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芳

朱娜

趙素芳（1948-1993），四川工人

春節期間的熱播劇《南來北往》主要角色之一“素芳”與我姨媽同名，她們有著同樣善良堅韌的性格和英年病逝的唏噓命運，看劇時記憶的弦被撥動，喚起我對姨媽的記憶。

素芳是外婆第一個孩子，1948年出生在四川偏僻農村，1968年隨家人遷往西藏，嫁給相貌俊朗、性格和善的林場工人，生下可愛的女兒。夫妻倆帶著一歲的女兒結束探親，在返藏途中遭遇車禍，丈夫殞命，素芳身受重傷，人生之路陡轉直下。

后來素芳經人介紹再嫁，隨夫落戶成都。姨夫心腸不壞但脾氣暴躁，經常因瑣事與她慪氣冷戰?；蛟S是長久郁結影響了健康，每隔兩三年素芳就會大病一場。

面對嚴酷的命運，素芳依舊對生活充滿熱望，她一邊工作一邊悉心養育女兒，竭力盡到為人妻女的責任。那時外婆家中人多，家務繁重，素芳一有時間就騎車趕到外婆家，見一樣做一樣。有時她碰見外婆在街沿上洗衣服，顧不上進屋歇息，挽起袖子接過活兒就干，干完又急匆匆回家。

熱情的外公外婆經常邀請親朋好友到家中做客。作為那些年外婆身邊唯一的女兒，素芳是張羅宴客的主力，安排準備、做菜燒飯都有她忙碌的身影，每次等她上桌時可口飯菜已成殘羹冷炙，胡亂刨幾口又忙不迭起身收撿碗筷，在熱鬧歡笑的邊上默默干活兒。

我從7歲到10歲跟素芳一起生活了三年，她待我如親生，在她悉心照顧下我度過了一段快樂的童年時光。她自己省吃儉用，寒冬常穿件起球的毛呢大衣，夏天一身便宜樸素的綿綢裙，但是為了保證我和表姐的營養，家中餐桌上常年有藕燉排骨、雪豆燉蹄膀、墨魚燉雞等大菜肉菜。一次廠里發了當時稀罕的獼猴桃，她仔細削凈果皮，一個接一個遞到我和表姐手上，我倆吃得酣暢她卻一口沒嘗。

素芳心靈手巧織得一手好看的毛衣，在家家自產毛衣的年代引人艷羨，埋頭織毛衣則是她常見的模樣。我們住在雜院深處的一間平房，下雨天雨淅淅瀝瀝從屋檐落下，她織毛衣，我和表姐各自窩在一角看書，恬靜美好像爬上屋檐的青苔悄然籠在心頭。

我是從大人交談中得知素芳病重消息的，面對親戚詢問，堅強的外公面色鐵青，說發現太晚已經沒有手術機會。她罹患卵巢癌晚期。怎會不晚？她幾次胃出血，還得過乳腺癌，因為擔心經常請假惹人閑話，她在身體出狀況時總是一拖再拖。她也畏懼他人異樣的眼光，做過乳腺癌手術之后，冬天到公共浴室洗澡，隔著騰騰霧氣也能看到別人目光觸及她胸口傷疤時的錯愕表情，她或許實在沒有勇氣再翻開一張厄運底牌了。

手術無門，焦急的大人們四處想辦法，一次次失望終至絕望，只能頻繁探望寬慰。素芳很少訴苦，只是一遍遍反復囑托關照尚未成年的女兒。一個晚霞滿天的傍晚，我隨父親走進醫院陰冷的病房，素芳被病痛奪去生氣，連眼睛也無力睜開了。表姐耳語問她是不是想我，她虛弱點頭，那竟是最后一面。

如今素芳離開我們已經30年，我早已長大成人結婚生女，如她當年一樣做著女兒、母親、姨媽，在記憶與現實交錯的瞬間，想起她，緬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