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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尋夢的日子(二)

2008-08-16 02:32鄉巴佬
男人世界 2008年1期
關鍵詞:干活兒活兒二哥

鄉巴佬

我是獅子座,經常仰望那個雄渾偉岸的閃爍星座,憧憬著未來和做著美好的幻夢。突然它化作一片流星雨,仿佛湮滅在浩瀚的黑色宇宙里。

——北漂者的札記

我為他人做嫁衣

我家在河北農村。河北離北京最近,可是這兒的人特土。我的鄉音還是使勁矯正好多日子才改變了些,盡量不露出怯像,讓城里人瞧不起。這也是沒辦法,入鄉隨俗嘛。我媽有個表哥在北京,但我沒見過,因為我們一直很少來往。人都說,“一表千里”,表親純屬扯淡,有時候還不如朋友呢!要想讓他們幫忙,難!

我是同鄰村的二哥來北京的。所謂二哥也是瞎論的,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他在北京混了不少時間,好像混出個模樣來了?;丶业教幷掖蚬さ?,我們曾經是一個學校的同學,比我大兩屆。我上完高中畢業,他卻中途退學了。他湊不夠人手,就想起我來了。他告訴我,跟他到城里是搞裝修,管吃管住,每月八百塊錢;如果干熟練了,成了有技術的大工,最高可以拿到兩千。我住在山區,沒出過遠門,聽他有這么誘人的事,就跟他來了。

父母在我臨走時告誡我: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給人打工,心眼靈活著點兒,眼里要有活兒,別讓人辭了,那可就沒面子了。

二哥帶出七八個老鄉,都跟我這么大,差不多不是沾親、就是帶故的。在長途汽車上,他笑著對我們說:你們都是靠得住的親戚朋友,跟我好好干干,到年底就能賺足錢回家娶媳婦了。他的話讓大家興奮起來,誰都相信他會給我們帶來好運。到了北京,我算開了眼了。沒想到城里這么繁華,眼睛都不夠使了???,我說到城里的人都不想回去呢,原來這兒像天堂一樣美,誰還想回那個窮山溝溝??!我感覺著,這里車多、人多、大樓多,馬路特平,穿得也干凈鮮亮。特別是那些年輕女的,穿著露著胸脯大腿的衣裙,讓人看得眼跳耳熱,身上的血液加速……

下了長途汽車,我們又轉了幾次公交車,到了一家叫什么家園的樓區。我是初來乍到,看什么都新鮮,看什么都暈,記不了那么多。這個樓區里的樓都屬于半新不舊的,二哥說工地就在這兒。樓下聚集著不少老頭兒和老太太,還有帶著小孩子的年輕女人,年紀跟我差不多。后來我才知道,她們是保姆,大多數也是外地來的。這些人都目無表情地看著我們,感覺著并不那么友好。

我們上了一座樓的五層。二哥打開一扇門說,你們進去吧。屋里又臟又亂,像個豬圈。我在那里愣了半天,疑惑的問他:這是……?什么地方?二哥說。噢,這是工地,是干活兒的地方。你們也在這兒休息睡覺。???我覺得頭發涼,心往下沉,這就是我們干活兒和睡覺的地方?怎么比我家條件還差呀?二哥看出大家不滿,沉著臉說:我們的活兒就是這樣的性質,比較臟累,可是我們掙的就是這份錢。如果大家覺得不滿意,現在就可以回家;如果愿意留下來呢,就放下鋪蓋收拾場地。大家呆了半天,雖然不情愿,但也無可奈何地放下東西,拿起掃帚清理房間……

二哥晚上不跟我們在一起住,而是自己到外邊租房。后來我們才知道,他還找了外地女人同居,據說挺年輕漂亮的,其實他已經結婚了。這一宿我們就在鋪著紙板的地上睡覺。我躺在冰涼棒硬的水泥地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心里特別的亂,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直到天亮才迷糊過去了……

干裝修不同于干莊稼活兒,什么都得重新學。這活兒并不比干莊稼活兒輕省,甚至更累。最累的活兒就是買建材和往樓上搬運,還有傾倒垃圾。我們是新來的,什么技術也沒有,這些活兒當然就是我們干了。二哥包了兩個單元房,我們分成兩撥,由兩三個有技術的大工帶著。

建材城離這里有十幾里遠,我們得蹬著平板車去。不管刮風下雪,還是日曬雨淋,只要是工地需要的,我們就得去采購,一點兒不能耽誤。不去采購時,給大工們打下手。二哥還教導我們說:你們要好好跟師傅們學手藝,將來你們就頂替他們,錢也能多掙了。

其實要說起來,干裝修沒什么太高的技術,但也不是是個人拿起來就能干的?,F在我就能把所有的活兒全拿下來了,可是當初不行。我們看著大工們干活兒,直犯暈,想干都不知道怎么下手。那些大工們也是外地人,但對我們沒有同病相憐的關照,到感覺到同行是冤家的排擠。他們完全清楚二哥的企圖:讓我們學會技術,將來頂替他們,因為他們的工資高。所有包工頭都喜歡用自己的人,特別是我們這些新手,因為工資低,但我們還沒頂上用時,還得讓他們帶出徒。

干裝修跟干莊稼活兒完全不一樣。在大田干活兒,空氣清新,四周是綠油油的莊稼??稍谶@里邊干活兒,眼睛看的是亂七八糟的各種建材,耳朵聽的噪音污染,鼻子吸的是熏得人頭暈的化學氣味兒,腳踩的是垃圾贓物……一天下來,渾身像散了架,耳鳴心跳,頭暈眼花,胃里亂翻直想干嘔。

夜里睡不著覺的時候,經常想家;雖然家里窮,但要比這里自由、舒心哪!這兒人和人的關系特別復雜,我這個剛剛涉世的人,這么跟他們這些走南闖北的人斗心眼兒呢?想到父母我更是淚流不止??墒撬麄儗ξ冶в袩o限期待,希望我能夠賺大錢回去,為自己找個媳婦,早早抱上孫子呢!我如果現在回去,讓他們寒心,也讓村里人笑話呀,唉!

房子的主人每天必到監工,他們對所有我們干的活兒,沒有一件滿意的。特別是那個四十多歲的婦女,更是指指戳戳,雞蛋里挑骨頭,而且態度總是兇巴巴的,好像我們都是她家長工似的??此谴┲虬?,不像沒有文化的樣子,可說出的話來特難聽。我沒見過地主婆是什么樣兒,但看她那德行,估計差不多。她處處表現出城里人的優越感,骨子里就特瞧不起我們外地人。她的兒子好像也在這個樓區里住,離這兒挺近。早晨七點多鐘就來叫床,晚上鄰居不因為噪音騷擾找她吵架,她不讓收工。每天都是她給我們送飯,做的不是白菜幫子,就是爛菜葉子,從來沒見過肉,米飯饅頭也是在外邊小攤販上買的。這她還嫌我們吃得多,干活兒慢,故意拖延工期。她從來不給我們做開水,我們渴了就對著自來水龍頭喝一通。

二哥表現得還比較忍耐,生意人嘛,和氣生財。有次,我夜里沒休息好,有些感冒,頭昏沉沉的,干活兒不小心把一桶油漆踢倒了,那個女人立刻跳過來,指著我的腦門子,使勁嚷嚷:你眼睛往哪兒看呢?一桶油漆多少錢,知道嗎?這樣糟蹋東西,我得花多少錢吶!我被嚇壞了,站在那兒發呆。二哥忙跑過來,聲色俱厲的訓斥我一番,讓我扛著一麻袋垃圾趕快下樓去。到了一樓,我還聽見她不依不饒的怨恨聲呢!

不過,二哥也有忍不住的時候:那是接連下了幾天大雨,建材不多了,陰天也不出活兒,大家干得慢了點兒。那個女人就跟二哥吵起來,說我們有意消極怠工,磨蹭時間。工程不順利,二哥心情本來就不好,就氣呼呼地頂她說:你這是包工,我們多干一天就少賺一天錢,我們比你虧!你要是覺得不合算,你給我們結賬走人。大家都受夠了那個娘兒們的腌臜氣,也都停下手里的活兒,用陰沉沉的眼睛看著她??匆姶蠹覍λ鹨暤哪抗?,可能有些心虛吧,邊往門口退邊說:你們要是誤了工期,我就扣你們的工錢。

這個娘兒們在結賬時,跟我們找了挺大的麻煩,說這干得不行,那做得不好,整個工程質量不達標,要扣工程款。幸虧二哥是老江湖了,早就有所準備,掏出一個小本子,指著上面的記錄說:開工之前,所有的原材料都是她選定的——這是沒錯的。我曾經蹬著平板車拉著她和二哥,一塊兒到建材城挑選,她親自認可的——工程款按市場定價給她打了兩折。他還理直氣壯地說,你每天都來監工,你指出不滿意的地方,我們都按你的要求改了,如果有質量問題,也是你的事情,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別說,二哥這招兒把那個娘兒們噎得夠戧,翻了半天白眼,沒說出話來。不過,那個娘兒們還是扣我們10%的工程款,說是行規,等一年保修期過了才給呢!二哥也無可奈何。像這樣的刺兒頭房主挺多,好的少。他們都認為我花錢了,你們就得聽我的,讓你咋樣干就得咋樣干。我不滿意你們就得返工,出了事你們擔責任,我們管不著。天下有這么不說理的嗎?

裝修完了的房子,確實富麗堂皇,在我的眼里就像宮殿,什么時候農村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呢?我想,我這輩子是沒希望了。

接下一個工程時,大工們都給結了賬。我們這些跟二哥出來的,只給了一百塊錢的“生活費”,說是讓我們買日用品,還請我們上館子大吃一頓。二哥告訴我們:不給我們現金一是怕丟了,因為我們吃住在工地,沒地方存錢;二呢,怕我們剛來城里,見什么都新鮮亂花錢,把錢造盡了;三呢,我們家里都不富裕,肯定都缺錢,他打算到年底一塊兒結賬,交給我們父母。我們心里雖然不太舒坦,但也說不出什么來:人家二哥為我們好嘛!再說了,要不是他帶我們出來,我們到哪兒掙錢去呢?

現在北京建了好多高樓大廈,城里人裝修房子的活兒特多,我們都忙不過來。二哥經常關照大工們:讓他們手腳利索著點兒,加緊干,因為下個活兒已經交定金了。他現在已經開了四個工地了。我們這些跟他來的小工,也分到各個裝修屋去,給大工們打下手。大工也是經常換,完一個工程就走幾個,然后又來幾個新的。有個姓夏的師傅一直沒走,好像跟二哥關系也不錯,聽說他拿錢也比別人多。夏師傅技術挺高的,什么活兒都拿得起來,什么泥瓦工、木工和電工全能干,有了他缺什么技工都不發愁,所以二哥用高薪聘他。

我一直跟著夏師傅干活兒。我牢記著父母的話,干活兒時要勤快,要機靈點兒,開始我還比較傻,干什么得聽大工們吆喝。時間長了,就懂得怎么討大工們的喜歡,學點兒技術。夏師傅愛喝茶,每天都提著個大玻璃瓶沏茶。我就把沏茶的任務接管了,為他洗涮大玻璃瓶,放茶葉,做開水。他忘了帶茶葉了,我就給他買去。他愛吸云南產的煙,沒煙了也讓我幫他買。有時候他給錢,有時候忘了就不給,我也不跟他要,以后我就經常主動給他買。人都是有感情的,我們的關系逐漸融洽了。他先教我干簡單的技術,然后再讓我接觸復雜的。一年下來,我也成了半拉子大工了。

到年底了,二哥最忙。所有的工程必須在春節前完工,材料款、工程款和有關錢款都得結算完了。他每天都到工地來監督,催促大家趕快在臘月二十三小年之前,必須完工。大家又不敢隨便加班加點,因為工地的鄰居們不允許。大伙兒只好加大干活兒速度,一天下來,累得拾不起個兒了。夜里睡覺醒不了,都尿了褲子(我們因為是躺在鋪著紙板的水泥地上,全穿著衣服睡覺)。

一進臘月,我們農村來的人過春節的心氣越來越濃,大家都自覺地加緊干活兒,為的是能及早完事回家。二哥催得更緊了,看他那樣子好像比我們還急……

臘月二十二,我們這個工地的活兒完了。大家開始做掃尾工作。二哥匆匆來看看,就急急地走了。二哥這回包了五個工程,已經完了三個,還有兩個要晚兩天。夏師傅當著我的面問二哥,什么時候發工錢。二哥顯得有些心浮氣躁,皺著眉毛說:活兒還沒完呢,著什么急呀!夏師傅挺不高興地說,說話就到春節了,我們還得準備準備,買些東西回家呢!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工們都有地方住。我們完活兒了就得走,讓戶主搬進去。戶主早急了,因為快到春節了,他們搬進去好布置新房過節呀!二哥讓我搬到還沒完事的工地,幫助他們干活兒,晚上在那兒睡覺。剩下兩個工地的活兒,在我們的支援下,臘月二十四全部搶完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心情別提多高興了??墒蔷驮谶@時候,所有的人都找不著二哥了!大工們最著急,用手機同他聯系,他已經關機了。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傻眼了。

我們這些人里,只有夏師傅知道二哥的住處。他打出租車到二哥住的地方,已經是人去房空,他和那個外地女人一塊兒消失了……事后我們才知道,二哥早有預謀:他把我們所有的人的工錢十幾萬塊,全部卷走了。聽租二哥房的房東說,那個女人懷孕了。他們好像回女人的家鄉了,地址卻沒留下。

這可把我們坑慘了。大工們月月能拿錢,手頭兒有積蓄,而我們這些跟二哥來的人,從沒發過錢,有的人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我來到這兒,從來沒去過大街,沒逛過商店,沒看過電影。二哥給我們一個月一百塊錢,除了給夏師傅買煙茶,我還剩下些錢。我們一塊兒來的老鄉,來到花花世界,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把那點兒錢早就花光了。我看大伙兒回不了家,就把我余下的錢給他們買車票了……

夏師傅對我給大伙兒買車票的事挺贊賞的,說我像個爺兒們。他說,過春節后他還回北京,而且自己要挑攤兒單干;如果我愿意跟著他,就來找他,還給我留下他的手機號碼……

我們這些跟著二哥打工的人,干了一年,什么也沒落著,還自己貼錢買車票回來了。大伙兒都特別氣憤,跑到二哥家里去鬧。這些人春節全到二哥家吃飯,折騰得他們家正月里都沒過好。二哥老婆聽說他在外邊有“二奶”了,也氣得回了娘家,再也沒回來。我沒去。我覺得這樣鬧也解決不了什么,他們家人未必知道二哥的事。二哥父母年齡那么大,還得為他擔風險,換個個兒想想,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我父母知道這事,只是唉聲嘆氣地嘮叨著:唉,沒想到老二干這種缺德事,咱們怎么沒看出來呢!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就不讓你去受罪,還一分錢沒掙下了。我心里也特覺得憋屈,可能怎么辦呢!現在的社會這樣的事情多了,誰叫我們是農民工、弱勢群體呀!

過完春節我收拾好東西,準備再去北京。我父母十分驚訝地說:你怎么還去呀?回頭再受人騙,那不是更糟心嘛!我說,吃一塹長一智,哪兒能老受騙?再說,沒錢怎么娶媳婦,怎么給你們養老送終??!我父母看我態度挺堅決,也攔不住我,只好同意了。

有首歌詞唱得好:外面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在家里何嘗不是這樣呢?而且無奈多,精彩更少。我已經琢磨透了,我還是到外邊闖一闖,將來能夠像夏師傅似的自己也挑攤兒單干,沒準還能找個城里的女人做媳婦呢!

路嘛,得靠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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