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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鼎湖龍去

2009-03-07 03:07
中華傳奇 2009年2期
關鍵詞:嘉禾李小龍琳達

1973年,對李小龍來說,真可謂流年不利。

他的名氣隆盛,他的電影久映不衰,然而,他的心底,卻被一片魔影籠罩著。

《龍爭虎斗》封鏡后,李小龍去了一趟美國。他前腳走,后腳一個傳聞便飛遍了港臺所有的媒體:說好萊塢將會以100萬美元的“干薪”求聘他,會像嘉寶、褒曼、夢露一樣專門配一個班子為其拍片。傳聞有鼻子有眼,使大家信以為真,大有香港走寶之感嘆。

不久,李小龍悄然無息地回來了,在機場,他拒絕了記者采訪,一臉不快,傳聞中的百萬片酬也沒向公眾炫耀。

對于這次美國之行,李小龍始終未做任何解釋,他見誰都是一副慍容??梢钥隙?,李小龍此行赴美,好萊塢未能遂他心愿。

李小龍與邵氏洽談了拍攝《神龍》的意向,而《死亡游戲》也重新提到日程中來。

可是,邵氏方面沒有新的動作,這邊嘉禾也沒好像沒睡醒似的。

李小龍疑竇叢生,他認為他們都在策劃陰謀。他尤其對鄒文懷不滿,他認為:是因為自己答應為邵氏公司拍《神龍》一片,鄒文懷對他不滿,趁機整治自己。他一個人在家里,像困在籠子里的一只老虎,急得團團轉。

其實,鄒文懷比他更急。他很看好《死亡游戲》,多耗一天,不但耗去攝制成本,還會影響票房收入。

為此,嘉禾的頭目開過一次秘密會議,一致通過,就目前李小龍的狀況,以暫停合作為宜。這對嘉禾、對李小龍,都是兩全之策。

這個決議,能向李小龍道出?顯然不能。想來邵氏也風聞了他的情況,可能同樣出于這種心理,不敢去惹他!一棵“搖錢樹”就這樣無奈地停止了搖動。

李小龍對嘉禾憤懣越積越重,他終于忍無可忍。

這天,鄒文懷邀導演和制片羅維夫婦倆在試映室看《人蛇戀》。這是部泰國片,質量低下,卻頗為賣座。三人邊看,邊議論該片究竟有何可取之處。

片子放到一半,李小龍來到嘉禾寫字樓,問鄒文懷在哪里。職員說在試映室跟羅維夫婦一道看片,李小龍陡然怒發沖冠,沖進試映室,拉了一張靠椅往羅維面前一橫,與羅維面對面坐著,劈頭蓋腦罵了起來。

“你什么東西……”

羅維、劉亮華、鄒文懷皆錯愕不已。羅維在與李小龍斷交的這一年里,平時總是力求回避,任何場合下,羅維非但不說李小龍的壞話,只要是涉及李小龍的一切都敬而遠之,他對李小龍今天的表現,莫名其妙。

其實李小龍是把對鄒文懷的不滿,一古腦傾瀉到了羅維頭上。

李小龍沖動不已:“你們嘉禾竟然搞我的鬼!沒有我,嘉禾哪會有今天!沒有了你嘉禾,我李小龍哪里不好去,滿世界都在找我合作拍片……”好像羅維是嘉禾的老板似的。

羅維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可他遇到李小龍他就沒脾氣了。羅維一聲不吭,任憑李小龍破口大罵,只當是在罵別人。

倆人坐得很近,羅維給李小龍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那欲走不能、欲還嘴亦不能的窘境,實在令人可憐。鄒文懷實在看不過去,便不停地勸李小龍。李小龍的火氣一經渲泄,心里的氣也就少多了,就由著鄒文懷等人拉拉扯扯勸出了試片室。

劉亮華見丈夫無端受侮,心想,可是我劉亮華把你李小龍從好萊塢的困境中解救出來的,多少有恩于你吧!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憑什么對羅維這樣!

劉亮華越想越有氣,忍不住從試映室跑出來,責問李小龍:“你什么意思?要不是我劉亮華當初把你弄回來,你能有今天?欺人不要太甚!”這一弄,李小龍剛剛熄滅的怒火又呼地點燃。但“好男不跟女斗”,他撇下劉亮華,暴跳如雷地又跑回到試映室,繼續戳著羅維鼻子罵。

劉亮華欲跟進去,眾人趕緊把她拉往別處。

李小龍這回是真罵羅維了,他的神情,就像一只被激怒的惡虎。

羅維仍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罵著罵著,李小龍把“國罵”改成了“洋罵”,滿口美式英語的臟話。這下倒好,羅維心下更安,因為聽不懂,只當是在看表演,心中不由好笑。

羅維嚇不倒威、罵不改色,使得李小龍很失面子。他需要一個對手,沒有對手的戰爭讓李小龍惱羞成怒,他便解下系腰的皮帶。眾人一驚,以為李小龍要用皮帶抽打羅維,卻見他從皮帶暗囊中抽出一把四寸來長的鋒利小刀!

李小龍捏著小刀,用刀尖指著羅維的要穴,作欲刺狀;嚇得幾個女演員,花顏失色,尖聲怪叫。羅維依然鎮靜著不動。

李小龍更恨,捏刀突刺,在刀尖就要扎進皮肉之際,才倏地縮了回去。這下,羅維的鎮靜保持不住了,臉色一下煞白!

鄒文懷一見,不顧一切地從背后抱住李小龍,同時另幾位也上來拉他。李小龍大概覺得發泄得差不多了,由著大家把他架出試映室。

過了一會兒,羅維走出試映室,冷峻的神情中帶有明顯的慍怒。他一聲不響走進辦公室,撥通了警方電話。在香港,藏械或攜械行為,已屬違法行為,更何況持械行兇。

沒多時,街口響起警車聲。李小龍一聽,倒顯得驚惶失措,他覺得自己不過是出出氣,并非有意要加害羅維。

羅維向警察報告說,李小龍威脅他的性命,而且他有一條暗藏尖刀的“追命帶”。警察立即找李小龍要來那條皮帶。然而,李小龍腰間根本沒有羅維所描述的“追命帶”。

鄒文懷在一旁說:“只是樣子很兇,虛張聲勢而已,口里說用刀把你殺了,其實根本沒有帶刀?!?/p>

警察鑒于李小龍是大明星,只是批評了他幾句,要他在一份“今后不得再有同樣事件”的保證書上簽名,然后就走了。

事發之后,羅維對一朋友說:“我曉得那條皮帶是本公司內的同仁藏起來了,我當時完全可以要求警方作出深入的搜查,但轉念一想,畢竟大家總是公司里的同事,所謂‘家丑不可外揚,故而隱忍下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羅維報警的事,對李小龍心理產生了一種無形的壓力,當晚,在跟一位電影公司老板通電話中,他說了這件事。

對方吃驚道:“你怎能胡亂簽字?法律上的事,你不承認,又沒有旁證,就不算數的,你這樣做,那等于是你的認罪供狀??!”

李小龍一夜未眠,越想越不安,一大早,趕往嘉禾,如犯錯知改的小孩,向鄒文懷討要那張“保證書”。

鄒文懷一聽,心里明白了,微笑道:“好哇,保證書在警方手里,我現在就陪你去拿?!编u文懷忙收拾文件,作出馬上就去的樣子,嘴里卻說:“就不知那些警察會作何種想法?!崩钚↓埪犃?,一時沒了主意,便訕訕地說:“那,那就算了,改天再去吧?!?/p>

“羅維報警事件”被嘉禾瞞住,外面雖有風言風語,卻難以證實。

李小龍雖不敢再找羅維的茬,可心里的怨氣還在。

恰巧,在最近一期《嘉禾電影》上,一位作家化名寫了一篇有關鄒文懷與李小龍的文章?!都魏屉娪啊肥羌魏痰乃睫k刊物,鄒文懷是嘉禾的老板,作者雖然將鄒文懷吹捧一番,但對李小龍也沒有什么“不適”之辭。

李小龍硬說這篇文章對他進行了人身攻擊,誹謗侮辱了他。

在雜志主編梁風的辦公室里,李小龍氣勢洶洶,要梁風交出那個“寫破文章的臭秀才”。梁風不肯交出作者,敷衍道:“是寄來的稿,實在不知秀才是何許人?!?/p>

李小龍怒不可遏,把“保證書”一事忘到爪哇國去了。他又抽出威脅過羅維的特制皮帶,揮舞匕首,在梁風的眼皮下施展得呼呼怪響。梁風嚇得魂飛魄散,面如土色。

梁風到底算一條漢子,死神纏身都沒出賣作者。

鄒文懷不知所措,他將作者捅了出來。

作者接到電話,出奇地爽快,他說:“好漢做事好漢當?!崩钚↓堅暦Q不會向不會武功的人動武。作者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他自信李小龍不會把他怎樣。再者,作者認為他沒寫一句誹謗李小龍的話,所造成的誤會,是完全可以說清楚的。

這位作者在鄒文懷的安排下,與李小龍晤了面。結果應照了那句老話,“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

見面地點在鄒公館,作者準時而來。因是第一次見面,他很禮貌地伸出手去,不想李小龍臉色一沉,厲聲說道:“請你不要碰我!只有我的朋友可以碰我,而你卻是我的敵人!”只此一句便給了作者一個下馬威。

賓主坐定之后,李小龍劈面第一句話:“你認不認識我?”

作者搖頭:“不認識?!?/p>

“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沒有?!?/p>

李小龍大聲道:“那你為什么損害我的名譽?”

作者一呆,反問道:“我寫錯了什么?倒要請你指教?!?/p>

李小龍說:“你寫我的個性,好像一名大孩子,這不是明明說我愚昧無知嗎?”

原來如此,作者不禁啞然失笑,正待答話,李小龍用英語怒喝道:“抹去你臉上的笑容!我不喜歡看你的衰樣!”

一進門,作者已是懼了他三分,到這時,已是十足了。作者趕緊收斂笑容,很誠懇地向李小龍解釋道:“李先生,請你聽我說:按照中國文字上的傳統,大孩子就代表天真、純潔、直爽……”

李小龍一揮手,截住作者的話頭,不耐煩地說道:“我不理你們×××(英語中,類似‘他媽的之類的粗話,以下皆用×××代之):什么中國傳統?你不用和我繞×××的圈子!我認為你損害了我的尊嚴,今天說什么也不能饒了你!”

作者倒抽一口冷氣,雖是覺出形勢不妙了,但還不死心,繼續解釋道:“李先生,請你仔細想一想:我的稿子是寫給《嘉禾電影》的,而我是向嘉禾支領稿費的,沒有理由對你不利呀!”

話還沒說完,李小龍伸出他的巨靈之掌,砰然一響拍在桌上,怒氣沖天地叫道:“你×××的說什么也白廢……”說時站起身來,“我現在就到廚房里去拿刀,先斬你幾刀再說!”當下嚇得作者魂不附體,只好以乞憐的眼光向主人家鄒文懷求救。

鄒文懷挺身而出,對李小龍道:“你這就不對了,布魯斯,你答應過我不會使用武力的……”李小龍使勁把鄒文懷一推,喝道:“你×××不要管閑事!我答應你不用拳頭,但是我沒有答應你不用刀??!”

作者一聽,暗想:此番老命休矣!身子兀自癱在沙發上,動彈不得。李小龍一步步地逼近,一只手差不多戳到作者的鼻尖,咬牙切齒地說道:“寶貝兒(美式英文哩語的‘你小子),你今天掉進我的陷阱里來了,在沒有被我打斷幾根骨頭之前,你休想離去!”

60高齡的作者,加上肺癆之癥纏身,哪里還敢反抗?作者戰戰兢兢地哀求道:“請你暫息雷霆之怒,就算我寫得不對,我現在向你道歉就是了!”

李小龍不依不撓:“道歉就算了嗎?我現在用刀在你臉上開了花,事后再向你道歉,行嗎?”作者可真怕他說得出,做得到。于是苦苦哀求:“那你就吩咐吧,要我怎么都行?!?/p>

李小龍怒目而視,威逼道:“好的,那你就招認出來,是誰花了兩萬元叫你這樣寫的?說出來饒你不死!”作者一聽,兩萬元?有這么值錢的文章嗎?再一想,方始恍然大悟:只要胡亂扯出羅維或鄒文懷的名字,也許就可以跳出龍潭虎穴,但可惜的是他又不能那么說,因為根本是沒影兒的事??!

作者“就是個泥人兒,也還有三分土性子”,于是把心一橫,拼著挨他幾拳,干脆說道:“我沒話可說,你要打,就請動手吧!”說也奇怪,李小龍立刻轉身,對鄒文懷喝道:“叫他滾,我不要看見他!滾,滾,滾!”

作者好像聽到了皇恩大赦,三腳兩步,跳出門外,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

事后,梁風向作者溫語壓驚,作者搖頭苦笑道:“我倒沒什么,但此人情形不大正常,恐怕壽命有限,你們倒要多多留意才好?!?/p>

真是一語成讖。

1973年,也是李小龍與新聞界齟齬最多的一年。記者說他這一時候,呈現給人的仿佛就是“與你結下八世深仇的猙獰面孔”。

《龍爭虎斗》即將開鏡之時,數十個記者將他團團圍住采訪拍照,他把臉一沉,厲聲叱道:“不要拍了,你們已拍了幾千張!”

記者豈有見新聞人物不拍照的道理,所以照拍不誤。李小龍火了,騰身而起,動作之快,匪夷所思,只聽“吧嗒”一響,一攝影記者的相機給他打落在地。

眾人嘩然。面對他的蠻橫無理,記者這下可逮著新聞了,第二天,大報小報全是“李三腳”這一“辣手”好戲,氣得李小龍暴跳如雷??蓤蠹埧镞@般之多,他不知該找哪家興師問罪才好。

羅維報警的當天晚上,李小龍依約出席了無線電視“歡樂今宵”專題節目。當主持人何守信采訪他時,他竟不指名不道姓,悻悻地譴責起羅維來,令電視觀眾皆莫名其妙。

他說:“你信不信?我只動一個手指頭,那把老骨頭就得粉身碎骨。你不信?”說著,他便拿何守信當靶子,于是,電視屏幕上就出現駭人的一幕:李小龍對著觀眾戟指蹦跳,突然間他手肘一撞,何守信果然不堪一擊地倒在沙發之上。

這一表演,不僅是對新聞界的公然冒犯,輿論界異口同聲討伐他。

你不恭,我便不敬——這就是當時香港新聞界對李小龍的態度。

其實,李小龍根本無意冒犯新聞界,更無張揚暴力的“歹念”。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他也不明白他怎會做下這等授人于柄的“蠢事”。

現在,媒體利用港府“反暴力運動”大做文章,他成了港人的眾矢之的。第二天,李小龍悔恨不已,捏著報紙長久地喃喃自語,說:“我不該受人利用……”

使得在場的人,心都為他揪住了。

但他在公眾場合絕不流露出他知錯悔恨之意,更不會公開道歉。下一次面對記者,仍是一副不共戴天的怒容。

這時,新聞界面對李小龍罕見地團結一致。這年的初夏,李小龍從洛杉磯看病回來不久,新聞界好像事先約好似的,就他與丁佩的緋聞,鋪天蓋地,進行了一場近乎圍剿似地報道。

說丁佩“頻換男友”,“濫交”,“亂服藥物”,“淺薄”,“輕佻”,“喜怒無?!?,“染上所有的西方時髦病”,“丑聞迭出”……總之,形像之丑惡,令人嘔心。

這和以前截然不同。以前,他們也常曝李小龍的緋聞,但那時,千篇一律的是“英雄加美女”的模式??偸欠Q贊女方俏麗迷人,風情萬種,媚態惑人,似乎只有如此,這個女的才足以配上李小龍這位“天皇巨星”??蛇@次李小龍卻是和這樣一個“臭女人”有染,何言英雄氣概?

李小龍氣不打一處來,卻無從發泄!李小龍始知新聞界之厲害,誠所謂“眾口鑠金”,即使100個羅維加起來,也無法跟之相提并論。

面對洶涌而至的“口誅筆伐”,丁佩也豁出去了——我就要跟李小龍好,就要愛李小龍,你們盡管詆毀好了!這在道學家看來,真正是“恬不知恥”了!

李小龍的文章,便越做越有味道了。

新聞界圍剿李小龍之際,武術界也一分鐘沒有消停。

李小龍與香港武術界真正結怨,也是發生在電視屏幕上。

由于李小龍功夫片的熱播,海外武術界對他的截拳道推崇備至,世界各地掀起了一股功夫熱。這種熱潮無疑會對香港武術界產生影響,一直對李小龍的功夫持有偏見的本港武術界,不得不重新審視起他的截拳道來。

這種形勢下,無線電視便積極充當媒人的角色,它積極邀請李小龍與本港各門派的泰斗教頭們坐到一起講手。李小龍接受了邀請,各門派掌門亦接受了邀請。

因李小龍在很多場合的傲慢與非禮,香港武術界認為他嚴重傷害了他們的感情,本不屑與他坐在一起的,但這次他們都來了,這其實表明香港武術界對李小龍的截拳道作為一種新門派,給予了事實上的承認。

節目安排在李小龍出席“歡樂今宵”后不久的一天。在那次節目上,李小龍把無怨無仇的何守信點倒,落下“濫施暴力”的惡名。這次出門前,琳達恨不能跟著他去,但又實在無法這么做,只得反復叮囑他少開口,不要沖動,要學會謙和容忍。李小龍滿口答應,像個出門遠行的孩子,向母親保證說:“你放心,我絕不會像上一次那樣莽撞!”

節目開始了,各門派師傅報過家門后,便一一介紹自己門派的宗旨和要領。李小龍的確表現出了應有的謙和,也較少講話。不過,各位師傅也都很有分寸,雖然話里不免藏著對自己門派的溢美之辭,但總的氣氛顯得很是融洽。

這時一位師傅講到自己一派的樁功,一時興起,站了起來,擺出他拿手的樁步,請各位師傅上前試試,看能不能夠推倒他。其實這位師傅,只是覺得單調的言談不算生動,不過是助助興而已,實在沒有挑戰的意味。

這位師傅的樁功的確不凡人,可以想象,來這的都是各門派的教頭,絕非等閑之輩,他們一個接一個上去用力推,均無功而返,這位師傅如鐵樁釘在地上一樣。旁觀者禁不住喝起彩來,這位師傅不免露出得意之色。

李小龍一動不動地坐著,沒有上前。這位師傅便要李小龍也上去推他,李小龍還是沒動。

那位師傅笑著說:“你不會是怕推不倒我,有失面子吧……”

他的話音一落,李小龍一聲不吭站了起來,看似漫不經心地走到這位師傅的面前,忽地猛一抬手,一記重拳砸在他的臉上,那一切只在眨眼之間,那位師傅當即仰面倒地,竟昏死過去。

臺上臺下一片愕然。幾位武術界的師傅,怒目想向,紛紛責備地問:“你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破他的招式的?”李小龍頗為得意地說:“因為我不是推他,而是擊?!?/p>

俗話說:幫有幫法,行有行規。比武講手,說好了動刀就不用槍,說了明打就不可使暗招,說徒手就不得使利器。李小龍這一做法,在旁人眼里跟流氓無賴沒有任何區別。

這一事件,引起全港武術界人士的公憤。他們認為,李小龍不僅武道不入流,其武德敗壞,實乃是武林的叛徒。

其實,李小龍并無惡意,也絕不是在耍無賴。他當時的意思是:你要證實你的樁法,我便要證實我的拳法。在李小龍看來,實戰中,是根本沒有固定打法的,一場都在于隨機應變。如果在搏斗之中,你站著讓人來推,這與送死有什么區別?這種表演式功夫,李小龍一慣厭惡,而今天遇到的這位師傅恰好是在表演,而且自鳴得意。

李小龍沒有用語言表達他的意旨,他用他的行為想讓他們明白其中的內涵,但沒有人能夠體味這一行為本身所顯現的價值。在當時幾乎一邊倒的情況下,即使有人悟識到了這一層,他們也絕不會為李小龍說話。

琳達曾向外界解釋過李小龍的行為,但她特殊的身份,決定了她的解釋蒼白無力,不足以信。琳達的聲音迅速被憤怒的聲討聲所淹沒了。

李小龍在美國曾系統地闡述過他理想中的人生觀與武道哲學。他說,習武之人,“應該淡泊于爭名奪利之心?!薄傲曃涞娜?,如果真能有所成就的話,也不會驕傲。驕傲會使別人以為你過份看重自己的優越感,在驕傲中,其實都包含有恐懼和擔憂,因為一個人希望能爭取高位,而既經得到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會擔心起來,害怕自己又會失去這個既得的地位。結果他最需要的就是如何保有現狀,而因此產生了焦慮?!彼€說,“習武有成就的人,也不會像初學乍練的人一樣,而要能平靜、謙和,絲毫不想炫耀……在他來說,名利地位都不值一提?!?/p>

他不僅未能達到他所追求、推崇的境界,反而讓他所批判、所擯棄的一切,主宰了他在現實中的生活和行為。

這說明,作為真實的一個生命體,李小龍的精神處于分裂癥的邊緣。

但誰會這么想呢!在世人的眼里,以前他狂妄、不恭,可以解釋為年輕、性格不穩定,接受的東西太雜所致。稍后,那種傲慢、無禮,則是因為他功成名就,忘乎所以。但1973年,這兩種解讀,已完全無法解釋他的古怪與荒唐了。

這時,人們把他的非禮,視為蓄意與惡意。

最能感受李小龍反常的應該是琳達,但琳達對他始終處在愛和崇拜交織的狀態中,眼里只有高大的愛人,哪里會往那么壞的方面想。再說,李小龍在家安寧多了,尤其在琳達面前,乖順得就像個大孩子似的。

他身體的紅燈,在5月10日那天亮了,高高地豎在他人生的道路上,可是他視而不見。

五月的香港,夏天早已來臨,天氣悶熱而潮濕。

那天,大家聚在九龍郊外的嘉禾片場,給《龍爭虎斗》的國語片配音。為了錄音質量,他們把室內的冷氣機關了,錄音室里的窗戶密封程度很高,時間稍長,錄音室便成了一個大蒸籠,每個人都大汗淋漓,頭昏腦脹。李小龍不時吃他帶來的維他命,喝琳達為他準備的高蛋白質混合飲料和果汁。

同事發現了李小龍的異常,但因為大家都感到不適,也就沒在意。何況他給大家的印象,一直都是鐵打鋼鑄似的,在大家看來,任何人都可能垮下來,而挺到最后的絕對是他。

途中,李小龍離開了錄音室,大家以為他去洗手間??珊脦追昼娺^去了,輪到他錄音了,他卻沒來。大家只好停下來,這一等,大約有二十多分鐘,仍不見他回來。大家覺得有些奇怪,便派人去找他。

去找的人發現李小龍昏倒在休息室的地板上,去的人嚇了一跳,以為他中暑了,便上去推他。其實他并末失去知覺,他能聽出一切響聲,就是身不由己。當他發現有人過來了,心里一急,立即便爬了起來。他恍恍惚惚慢慢走向錄音室,剛到門口,又摔倒了。他假裝掉了眼鏡,在地上摸索,但接著,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鄒文懷聞訊趕來,只見李小龍倒在地上呼吸困難,喘息聲很大,而且渾身顫抖。鄒文懷嚇壞了,親自給浸會醫院的朗德醫生打電話,朗德醫生聽了,讓他把李小龍立即送往醫院。

琳達差不多和大家同一時間趕到了醫院,琳達見到昏迷不醒的李小龍,急得不行。但這時,她以為他也許患的只是盲腸炎,或者是脫腸——因為他以前發過此類病。

但急救室里的李小龍,卻渾身滾燙,處于完全休克狀態,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整個身體都不住地抽搐著,根本沒有辦法控制住他的身體。一連串痙攣之后,他總算靜止下來,這時,他渾身都泡在汗水里。他的每一次呼吸聽起來都像是瀕死的最后一口氣,眼大張著,但卻渙散無神。朗德醫生足足花了兩個半小時的時間,才讓他蘇醒過來。

他先是身體稍稍動了一下,隨后睜開了眼睛,緊接著作出了一些輕微的表情,但還不能說話。他第一個認出了妻子琳達,嘴動了動,仍然沒有發出聲音來。后來,他可以說話了,但發音卻含糊不清,與他平素的說話方式完全不同。然后他被轉送到另一家醫院,這時,他已能大聲說話,恢復了記憶,他說他感到非常接近死亡??邶X清晰后,他說:“我要搏斗,我要成功——我不要失敗?!?/p>

當時為李小龍診斷的醫生懷疑李小龍患有腦水腫,提議為他作一次全面檢查,但被李小龍拒絕了。

因未作全面檢查,所以這一次未能確診李小龍究竟所患何??!

這一意外昏迷事件,在鄒文懷的精心安排下,被封鎖得嚴嚴實實,外界毫不知情。

在醫院住了一周后,李小龍出院了,他故意做出樂觀的樣子跟家人、友人、同事說笑,其實,很容易看出他的憂郁和消沉。李小龍接受了琳達的建議,去了一趟洛杉磯,請美國大醫院的醫學專家為他會診。

會診繁瑣而又細致,最后,這批洛杉磯的名醫一致認為:李小龍患的是一種嚴重的失調癥,或者是一種癲?。ㄖ袊追Q羊角風)。病因可能是操勞過度,也可能是過度緊張。這個結果顯然是模棱兩可的,天下病因病癥其實莫不如此。他們給李小龍開了一些治療痙攣性失調癥的藥。

李小龍去看望了定居在洛杉磯的母親。見了母親,他說他差一點見了上帝。母親十分擔心,可見他生龍活虎的樣子,笑著安慰他:“你至少可活100歲?!?/p>

接著,李小龍去了華納電影公司,看望了一些好萊塢的朋友同事。大家對他很友好,都說希望能與他合作拍片。李小龍也很高興,說,快了。他說拍完《死亡游戲》他就回好萊塢。當然,他也沒有忘記向友人抱怨香港人的虛偽與嫉妒,說那不是他所愿呆的地方。

他還觀看了華納公司《龍爭虎斗》英語片的后期制片。該片定于8月24日在洛杉磯的格勞曼中國戲院舉行首映儀式。他答應了發行商的邀請,8月里,他會回美國,為《龍爭虎斗》的公映作一次廣泛的巡回宣傳。

李小龍從美國返回香港時,氣色很好,情緒極佳,雖然還瘦,卻顯得異常結實。他哥哥李忠琛到機場接他時,他笑著對哥哥說:“母親說我至少可活100歲?!?/p>

李忠琛篤信不疑,這么強健的弟弟不活100歲才怪呢。

接下來,李小龍又像往常一樣玩命地開始工作了。很快,他又跟先前一樣了,脾氣愈來愈暴躁,行為愈來愈古怪,性格愈來愈孤癖,敵人也就愈來愈多。

他成天處于一種莫名的惶恐之中,他害怕失敗,害怕他像上一次那樣暈倒……

除了琳達,李小龍誰也不相信。更糟糕的是,他開始抽大麻煙葉,他需要這種麻醉,只有在那種幻覺滋生的快感里,他才覺得有一絲難得的踏實。

他想離開香港了,他對香港愈來愈反感。但現在他又無法離開,他必須把《死亡游戲》完成。

毋庸置疑,按照李小龍的構想,《死亡游戲》極有可能會是他已有的幾部電影中最為杰出的一部;甚至,《死亡游戲》也極有可能將是世界電影史上不同凡響的一部影片。

試著想想吧,所有世界級的體育明星和武術大師聚集一堂,同在一部影片中出現,那是怎樣的壯觀,怎樣的豪奢,怎樣的恢弘。他已經邀請了菲律賓棍王依魯山度、NBA籃球“五星上將”賈巴爾,以及韓國合氣道掌門人池漢載等,他們來港,拍就了一些非常精彩的零散鏡頭。

《死亡游戲》的故事取材于佛教的七級浮屠,同時受到黑澤明《七武士》的啟發,講述的是一位武林高手為取一件稀世瑰寶,而獨闖七級佛塔的故事。每一層都有一名代表不同武術門派的絕頂高手把守。這真正是一場死亡游戲,每上一層就如死過一次。最后,這位武林高手九死一生,終于打敗了最后一名鎮守塔頂的高手,他激動而又虔誠地打開藏寶的匣子,卻發現里面空無一物,惟有一張寫有字的紙:

“生是一個等待死亡的歷程?!?

這句話蘊含著深邃的人生哲理,是千百年來,人類經過無數次痛苦的驗證而獲得的。

這句話過早地在李小龍身上得到驗證。

他在等待《龍爭虎斗》公映,同時撰寫《死亡游戲》劇本的時候,因昏迷被鄒文懷及其太太琳達送入伊莉莎白醫院搶救,不治而亡,享年32歲。

這一天,是1973年7月20日晚上11時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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