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眉

錢 丹

小眉站在學校屋檐下半明半暗的光線里,她看到風從瓦欏草上急促地跑過,就笑笑說,我想還是留在這兒吧。

林的臉色中透著失望,林一步步地后退,退到了學校的門口。林像一只風箏一樣,慢慢地飛走了。林飛走前說,五年了,我每年都來叫你一次,我是真的希望你在我身邊。不然,我總有一天會飄得無影無蹤的。

林希望有一根線,連著小眉和自己,林希望自己被小眉緊握。林是經營香榧的,林把自己的錢袋搞得很鼓,于是做房地產,沒想到,錢袋越來越鼓。

林想接小眉去城里,林說,跟我走。我說過我要讓你過好日子,我要讓杭州城一條運河上的春風都吹向你。小眉笑了,笑得很開心。小眉說,你真好?？吹侥愠晒?我真為你高興。

小眉說了好多個真字,小眉是真的愛著林。但是小眉不想去杭州,一點也不想去。小眉說,這山頂上的舊學校,離白云那么近。小眉喜歡和云近,因為小眉知道,離云越近,就越安靜。

林每年都來接小眉,一連接了五次。小眉堅決不去,小眉看著林,認真地說,忘掉我吧,你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小眉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林終于失望了。林沒有了耐心,林有一天有了一位漂亮賢慧的妻子,還有了兒子,林果真生活得更好了。但是,林的心里始終放不下小眉,夢里,林多次看見小眉笑著朝他奔來,咬著他的耳垂一直說:真真真。

后來,林又來了一趟,這次林不是來接小眉的,林拿了一筆錢捐給學校修校舍?；厝サ臅r候,林看著小眉,忽然把小眉攬進懷里。林說:我很累。小眉不敢看他的眼睛,小眉只是躲在林的懷里,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說:我知道。

小眉后來也有了一個男朋友,小眉的男朋友在杭州工作。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從大城市來這里支教了。小眉的男朋友也喜歡看云,小眉就經常和他牽著手一起坐在山頂看云。小眉喜歡把頭靠在男朋友的肩上,小眉看著白云一朵兩朵三朵從天上飄過的時候,就會開心地說:真美真美真美。

林越來越累,有一天在公司的招待酒會上,忽然倒了下去。林西裝的口袋里,一直帶著一塊手帕,手帕上繡著一個字:眉。

林的妻子安放林的時候,把手帕輕輕蓋在林的臉上。說:林,到了那邊,不要再累,好嗎?

小眉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和男朋友帶著孩子們升旗。小眉想了一會,說:孩子們,我們為林叔叔默哀。同學們就默哀,同學們一默哀,山上的云也跟著默哀。

以后,小眉還是常常和男朋友牽著手去山頂看云。有一天,很多白云從天上飄過,小眉靠在男朋友的肩上說:我是養父帶大的,養父是民辦教師,因為一直在這里教書不肯走,而和妻子斷開。他的妻子,在遙遠的北京。養父是死在教案前的,他吐出的血在教案上開成一朵醒目的梅。我把養父葬在了山崗上,這樣,他就可以每天看到學校,看到我,看到學生,看到無邊無際的云。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