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上的花朵會有多疼痛

洛紅塵

17歲那年我離開家鄉，走上了艱難的打工之路。沒有任何技能的我，只能在一家酒店做洗碗工。那個炎熱的夏天，我愛上了一個叫沈柯的男孩。

那是一個黃昏，沈柯踩著滑板在城中村破敗的小巷里穿行如風?？匆娢?，他眼睛一亮，圍著我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痞痞地沖著我吹了聲口哨說：I love you 他的樣子有點小壞，可真是帥，我聽見心里的某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沈柯就像夏日里的龍卷風，霸道，狂熱，帶一點咄咄逼人的氣勢，一下子掠走了我的心。有很多女孩都迷戀沈柯，可是他對我說，你是月亮，她們是星星，你一出場，她們全都暗淡無光。

我們一起去吃大排檔，有街上的壞小子裝作不小心蹭了我的胸，沈柯沖上去就是一拳，最后那家伙被打翻在地，沈柯的鼻子也開了花。我拉著沈柯跑到無人處，望著他滿臉的血，緊張得哭了。沈柯卻漫不經心地笑，丫頭，我又沒死，你哭什么，那小子竟敢欺負我女朋友，真是找死。我抱著他的腰不說話，心想，這就是我要的男人了。

那天晚上有著很好的月光，我和沈柯在村外的荷塘邊交付了彼此。沈柯說，何菲，以后你就是我老婆了，我們搬到一起去吧。我羞澀地點頭?？墒俏覀儧]等到那一天，警察就找上門來，那個壞小子被打成重傷，他把沈柯告了。

在警察面前，沈柯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說何菲，好好在家呆著，不許和別的男孩約會。我羞紅了臉，心里卻是歡喜的，我是他的女人，這不是應該的嗎?我堅定地點點頭，沈柯你放心，我等你。

沈柯被警察帶走后我不孤單，因為我發現我懷孕了。這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我決定把他生下來，給沈柯一個驚喜。

沈柯從公安局里出來時，我驕傲地挺著還未隆起的肚子迎接他。刺眼的陽光讓沈柯有些不適應，他瞇著眼睛打量我，然后目光落在了我肚子上。

我告訴他，瞧，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有寶寶了

沈柯呆了一呆，然后就皺起了眉頭，你有病啊，我連自己都養不起，拿什么去養活他。然后氣呼呼地往前走，把我丟在了后面。

我有些失望，繼而開始后悔。女人總以為給一個男人生孩子就是愛他，可是現在看來，男人并不這么認為。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做這莫名其妙的少女媽媽。我想去打胎，可是醫生說月份太大，做手術很危險，我只能生下他。

半年后，因為營養不良，我早產了，生下一個瘦弱的女嬰。房間里亂成一團，到處充斥著奶粉和尿片的氣息。那個軟軟的皺巴巴的小東西每天就知道不停地哭，而我根本不知道怎樣照料孩子，只能望著她手足無措。更糟糕的是，我們沒有錢，連給孩子買奶粉都成問題。

原本就不能接受這個孩子的沈柯變得更加暴躁。他總是不耐煩地大口抽煙，孩子被嗆得哭，他卻皺起眉頭呵斥。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再后來，我聞到了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

我質問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他不否認，還振振有辭，看你現在都成什么樣子了，整天蓬頭垢面，奶漬斑斑。我緊緊地咬著嘴唇，欲哭無淚。想象著沈柯和別的女孩親密纏綿的情景，心里難過得皺縮成一團

那一晚我徹夜未眠，終于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放棄這個孩子!

不久，沈柯到外地辦事。這天清晨，我抱著孩子來到綠蔭公園。時間還早，四下無人，一切靜悄悄。我飛快地把孩子放在公園大門外，然后跑到不遠處躲了起來。孩子不見了媽媽，大聲哭起來，我心里針扎似的疼，卻只能流著眼淚遠遠地看著她。

路邊漸漸有了晨練的人，很快，一個穿著藍色運動服的年輕男子在孩子身邊停了下來。他抱起孩子四下張望，孩子包被里的紙條掉了出來，上面是孩子的出生日期和我的留言，他很快便明白了，這是個棄嬰。他志忑著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包好，然后抱著離開。

我跟蹤了那個抱走孩子的男子。打聽到他叫林清河，是個生意人，家住麗茵公寓，妻子劉梅開了個化妝品店，為人低調。讓我高興的是，林清河夫婦一直沒有生育，因此對這個抱養的孩子很是寵愛，有一次我親眼看到林清河大包小包地提著嬰兒用品回家，價格不菲，我長長地松了口氣。衣食無憂，簡直就是掉進了蜜罐，我可以徹底放心了。

沈柯是在幾天后回來的。房間里異樣的安靜讓他覺得不對，問我怎么看不到孩子，我告訴他，孩子得了急性肺炎，因為搶救不及時，夭折了。沈柯呆了半天，然后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哭了。雖然他討厭孩子，可那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也許是孩子的“夭折”打擊了沈柯，也許是兩人世界的回歸讓他想起了往日的甜蜜，從那天起沈柯回家的日子越來越多了，我不由暗自欣慰。

那個“夭折”的孩子成了我和沈柯的秘密。我不敢說破，可是每天都會夢見她，夢見她一聲聲叫我媽媽。我想去抱她，卻發現是一場空，醒來時淚流滿面。

好在城中村永遠是雜亂的流動人群，沒有人知道年僅18歲的我已經生過一個孩子，并且拋棄了她。而沈柯很快就忘記了失去孩子的傷痛，我們一起逛街，一起玩滑板，又成了令人羨慕的一對情侶。

蘇蘇是街上網吧老板的女兒，長得漂亮，家境又寬裕，平日里驕傲得像個公主，但見到我也忍不住露出羨慕的神色。她說何菲姐你真有福氣，找到那么帥的男朋友。蘇蘇和我無話不談，儼然把我當成自己的姐姐。有一天蘇蘇擺弄我的手機，無意中發現了里面的寶寶照片，問我，這個孩子真可愛，是誰呀?我慌了神，連忙掩飾說那是一個朋友的孩子。

蘇蘇忽然想起什么，說，都是孩子，命運怎么就這么不同呢?我有個遠房表姐，不能生育，姐夫后來有了外遇，如果不是表姐以自殺相威脅，姐夫恐怕早就和她離婚了。不久前姐夫抱了一個孩子，表姐疑心那是姐夫的私生子，一看見那孩子就來氣，姐夫做生意經常不在家，表姐一個人在家時就使勁折磨那孩子，擰她的肉，打她的屁股，還說這就是第三者的下場!真是太慘了，那孩子除了一張臉，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

我聽得毛骨悚然，難道世上真有這么狠毒的女人，竟對一個小嬰兒下此毒手?蘇蘇說，你不相信?這可是千真萬確。我那個表姐名叫劉梅，長得挺文靜的，卻干出這種事來，你說她是不是有些變態?

我吃了一驚，劉梅?我問蘇蘇她是不是住在麗茵公寓，蘇蘇點點頭。你怎么知道?我顧不上回答，發瘋般沖了出去，像一頭暴怒的獅子。

我來到麗茵公寓，以推銷嬰兒用品為名敲響了劉梅家的房門。劉梅并沒有過多防備，很快就把我讓進了屋。我飛快地沖到嬰兒房，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我驚呆了，蘇蘇說得沒錯，孩子果然傷痕累累，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簡直是慘不忍睹。我熱淚狂流，五臟俱焚，幾乎要昏倒。我以為孩子掉進了蜜罐，誰知竟然是個狼窩。

劉梅發現我的異樣，把我拉出房間想要辯解，我哪里聽得進去?這個女人如此狠毒，我恨不得對她千刀萬剮。旁邊的茶幾上有個花瓶，我想也不想便拿了起來，狠狠地對著劉梅的腦袋砸了下去。一聲脆響過后，劉梅滿臉鮮血倒在了地上。

我抱著孩子沖出房間，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可以不要愛情，不要一切，卻不能再讓孩子受一點點傷?？墒呛芸毂阌芯嚁r住了我的去路，劉梅的鄰居見我慌慌張張地抱著孩子出門，衣服上沾有血跡，他們報了警。

我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墒轻t生檢查的結果讓我有些意外，他們說我的孩子并沒有被虐待的痕跡，至于她身上的青紫，是因為她患有一種先天性血液病，凝血功能障礙導致的結果。至于劉梅，不僅沒有虐待過孩子，還傾盡全力給她治療，花盡了家里所有的存款。

我有些茫然，蘇蘇不是說那是劉梅虐待的結果嗎?她說得那么逼真，難道她在騙我?

后來才知道，劉梅根本不是蘇蘇的表姐，一切都是蘇蘇編造的。我生下孩子不久沈柯便喜歡上了別的女孩，這個女孩是蘇蘇。后來孩子不在了，沈柯又回到了我身邊，蘇蘇心有不甘，發誓一定要搶回沈柯。

蘇蘇每天跟蹤我，不久便發現了我的秘密，孩子并沒有死，而是被我拋棄了，出于一個母親的天性，我一直對孩子念念不忘，經常在麗茵公寓門外徘徊，想看孩子又不敢看。蘇蘇無意中得知孩子患有先天性凝血功能障礙，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的，她編造了劉梅虐待嬰兒的故事。我信以為真，這才在沖動之下釀成大禍?，F在我將面臨～場牢獄之災，蘇蘇終于如愿以償了。

我被判了有期徒刑。宣判的那天月亮很好，明晃晃的月光照進窗前，讓我想起第一次和沈柯在一起的那個夜晚。我發了很久的呆，有冰涼的眼淚無聲落下。入獄后沈柯來看過我一次，后來便再沒有了消息。也許，他已經和蘇蘇在一起了吧。

蘇蘇來看過我，我以為她是來看我笑話的，誰知她竟慚愧地低下了頭。原來沈柯訂了婚，可是未婚妻并不是蘇蘇，而是一個公司老總的千金，據說她的嫁妝非常豐厚。

蘇蘇恨透了沈柯，她說，他把我們兩個都騙了。奇怪的是，我并沒有感到難過。想起了書中看到的一句話+我愛，可我愛的不是你，我愛的是我的青春，是我青春里的奮不顧身

我那奮不顧身的青春，以愛情的名義開始，以一場牢獄之災結束，中間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和一個無辜的女人。有些愛情就是荊棘上開的花吧，有多美就有多痛。開到極致時，恰是病得無法呼吸。明天是我的20歲生日，可是我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