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漢詩等

萬　沐等

異域漢詩

■萬沐

歌樂山的桃花開了

開在陽春三月

南方的燕子來了

啁啾在松林的枝頭

遠游的旅人從林間走過

看不見他的身影

腳步踩在石板路上

聽不見他的聲音

背負的行囊里

是一片泉水和蛙鳴

嘉陵江上的汽笛響了

伴著山腰的琴聲

爬山的旅人倦了

橫躺在清涼的崖頭

新月升起

松露滴在旅人的額頭

旅人抬頭望望山下

燈火已醉眼朦朧

輕輕的山風吹過

他聽見的

只有春夜里蟲子的叫聲

我走在空中

我走在空中

卻看不見月的澄明

也沒有久違的清風

我想落下

但腳下是凍土、是堅冰

我走在空中

故國的泥土并不芬芳

飄飛的心也不一定想著家鄉

我尋著夢的田園

我止不住我心的飄蕩

我走在空中

我的歌在我心中流淌

我的歌有歡樂也有悲傷

我想唱

但我的嗓子痛得發癢

我走在空中

我在四處飄蕩

在風的城市，在雨的村莊

我止不住我的腳步

我的腳下沒有故鄉

我曾聽過伊壁鳩魯的歡笑

也曾聞薩特的感傷

我曾走進奧古斯丁的城堡

也曾探訪過菩提樹的殿堂

我找不到哪里是漂泊的終點

哪里快樂的故鄉

我走在空中

我在四處流浪

夏天，就這樣來了

■小 萬

緩緩的風，輕輕地吹著

火辣辣的太陽

讓我有點想念冬天里的日子

黃色的小花開了好些

開得早的

已經成了棉花球似的蒲公英

開得晚的

還燦黃燦黃的

爭先恐后地

裝點著油綠油綠的草地

門口的枯樹

也已經長滿了葉子和新枝

就快要貼到二樓的窗戶

沉睡的孩子

早上通常都是被鳥兒們的嬉笑聲叫醒

太陽也不像以前那樣沉默地下山

而是把各式各樣火似的顏色

灑在了身旁的云朵上

晚上散步時

也會聽到

穿著黑色燕尾服的小音樂家們

在草叢里演奏的曲子

夏天

夏天就這么突然來了！

海面

■高岸

在沒有陸地的大海

無數船只在向遠方進發

燈塔在黑夜的天邊高懸

突然起風了

燈塔在搖晃中熄滅

海面上一片混亂

在風來處

有人豎起一個新的燈塔

于是船只紛紛轉向

它們原來的航程都等于白費

偶 得（外一首）

■慧泉

我想你的感傷

理由一點也不響亮

干嗎非為那株老樹

而倍感蒼涼

歲月扯著我的衣襟

東走西逛

在冬天的一個夜晚

我撞見了世界的圍墻

許多故事

不過是變變花樣

很多情節

也就是走走過場

人生是一場風景

一輩子都要學著欣賞

黃昏的帽子

黃昏的帽子

似烏鴉般在晃動

夕陽從微妙中隱去

一股股洪流漫過堤岸

想像自己已是老態龍鐘

黃昏的帽子

攜來夢幻的憧憬

不言不語能錯落有致

一次次流離的地老天荒

想像自己已是經年古董

那便是千古的迷亂呵

那便是一剎的永恒

我加額禮贊而囈語潺涓

我俯首低眉便淚下涌泉

想像自己最好無影無蹤

移 居

——獻給新移民

■曉鳴

1

從丘陵和河谷縱橫交錯的川南開始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驛站

移居，一再移居，成了回憶中最明顯

的事件

移居，不是流浪，不是那種驚恐不安

的浪漫

不是虛榮的旅行，浮光掠影

移居在人生從容赴死的路上，制造

一個又一個轉折

像河流從湖泊流向另一個湖泊

像根沿著藤蔓，一個瓜又一個瓜地

滿足膨脹的意愿

我把每個住過的地方都看成家鄉

像螞蟻一樣勤奮，與世無爭

在陌生的語言和食物中隨遇而安

可是故國啊，我不能沉浸在你殘存

的光榮里

對你的追憶像一根魔棍

會把眼前的一切化為廢墟

當陌生的東西讓我沮喪，讓我軟弱

我總把我的拓荒者祖先，作為虛擬

的精神載體

２

此刻，我想象正站在我出生的山崗

上

道路從四面圍上來，而河流正在散

開

不遠處一些村鎮蜷伏著

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按照家族的要求繁衍

國家，政權以及其它粗暴的名詞

像災害天氣那樣一代一代摧殘我們

但它進入不了我們的生活

幾千里外的遠祖像微弱的恒星

永遠照亮我們的內心，

照亮家庭，鄰居，村莊和耕種的田野

誰能賦形于我們是一棵樹，而不是

一只鳥

為覓食而奔忙一生的鳥

祖國是一個抽象而奢侈的概念

鳥從一個地方飛到另一個地方

只是為了尋找食物，溫暖和安全

是的，我的遠祖背水毀寨，

翻山越嶺來到這里，

只是為了尋找食物，溫暖和安全

3

鄉愁是一種美麗的感冒，只屬于蒼

白的貴族

我的耕植者的血統，不允許我錯過

季節

我由衷贊嘆那些與我同樣勤奮的人們

按照本能生長，孤獨地創造快樂

此刻我站在北美，遠離故鄉的地方

盛夏正午的陽光

熾烈得像強健靈魂的幻影

我相信我的遠子遠孫

會沿用我的姓和列祖列宗遙相呼應

那些照耀過祖宗的日月星辰

今天仍然輝煌地照耀著我們

將來仍然會輝煌地照耀他們

母親和風箏

■和平島

１

母親從不說風箏

她說不了 風箏所蘊藏的詩意

她的手其實很巧

能在我瘦瘦的身上 飛針走線

母親怕我的骨架太單薄

臨行時 為我縫了一針又一針

她忽然說可以飛了

只是 別忘了回家的路

２

這時母親手里拿著線

眼睛看天邊

一只風箏斷了線

拉著她的眼睛飛奔

飛越村頭的老槐樹

看花了母親的雙眼

３

而我 始終熱衷于風箏的詩意

把骨架放進春天 讓感覺隨風飄泊

直到有一天 倦了又倦了 我就

朝南

像放風箏一樣把思念丟進夜風里

飛翔

而母親總躲在我的夜的背后

她手里的針線包在槐樹根下沉默 不語

４

這才明白 風箏飛得再快

也掙不脫母親手中的牽掛

我走得再遠

也拉不斷 她深情的視線

傾斜

■祁暢

不會

從垃圾箱里

尋覓自己的

歷史

過去就是過去

明艷也罷

灰暗也罷

——只是今天大廈的地基

永久地掩藏在塵埃之下

一度

試圖掘地三尺

去彰顯曾經的輝煌

結果

傾斜了

明日的象牙之塔

卻無法

贏得世人的稱頌

名塔，依然只在歐洲

——比薩斜塔是先驅

也是惟一

并不是所有的扭曲

都能揚名

孩子

獨立地

擎起一片天

——給他

我是一個汗流浹背的

農夫

他是我辛勤耕種的

一片稻田

無論我怎樣努力

收獲的

都是

不屬于我的

谷物

抑或

就沒有收成

但我

卻快樂著

因為這一片

蔥綠

風衣，晾在西雅圖的夜空上

■姚 園（美國）

一船銀河使魚兒誤入歧途

所有的忠告換來皇帝的新衣裳

我的風衣晾在西雅圖的

夜空上

電腦是情感傾瀉的溫床

我投向象形文字的懷抱

管他是單戀還是馬拉松式的長跑

手里持著一張單程機票

在金發碧眼中穿行

懷里孵著部首偏旁

而修長的背影

在旗袍里婀娜

將摯誠的心收下吧

停電的日子我似一只迷途的羔羊

我把風衣晾在西雅圖的夜空上

耳朵緊貼母語的胸膛

河流在我身邊悄然坐下

杜鵑花開的早晨

滿院靜謐

風進入我的房間

伸出溫暖的雙臂

跳動著小鹿的脈搏

嘴里含著一條河

河流在我身邊悄然坐下

靜默中涌現珠穆朗瑪峰

峰頂上掛一串美麗的童話

灰姑娘的水晶鞋失散

我的小紅帽在多年前離家

親愛的，假如剎那的淚珠

是真實的寫照

我們又何必在這個靜謐的早晨

讓杜鵑花獨領風騷

何必讓異域的風花

為意象敲打夜的冰霜？

想一個人的滋味

丟失詞語的夜晚

特別地想你可我只能

把你寫進相關的季節里

七月的雷尼爾雪山

殘存牛奶的印跡

海洋性氣候的西雅圖

酷暑是昨夜夢境的一簾情

是我在唇齒迷路

墜入那蓄謀已入的陷阱

是午夜的睫毛

躺在瀑布的臂膀里

想一個人的滋味

與季節的輪回

糾結一起

在一座遍布法語的城市里

■王大騏（加拿大）

在一座遍布法語的城市里

我迷失了，

兩點一線的生活，

什么時候才能發展成面？

一天最有趣的事情

也許就只能是逛書店，聽CD了。

MA ＹＯＹＯ的大提琴，

在周末的夜晚獨自哀鳴。

有人說出國是圍城，

有人說出國是黑洞，

我覺得兩者都不是，

只不過是你搭錯了一班地鐵，

開往那誰也不會知道的地方。

天劃開了一個口子，

于是下起雨來。

樹上的葉子，

也盡歸于塵土了。

巨大的鋼鐵怪物，

像魚一樣，

游弋在城市的各個角落。

我正在它的心臟處，

看著它嘴巴的一張一合。

于是人被吸了進來，

人又同樣被吐了出去。

復雜多變的臉孔，

都被我看在了眼里。

有狼狽不堪的，因為生活的不易，

有步履蹣跚的，因為歲月的無情，

有走路像跳舞的，因為生命的活力。

不同的人和事上演著，

只要你仔細用心去辨認，

不知不覺，

我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Ｄｅｃｅｍｂｅｒ Ｒａｉｎ

１１月的夜空，

雨，

一條條鋼針般地，

直直地插入地面，

轉眼間，

便化成了一面面的鏡子，

靜靜地折射著城市的光怪陸離

仿佛自己也跟大地一樣，

在接受上天的洗禮。

晚間回家的巴士上，

打在玻璃上的雨，

總能使那車窗外已經看厭的景物，

化成了另一番模樣，

一幅帶著憂郁色調的印象派油畫。

雨，總是有種神奇的力量，

猶如戀人臉上的淚珠，

讓周圍的氣氛莫名地感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