遠了。

張旭的書法形態,被稱為大草或者狂草。

狂。張旭書法之狂,驚訝了整個大唐。在文本之內,他用筆墨線條進行創造性的空間分割;文本之外,他輕視物質,專注書學,人與書法統于一命,放浪形骸。

狂。不僅是外在的張揚,更是一種內在的思想。

對任何藝術的突破,哪怕一絲一毫,都難上加難,尤其是書法這個古老的門類。學書要從臨帖開始,王羲之已經登峰造極,一筆一畫,都有規矩可循,書法講究入帖出帖,臨帖臨到可以亂真,這是相對容易的事情,但要想出帖,有人耗其一生,未必走出那團陰影。

張旭之“狂”,基因來自何處?少年時代舅舅的啟蒙與悉心引導,還是祖上宏大而精微的文章思想,抑或天性使然?或許也有浪游山水,在大自然中獲得的啟示吧。

從智永到虞世南再到陸柬之,張旭的前輩傳承的都是王羲之的書法規則。唐太宗尤其鐘愛王羲之書法,將其推崇到了書圣的地位,這等于官方認定了一套學習教材,小孩子拿起筆來接受的就是這套系統的訓練,長大了參加國家考試,書法也是一個重要采分點,單純從書寫來講,這套書學體系堅固得幾乎無法打破,大部分人寫著寫著就寫成了寫字匠,一手漂亮字,卻死氣沉沉,缺少情感在字里行間的流動。

張旭少年時代也是接受這種訓練的,張旭以草書見長,不代表他不會寫楷書,他家學底子深厚,楷書是必修課,但長期以來,人們過多關注于張旭的草書,往往忽略了他的楷書。傳世的碑刻《郎官石記序》拓本,疑是后人翻刻,神采暗淡,喪失了原作的筆墨精神。直到1992年1月,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在偃師縣磷肥廠原址進行文物鉆探時發現一座唐墓,出土《嚴仁墓志》,豐富了人們對張旭的認知。墓志有蓋,蓋頂篆書“大唐故嚴府君墓志銘”,志主嚴府君,即嚴仁,為龍門縣尉,落款“前鄧州內鄉縣令,吳郡張萬頃撰,吳郡張旭書?!蓖茰y張旭可能是受同鄉之邀而書。此墓志書寫于唐天寶元年(742年),因為出土較晚,字口清晰,結構嚴謹,筆畫起始纖毫畢現,人們不僅可以窺測到張旭楷書最原始的狀態,從墓志蓋上的篆書,也可以大概了解張旭篆書的風貌,于是我們看到了一個更為全面、更為真實的張旭。

嚴仁做過龍門縣尉,張旭也曾在常州任職縣尉。

錢穆先生《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中說,“縣”為唐代地方行政最低一級,長官為縣令。唐玄宗時,全國有一千五百七十三個縣,六千戶以上為上縣,六千戶以下、三千戶以上為中縣,三千戶以下為下縣。唐朝常熟人口一萬三千八百二十戶,已為大縣。

縣尉官階從九品下,由吏部任命,主管司法、催逼賦稅以及上級領導交辦的其他事務。他們或者通過科舉考試,或者由官員舉薦。新入官場,需要歷練,往往都是從縣尉開始的。詩人高適任過封丘縣尉,杜甫也曾被授予河西縣縣尉,白居易科舉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縣尉??h尉這活兒并不好干,上要曲迎大領導,下要惡使老百姓,高適很痛苦,很快就辭職了,杜甫更堅決,根本就不去上任,白居易在任時候時常裝病,消極怠工,好在他遇到一個比較寬容的上級。

當張旭寫下“(嚴仁)奉公忘私,克勤夙夜,妻子罕見其面,州縣實勞其人?!边@段文字的時候,一定也會感同身受“勞其人”的遭遇,他也會郁悶,有苦水,有怨言,借酒澆愁也便是常事。

好在,有人來找他,迎出去一看,他欣喜若狂,原來是表兄賀知章,賀知章和張旭是家族姻親,雖然比張旭年長二十幾歲,但對張旭最有好感,在京任職期間,也多有想念,有空回鄉,路過常熟,定然要來敘敘舊,二人都嗜酒,豈能不喝個痛快。

賀知章瀟灑狂放,不僅詩酒風流,書法也是一級棒,為時人所傾慕,其傳世作品《孝經》,大體屬于今草書,又兼章草的古樸,縱筆如飛,奕奕靈動,氣脈綿延?!扮R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边@是賀知章告老還鄉時,李白寫下的贈詩。黃庭換白鵝,乃書法典故,用在賀知章身上,也十分恰切。

張旭仰慕賀知章,狂士之風,意氣相投,在詩文和書法上都受其影響。后來張旭離開常熟去洛陽和長安,便經常與賀知章等一撥文人在一起詩酒文章,才華橫溢,難以阻擋。

很快,張旭與賀知章、張若虛、包融被稱為“吳中四士”,這是文化上的地理標識。四人共同特點都是狂放不羈,詩歌中帶有浪漫色彩,但除了賀知章留下來的詩作多一些,《全唐詩》收其十九首,張若虛的詩僅存二首,其中《春江花月夜》,孤篇蓋全唐。包融之詩,今僅存八首。而張旭長于七絕,所存六首,語調明麗,心有云山,意境幽深,也是唐詩中的上乘之作。

唐,是一個詩人的國度,名門之后,不會寫詩,定會被人鄙視。

書法家的精神空間之中,跳躍著詩的靈動。張旭喜歡歌詠春天,仿佛隱隱飛橋,山靄春暉中,有拂之不去的夢痕。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如同南方歌謠,清新曉暢,早春二月,柳芽新發,長安盛大的歡送會結束之后,賀知章歸隱南方,心情也是明朗的。張旭拿到表兄這首詠柳詩,感念舊情,便和一首:“濯濯煙條拂地垂,城邊樓畔結春思。請君細看風流意,未減靈和殿里時?!辈粌H寫春色,更是對這位老哥哥、老酒友、老道友的想念啊。

山光物態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v使晴明無雨色,入云深處亦沾衣。(《山行留客》)

張旭心中住著整個春天,他不像“沾衣欲濕杏花雨,拂面不寒楊柳風?!蓖ㄟ^具體的物象體察春天的感受,《山行留客》開篇一句是高度概括的方式,寫的是整體面貌,其中“弄”字又令人玩味,它鮮活,有動感,春山已妝,春水泛綠,縱使衣服被露水打濕,也不可辜負大好春光,于是才有了留客之心。

詩歌中的張旭是細潤的,靈動的,比如清人孫洙編的《唐詩三百首》選的這首《桃花溪》。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三月桃花水,如詩如畫。畫中有一漁船,與漁人的一句問話,也仿佛是在問自己,答案在山間飄過,已在文本之外,象外之味,指向的是詩人渴望的隱逸生活,讓人不僅想到了陶淵明和桃花源。他描述的山水境界,也是他向往的靈魂棲息之地。

張旭同時代的詩人李欣描述過張旭的生活,頗為寫實。李欣看到的是一幢蕭條的茅廬,庭院里長滿寒草,但屋內坐著的人卻有神仙模樣的灑脫,一手拿著經書在讀,另一只手拎著大閘蟹,眼神望向虛空,他是醒著還是醉著呢?于是,張旭多了一個外號,人稱“太湖精”。

太湖精,癲與狂。

唐伯虎說,世人看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唐伯虎是自我解嘲,更有一種對生活還得進行下去的無奈。而對于張旭,別人說他癲狂,除了記錄行狀,似乎也有一種贊揚。

張旭的朋友大多嗜酒,生性豪邁,風流俊爽,無論是在洛陽還是在長安的大街上,都流傳著他們的故事,賀知章、李白、高適,以及后來的杜甫、韓愈,一直傳到今天……

李欣描繪張旭的書法,“露頂踞胡床,長叫三五聲。興來灑素壁,揮筆如流星?!边@是酒后的張旭,可能天氣熱,散開頭發,李白也有“脫巾掛石壁,露頂灑松風”,后來杜甫也沿用了“露頂”一說,杜甫說,“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云煙?!痹诰凭拇碳は?,張旭也不拘禮數了,興之所至,在白墻壁上揮毫潑墨,邊寫還邊吼上幾嗓子。往往酒醒之后,會自己問自己一句,這是我寫的嗎?太了不起了吧!再寫一遍,也寫不了如此??!不是再寫就比先前的差,關鍵問題是,情緒不可復制。彼時彼地瞬間迸發的情緒已經蕩然無存。

書法中的神與意,如同人的魂與魄。

張旭說:“始吾見公主、擔夫爭路,而得筆法之意。后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边@是《唐國史補》中一段話記錄發生在張旭身上的兩件事。

俗話說,看熱鬧不怕麻煩大,麻煩越大,越能彰顯戲劇效果。

一方面是公主,居廟堂之高,一方面是小民,處江湖之遠。二者路上相逢,一個“爭”字,不僅對立,而是尖銳的對立。

這便是矛盾沖突。

公主和擔夫是否真實相遇,這種事情發生的幾率當然很少,但也不是不可能發生,有人說是張旭親眼所見,有人說是張旭聽他人講述的故事,私下里感覺,公主擔夫爭路,如同莊子寓言的寫法,在于明理。

張旭的草書打破了傳統書法的章法,字與字之間,你來我往,在有限的空間之內,互相爭搶,險峻鏗鏘,劍拔弩張。草書之道,要制造矛盾,化解矛盾。張旭從這場熱鬧中獲得了重大的啟示,這便是他的得“意”之處。

張旭喜歡看熱鬧,但又不是簡單看客,他是觀察生活的有心人。

另一個場面更為轟動,明星演出,人頭攢動,舞臺中央之人,正是佳人公孫氏。

開元年間,公孫大娘的劍器舞是最亮麗的一道風景了。

對舞蹈家公孫氏的贊頌是杜甫晚年的事情了,大歷二年,杜甫生命的倒數第三年,見公孫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劍器,想起五十年前有幸觀賞公孫大娘的舞蹈,大詩人有感而發,毫不吝嗇筆墨,一口氣寫了十三行二十六句的長詩《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這還不算,杜甫還寫了一段序言,提到了經常喝醉酒但名揚天下的書法家張旭?!拔粽邊侨藦埿?,善草書帖,數常于鄴縣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豪蕩感激,即公孫可知矣?!?/p>

即使在坊間表演,公孫大娘的舞蹈也技藝精湛,她將寶劍的剛猛與女性舞蹈的柔性完美結合,站在舞臺上神采射人,起手之間,左盤右蹙,一招一式,頓挫儼然,或如驚鴻,或若飛燕,陰陽為之變幻,極致處,心手雙忘,仿佛一個叫人無法捉摸的精靈在飛舞。

書法和舞蹈在那一刻產生共通的美學體驗。

皎然和尚《張伯高草書歌》中有句,“須臾變態皆自我,象形類物無不可?!?/p>

真是具萬象于一象,條條大路通書法。

張旭看得如醉如癡,竟能從舞姿中獲得啟發,體會到了草書的神韻,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不得不感嘆曰:“見公孫大娘舞劍器,而得其神?!?/p>

2019年12月,在遼寧博物館的《又見大唐》展覽已近尾聲,相約石先生一起從哈出發,只為了一睹墨跡本的《古詩四首》,這件草書作品傳為張旭所作,四首古詩來自庾信和謝靈運,寫在名貴的“五色箋”之上,一共188個字,一氣貫注,站在它的面前,如見書家揮毫,非理性,很純粹,線條飛動,如云煙聚散,如劍舞交光,風雷引列星,急弦促酒狂。

張旭用書法的線條,把書法推進了純形式的藝術領域。有時候,他寫的是什么反倒不甚重要,如《古詩四首》四首詩的作者庾信和謝靈運,文學上的知名度都很高,但張旭抄錄的詩作,書法線條的強大表現力已經覆蓋了詩歌的內容,形式在這里取得了壓倒式勝利。小說寫作的時候,經常探討形式與內容的話題,“形式也是內容”,這在書法藝術中,表現得更為明顯。

《古詩四首》是否是張旭真跡,還有爭議,而《肚痛帖》歷來被視為張旭親筆,可惜也無紙本留存,西安碑林所藏是明代重刻的版本。某年在碑林所見,它隱蔽在一塊石碑的最下方,如果不注意,容易被忽略掉。

《肚痛帖》長34厘米,寬41厘米,6行,30個字,開篇“忽肚痛”三個字,行筆較慢,穩扎穩打,線條粗重而遲緩,仿佛在積蓄更大的力量,而接下來的兩組字,運筆速度加快,第三行以后則數字連寫,一筆到底,其間輕重快慢交替運動,節奏分明,而到結尾三字,再次沉下來,與開筆三字遙相呼應,起承轉合,意象迭出,通篇再看,粗與細、長與短、連與斷、松與緊、曲與直、輕與重、剛與柔、開與合、端與狂、醉與醒,和諧于一紙,既有音樂般的韻律,也有燦爛星河般強烈的視覺感受。明代王世貞最愛張旭此帖,評其:“出鬼入神,惝恍不可測”。

從內容來看,這是張旭肚痛時自診的一紙醫案。張旭具備自我診斷的能力,主要在于他研讀黃老之學,道家與中醫關系緊密,其中提到“大黃湯”,有醫者據此懷疑張旭是急性闌尾炎發作,古人稱之為“腸癰”,而大黃湯對治療闌尾炎有效。帖中最后三個字,歷來說法不一,因為叫不準,成了書法史上的一宗懸案。有人說是“非冷哉”,有人說是“旭臨本”,還有人說不是三個字而是“洛渠”二字,代表作者寫作地點。這里說“非臨床”,古文中的床,還有水井的意思,李白“床前明月光”便是此意,水井距離自己較遠,張旭還下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馬上取水吃藥。這似乎也說得通。

張旭的另一件草書作品《李青蓮序》也是碑刻版,這是一件和李白有關的書法作品,它見證了二人之間的交往。安史之亂中,李白和張旭曾在溧陽酒樓上相遇,李張同列杜甫筆下飲中八仙,此時張旭已古稀之年,相見歡,酒量不減,謫仙人,太湖精,哪能不痛飲一番。

這一次相逢,李白寫下了《猛虎行》贈給張旭。此后二人一別即永別,大概三年之后,張旭也走到了生命盡頭。

張旭和李白藝術精神是相通的,他們天真浪漫,生命蓬勃,都是天才型的作家,創造了別具一格的大唐氣象。

李白也學習了張旭的書法精神,他留下的《上陽臺帖》,字數雖少,卻得草書風神。

張旭也曾開壇講學,讓書法教育走向更廣闊的空間。印印泥,錐畫沙,屋漏痕,這些形象的書學術語,精練概括了書法線條的本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李陽冰提純了線條的圓潤,便有了鐵線篆,顏真卿的楷書有印泥般的莊重,顯得渾厚與嚴謹。領悟了,便自成一家。因此,草書、楷書、篆書三種書體,張旭、顏真卿、李陽冰師徒三人都站到了唐代的最高峰。

張旭的舞臺很小,一張紙或一面墻或一處屏風,他都可以施展文字的舞蹈,筆墨所到之處,激情四射,觀者震撼;他的舞臺又很大,舞臺背景是詩歌、美術、雕塑、建筑等多種藝術門類百花齊放的大唐盛世,那是一個既重法度又鼓勵創造精神的時代,恰恰是在這樣的文化環境中,張旭書法從實用性書寫剝離出來,成為最大化的抒情載體,筆墨跟隨心靈如同音符一樣躍動,如八音之迭起,達其性情,形其哀樂,因此,韓愈說張旭“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之”。有了情感灌注的書寫,便成為屬于中國文化的獨一無二的藝術形態。

作者簡介:梁帥,在《大家》《山花》《大益文學》《延河》《湖南文學》《小說林》《香港文學》《世界文學》等刊物發表文學作品。出版長篇小說《補丁》、短篇小說集《馬戲團的秘密》等,獲蕭紅青年文學獎、天鵝文藝獎、黑龍江省文藝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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