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點菜師

風　快

結識了一位闊綽的老板

我是一名“點菜師”，我工作的這家四星級酒店以經營粵菜為主，蝦，是我們的特色風味，吸引了眾多食客。

那天我正在酒店一個無人的小客廳里休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來找我，笑著說：“聽說你是這里最有名的點菜師……因為生意多，我經常請客，以前花了不少冤枉錢?！闭f到這里，他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我，我接過名片，知道他是本地一家有名的電器商行老板，名叫俞大明。

俞大明隨后又掏出一張紙，那是一張菜單，他大概是看到我臉上有微微的詫異表情，便笑著說：“下月我們商行酬賓，宴請幾位知名的演員和歌手，我想在貴店開八桌，每桌定價在一萬五千元，這是菜譜，請你看一看?！?/p>

這明顯是在考我了！干我們這行的，只要客人報出了就餐標準，我們就要根據不同的口味進行搭配，安排最合理的菜譜。我接過俞大明遞過的菜單，有點不太高興，便淡淡地說：“俞老板是想問價格吧？”他抽了一口煙，微笑著沒答話。

我掃了菜單一眼，菜的安排凌亂不堪，印象比較深的有蠔油鳳爪、姜絲肉蟹、生炊麒麟魚、蝦膠龍鳳卷、太子參百合田雞湯等等。我把菜單放到旁邊，笑著說：“一桌一萬塊錢就足夠了?！彼行@喜地望著我，就連面頰上那幾顆麻子都放出了光彩。

“一桌可以省五千塊？”俞大明站起身，手指敲著腦門，“哎呀，以前我花了多少冤枉錢呀！”我也站起身說：“我還有事，如果你有了安排，盡管來我們酒店?！彼Σ坏爻尹c頭，并一直目送我消失在樓梯拐角。

俞大明果然把宴席擺在了我們酒店，經理很高興，表揚我拉來了這么好的客戶。那幾位演員和歌手的出席還招來了記者，又是采訪，又是拍照，還上了電視。做我們這行的都知道一個真理：誰征服了人們的胃，誰就征服了世界，在這一點上，我是成功的。

宴會之后的第三天，俞大明又來酒店找我，把我叫到休息廳，廳里沒人，他從包里掏出一個紅包，塞進我懷里，說是我給他省了錢，這是提成。我無法拒絕，晚上回家打開紅包，整整五千塊錢，是按百分之十的比例給我的，我十分開心，我沒做虧心事，這錢是應得的。

三個月后的一個傍晚，俞大明又來酒店找我。我們走進一個包廂，他關起門，從包里掏出一個菜單，老規矩，他是讓我再做一下評估。我隨意掃了幾眼，把菜單放到桌上，笑著說：“一共三十六種菜品，十道廣東風味，十道揚州風味，十道四川風味，還有六種風味很雜?！彼麅裳鄯殴獾卣f：“你全記住了？”我點了點頭，他豎起大拇指，在我面前使勁晃了晃，然后把那份菜單收了回去。

一個星期之后，俞大明在我們酒店大宴賓客，席間，他照例把我請出來，借著酒興一個勁地夸我。點菜師這個行業在內地興起不久，能得到這種贊譽真是連想也不敢想，漸漸地，我成了明星。俞大明每次宴會之后都給我紅包，一般是幾千塊錢，我欣然接受。

自從我出名以后，酒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很多人都沖著我的名氣來就餐，希望“名師”親自為他們推薦菜品。酒店抓住這個機遇，推出了很多新菜品，其中有一道“乳酪爆蝦仁”，是我和廚房的大師傅特別開發的。俞大明特別愛吃蝦，據說他老婆也是愛蝦如命，下個月十八號是他們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慶祝宴會就安排在我們酒店，而且一定要有這道“乳酪爆蝦仁”。俞大明的老婆多年前是一位有名的話劇演員，據說很漂亮，這幾年很少出門，如果她能親自來，肯定會吸引一大批老食客。

好日子說來就來，十八號這天，酒店大堂特意裝飾了一下，還打出一條橫幅—“慶祝俞大明、周麗紅伉儷結婚二十周年”。下午五點，一列小型車隊來到門外，老遠就聽到俞大明爽朗的笑聲。沒想到的是，看相貌周麗紅比俞大明年紀大，她面容很嚴肅，甚至有點威嚴的感覺，冷冰冰的，讓人不敢接近。

落座以后，俞大明把我介紹給他老婆，我很有禮貌地給周麗紅鞠躬，她好像對我很感興趣，專注地打量我幾眼。她的妝很濃，但仍然難遮臉上的疲倦和蒼老，她對我勉強笑了笑，說話的嗓音有點沙?。骸按竺鹘洺Ｔ诩依锾岬侥?，我們對專業人士都是很敬佩的?！钡降鬃鲞^演員，嗓音雖然低沉、沙啞，但語調起伏有度，講出的話也是恰到好處。

閑聊幾句，我就告辭去了廚房。六點三十分，慶祝宴會正式開始，八十名客人顯得興致勃勃。

矚目的焦點當然是這道“乳酪爆蝦仁”，我親自端出第一盤，徑直走到俞大明夫婦面前，微微鞠躬，宣布道：“我代表本酒店，特別奉獻新式菜品—乳酪爆蝦仁！”

俞大明雙眼放光，周麗紅也有些興奮。按照我和俞大明事先約好的，由周麗紅首先品嘗這道菜，我在旁邊進行推薦說明。此刻，大廳里所有的客人都停下筷子，眼巴巴地瞅著這道傳奇菜品。我抓住這次表現機會，不但充分介紹了“乳酪爆蝦仁”的風味特點，就連主料、輔料，甚至調料的來源都進行了詳細說明。在滿堂喝彩聲中，周麗紅姿態優雅地吃了起來。

俞大明注視著老婆吃蝦仁，大家也都看著，就等周麗紅說出一個“好”字，再一起享用這道美味。我站在旁邊等待著，等待著全體客人驚喜的感覺，最好讓他們一輩子都忘不了。

事實果然按照我的預想發展了，只不過帶來的不是驚喜，而是極度的驚恐：周麗紅吃著吃著，突然手按胸口仰靠在椅子上……

酒宴上風云驟起

我愣了一下，正要過去詢問，周麗紅的臉竟然扭曲了，汗水直淌，看樣子十分痛苦，緊接著，周麗紅緊咬牙關抽搐起來。俞大明惶恐地伸出手，剛要攙扶老婆，周麗紅的身體卻向前撲倒，前半身撞到桌面上，掀翻了碗碟，緊接著俞大明嘶喊一聲：“麗紅！”這一聲就像給沸騰的油鍋里撒了一把焦鹽，立時炸開了，大廳里的碗碟碎裂聲響作一片，驚叫聲亂成一團，有人撥打110，有人奪門而出，等經理聞訊趕來時，大廳里早已狼藉不堪。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的精神近乎要崩潰了，這時，俞大明抓起一只破碎的酒瓶，把我逼到墻角，他像換了一個人，瞪著血紅的眼睛，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你……你毒死了我老婆！”我退在墻角里，不敢亂動，除了驚異，更是恐懼，我怯懦地申辯著：“我怎么會毒死你老婆呢？我們無冤無仇……”

也就在這時，我突然在俞大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狡詐的冷光，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判斷力，我掉進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很深、很大，有很多彎彎繞，雜亂的記憶全部涌上心頭：俞大明用安排好的菜單引導我，慢慢跟我拉近了距離；他每次都把我領到沒人的地方，每次都把菜單收回去，不留下證據；他每次都讓我大聲宣布這些菜是我推薦的……這一切我怎么向警察解釋？我是點菜師，還收了人家的紅包，這些紅包怎么解釋？沒有人可以給我證明！

俞大明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得意的冷光，他冷冷地笑著說：“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你給我老婆推薦的菜里有毒，你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毒死，這就是事實！”

我還能說什么？等著警察來抓吧，我徹底絕望了！

“你怎么知道菜里有毒？你怎么知道我是被毒死的？”突然，身邊響起了女人沙啞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只見在一片驚呼聲中，周麗紅竟然慢慢從桌邊站了起來，她用手絹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向俞大明投去了冰冷的目光，俞大明根本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手一抖，酒瓶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周麗紅掃了一眼地上的酒瓶，用譏諷的語氣對俞大明說：“咱們的婚姻就像這只酒瓶，被你無情地摔碎了！”俞大明立刻換了一副笑臉說：“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還以為……”周麗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這一天你等了很久吧？我很佩服你的策劃水平，可惜你忘了，我曾是一位話劇演員，假裝被毒死很容易?！?/p>

警察走了進來，迅速控制了局面。周麗紅來到我面前，說：“俞大明安排了這一切，讓李師傅受驚了，很對不起?！蔽亦卣f：“為什么扯上我？”周麗紅說：“其實我知道俞大明早晚要走這一步，他希望我快點死，但他失算了，真正的幕后策劃其實是我?！蔽毅读艘幌?，直盯著她看。周麗紅冷笑幾聲，說：“我有意在我家的客廳里放了一本書，上面有一句話是—‘吃蝦的同時，嚴禁服用大量維生素C，否則會生成三價砷，迅速致死。他看見了這句話，多次琢磨了這句話，認為這個辦法簡單易行，如果巧妙策劃，他可以不受一點懷疑?！?/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聽周麗紅繼續說了下去：“早年因為露天演出，我落下了風濕病，很少出門。今天他利用結婚紀念日的理由讓我出來，而且事先想騙我服用大量維生素C。我跟他結婚二十年，知道怎樣引導他。他當年不過是街上的小混混，到了今天，他的弱點還是沒有變，耍小聰明，喜歡冒險，僥幸心特強?！?/p>

我氣憤地打斷了周麗紅的話頭，冷冷地問：“我還是這句話—為什么扯上我？”

周麗紅笑了笑：“我需要一個證人，不是你，就是別人，反正我需要一個能證明俞大明有罪的人！”周麗紅說完以后，我們都跟著警察向外走，她又回頭對我說：“只有你可以把俞大明計劃中的全部細節串聯起來，告訴警察?！?/p>

我低著頭，麻木地走著，出現這樣的結局，不知道算不算我的幸運？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