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人生哲理散文賞讀

王文炎

【主持人語】

今天和大家見面的這位作家可是位重量級的人物,他的經歷在當代作家中是無人能比的,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王蒙。王蒙一生著作頗多,是位大師級作家,有“文學界的思想家和哲學家”“文化界的智者和圣者”之美譽。他曾說,要通過自己的作品,“給人一點忠告,一點經驗,一點建議,希望更多的人活得明朗一些”。

她本來長得不丑

我的一位女鄰居的相貌,給我最初的印象,本來是相當不錯的?？上矚g就審美問題發表理論性的見解。例如她常常對我說:“我就不喜歡高鼻子。我們是中國人,要那么大的鼻子,純粹是崇洋媚外。大象的鼻子倒是大,但是那好看嗎?鼻子大的人多半都目空一切,自命不凡……”

她說得太多,使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她的鼻子,這才發現,原來她的鼻子有些扁平。

她還愛說:“頭發太黑了效果并不好。為什么這樣說呢?現在時興染發,如果你的頭發又黑又亮,人家也許會認為你是染的。到了外國,各式各樣的假發就更普遍了,你花一點錢就可以“長”上你所需要的頭發,要粗有粗,要細有細。要疏有疏,要密有密。要黑有黑,要紅有紅,要黃有黃?！彼盅a充說,“所以說,把頭發作為判斷一個女人美不美的標準之一的時代,已經過去了?！?/p>

她說得太多了,我不由得注意了一下她的頭發。原來,她的頭發是有點稀疏、干枯、褐黃,好像是得了霉銹病的蕎麥。

她又說:“‘一雙鞋,襯半截,這樣的俗話我才不信。鞋子對于一個人來說畢竟是次要的。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的時候穿的就是草鞋嘛,他們那個時候能到王府井鞋店買高跟皮鞋嗎?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鞋的好壞,還不如口罩更重要。一個雪白的口罩,顯示著文明,衛生,禮貌,細心,尊重別人,明智,富裕,現代化,講科學,含蓄,樂觀,有分寸,冷靜,克制,持重。而一雙好鞋意味著什么呢?只能意味著粗俗、淺薄、奢華、作態、扭捏、賣弄風情!”

她的理論使我注意到,盡管她戴著一個雪白的口罩,但是她的鞋極蠢,不合腳,而且她走起路來還有些畸形,多半是八字腳加平腳病。

隨著她的美學理論的發揮,我終于認清了,她的相貌實在是不宜奉承。

(選自《越說越對》)

賞析

本文是王蒙先生寫的一篇諷刺小品,以夸張幽默的筆觸暴露了一些人的不良心態,令人警醒。寫法上先揚后抑,結構上首尾呼應,深刻地揭示了美本源于心靈、毀人無異于毀己的道理?？梢?內在美比外在美更為重要。如果能夠正視自己,多一些內在美,那我們的生活一定會更加和諧美麗。

做個坦蕩蕩的君子

多年來我得到一個結論:好人壞人的主要區別是,好人是有所不為的,例如他不能說謊造謠,不能設計害人,不能拉幫結派,不能吹牛冒泡,他們做事是有底線的;而壞人的特點是無所不為,叫做不擇手段,叫做五毒俱全。

無所不為者十八般兵器俱全,另十八樣暗器,十八樣毒器,十八樣煙霧,也都有。

有所不為者只有六七樣兵器,曰實踐,曰規則,曰善意,曰實事求是,曰據理力爭,曰樂觀與信心……就這樣,還被無知小兒或嘩眾取寵者攻擊為太聰明了。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兵器,我們做了不同選擇的人必須輕松,必須快樂,必須坦蕩,必須陽光燦爛,萬里少云(我不敢說絕對無云),還必須從容不迫,笑口常開,必須意態舒展,心情暢快,必須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用李國文的小說《改選》里的話,就是范例,就是“樣板”。我們必須以快樂光明的樣板形象來回答憤怒陰暗,必須用寬闊通達的樣板世界來比襯某些人的鼠肚雞腸,必須用專心用功、源源不絕的文學勞作來回應某些人的筆枯文澀江郎才盡,必須用朗月清風、氣豪辭銳、不斷創造、不斷提出新的問題、作出新的嘗試的活潑生機來回答某些人的原地轉磨和明槍暗箭。

我相信這個英明論斷: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

沒有別的選擇,小人是需要遠離的;我們要做,只能做個坦蕩蕩的君子。

讓·保羅·薩特的論點,人是由自己的行為打造出來的。他說:“人不僅是他自己所設想的人,而且還是他投入存在以后,所自愿變成的人?！睂τ谒_特的哲學體系整體,我沒有能力進行評價,但是,我的小小的個人經驗卻證明,多數情況下,成為自己所自愿變成的人是可能的。

當我選擇了用光明回答陰暗,用大度回答傷害,用該干什么干什么回答騷擾,用不在意回答小動作,用自省來回答誤解,用趁機多多積累知識和經驗即努力學習來回答封殺、冷凍,用另辟蹊徑來回答阻擋,用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天上地下任遨游回答鼠目寸光與少見多怪,用“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回答各種花招花式流言蜚語,用恭敬誠懇回答正派的批評幫助,用有所不為回答無所不為,果然,我變得開闊了,提高了,快樂了,輕松了,進步了,勝利了。

尤其是“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這是中國文化的奇葩,這八個字太精彩了。簡單地說,用永遠的正常和文明回應一切的不正常與不文明。這個成語可真高明、快活、富含哲理、百用不爽。不但人可能變成你自愿選擇的那個樣子,連事情也有可能變成你希望它變成的那個樣子。從這個意義上說,愿望的出現,姿態的出現,期待的出現就是事實的萌芽;而一切躲閃、埋伏、偽善、借刀殺人之計只能使自己搞不下去。這就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影子呢?也只能收獲影子。種笑里藏刀只能收獲假笑與到處刀光劍影的可怕幻覺。這就叫好人好報惡人惡報,這就叫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這就叫人心向善葵花向陽;而這也正說明了那句話: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選自《做人與處世》)

賞析

我們希望生活在一個寬容的世界里。當我們有了過失,有了錯誤,或者有意無意間傷害了別人時,我們總是希望能得到別人的寬容。但要贏得別人的寬容,首先自己要能寬容別人,做一個心胸坦蕩的君子;與其精明老練,熟悉人情世故,不如淳樸天真,做一個誠懇正直的人;與其處處謹小慎微、拘泥小節,不如坦坦蕩蕩、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