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在夢里你是我的唯一

程欣欣

再一次踏上去長白山的旅程，是在今年的6月末。夏季的長白山是沸騰著的綠色的海洋，滿眼的綠色讓人心曠神怡。

正值旅游旺季，游人熙熙攘攘。再次見到天池，她一如既往地寧靜、超然，冷艷絕倫。與人世間的超級反差，讓人生發無限感慨。沿著去年走過的路去見老朋友——那些美麗的苔原植物。還記掛著毛氈杜鵑，去年秋天就已經打苞的她，經過漫長的等待，已經開放了嗎？

我見到了什么？連接景區附近的苔原已全部毀損，一條正在修建的棧道從氣象站方向往南傲慢地伸展著，直插天池岸邊。人就是這樣，遠視天池覺得不過癮，就貪婪地非要去接近，去占有。人為什么非要去騷擾那純凈的圣地？為什么不能學著敬而遠之呢？（不知什么原因，9月份時這條棧道已不存在了，但大片的苔原地已遭到嚴重的損壞。保護區到處都在修路，大型挖掘機、運輸車轟鳴著，滾滾塵土飛揚，處處樹根裸露，于是省道在加寬，高速公路要竣工。）

我很慚愧，為人的所作所為。

而長白山依然用她博大而寬容的胸懷接納了我們。我們被原始森林蔽日遮天、濕潤而神秘的氣息裹挾著，聆聽世上最美麗的風聲和鳥鳴；我們穿行在西大坡的林間坡地，在齊腰深肥碩而飽滿的綠草間徜徉，就像是一群自由奔跑、歡唱、休憩的馬鹿；千百種植物在友好地招手，我又結識了斑花杓蘭、藜蘆、倒根蓼、唐松草、木賊、嗩吶草、白蓬子草、星葉蟹甲草、金蓮花、毛百合、鳶尾花、布袋蘭、長白耬斗菜、舞鶴草、益母草等，還見到了郁郁生長的紅景天。山花爛漫，五彩繽紛，或嫵媚妖嬈，或冰清玉潔，或秀麗端莊，或精致典雅，或樸素大方，或小巧玲瓏……盡顯美麗。

久負盛名的美人松枝干挺拔，直沖云天，自由而不放浪，高傲又不失嫵媚；幾近絕滅的瓶爾小草在掙扎中讓我們一睹她珍貴的容顏；大峽谷的深險和奇絕，望天鵝十五道溝擎天壁立的排排石柱，讓我們驚嘆得目瞪口呆，所有的想象大打折扣；碧泉湖上蕩漾的云靄，為我們凝固了一幅注滿憂傷和陰郁氣息的風情畫。漫天大霧籠罩著長白山時，我們在崖邊張開雙臂迎風而立，才真正有了與天地相融相接的感覺。

乘著橡皮筏在時寬時窄的河道間穿行。河水清冽潤滑，奔騰著、翻滾著、跳躍著、擠擁著、歡快地向前流淌。碧綠的水草依水流伸展出柔美的姿態，綿軟，悠長。岸兩邊是茂密的原始森林，不遠的河灣處有淡淡的薄霧在彌漫。靜謐中只聽有嘩嘩的流水聲，偶爾有一只鳥兒歡叫著輕掠水面。我們止住了說笑，斜倚船頭，在寧靜而生動中聆聽大自然的天籟，感受這一份厚重的恩賜。

這般美麗的地方誰舍得離開？這樣的美麗還能維持多久？

在無法言說的感慨中，心一點點沉重起來。就想起剛剛見過的那漂著半池油污的小天池，那已經被人踏出的去往“秘密花園”的小路和那片日見干涸的沼澤旁挖出的排水溝，還有那不見動物影子的大森林和那只可憐得無以為食的小狐貍……長白山的旅游開發使人對自然的嚴重干擾隨處可見。機場修好了，通往天池的路上游人如織。彎曲的盤山路穿過核心區，仿佛大自然肌體上的一條條傷疤，那么刺眼又那么蠻橫。來往車輛尖厲的剎車聲和轟鳴聲，打破了山地的寧靜。

長白山自然保護區是中國面積較大的、生態系統保護較完整的天然物種資源博物館，各種植物約有1500多種，哺乳動物類約有50多種，野生禽類約有200多種，昆蟲類約有2000多種。有待考察認定的還有很多。

可我們如今見到的是什么呢？聽沈孝輝說，1985年的調查顯示，這里大約有5000只馬鹿，十年后剩下約500 頭，又過了十年剩下不足50頭。這次我們來到保護區的核心區——西大坡，過去這里的馬鹿曾像放牧的牲畜一樣集群分布，而今連馬鹿的一點蹤跡都找不到。馮永鋒在他的《沒有大樹的國家》一書中，對長白山如今的生物資源做了描述：長白山的虎嘯，在上個世紀70年代就聽不到了，野生梅花鹿也于此時絕跡。長白山的黑熊還有多少？也許只有幾只。樸正吉說長白山現在最大的貓科動物大概只有猞猁了。狼、狐貍、紫貂、水獺、青羊，多年來都很少見到；長尾林、黑琴雞，也在一年年減少；天然貝母、野生人參更是絕跡了。東北人都知道的“刺五加”、“五味子”正在滅絕。由于它們的藥用和保健價值，人們只要找得到，就要連根拔盡。細鱗魚是長白山主要經濟魚類，曾經分布在長白山的每條河流中，數量很大。后來，當地人拿“魚筒金”(魚統盡)整條河整條河地毒魚或電魚，于是細鱗魚沒有了，靠它為食的水獺沒有了，中華秋沙鴨也沒有了；鴛鴦原來在這一帶繁殖，現在也很少見了……

我們人類都干了些什么？難道真的要把這座蘊藏著豐富的動植物資源的寶庫變成一座空山嗎？人類對大自然的掠奪真的該停止了！

自古以來，人們把長白山稱為神山，把天池水譽為圣水。資源豐富的長白山還是松花江、鴨綠江、圖們江的發源地，她養育了世世代代的人，惠及她懷抱中的所有生靈。

有人如此評說長白山：“山鐘靈則林茂，石韞玉而山輝，池孕龍而水秀，水含珠則川媚?！遍L白山以其自然天成的雄渾和美麗，讓人沉迷、陶醉，流連忘返。

長白山對我的恩澤無以言表。她讓我回歸自然，自由呼吸，放飛想象；讓我重新回到生命的本真狀態，感受一切鮮活事物的生動和美好，體味身臨其境的每一個細節，所有遲鈍的、麻木的、錯位的乃至廢棄的感覺通通復活。焦灼、惶惑、煩躁、彷徨、疲憊、壓抑……一切不適在她的懷抱中一掃而光，生命的每一個細胞都呈現飽滿而健康的狀態。身心變得澄明，仿佛起死回生。

在秀美的松花江畔長大的我，怎么會不在夢里想著你，念著你，牽掛著你？長白山，你還好嗎？

我的夢里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