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修的詩

火脾氣

請允許母親說他是一堆干草

潮濕的夏夜,他不耐煩地擺弄一盒火柴

請允許他將自己點燃。一團火揣進兜里

走進冬天,不讓冬天凍著。來到春天

灼傷一小片陰影,讓風,火火地敞開

請允許他,因媳婦疏忽使母親跌倒時的一次呵斥

三步并作兩步,背著母親風風火火

醫院里,他耐心地為母親熬一罐中藥

小火,文火,細火,慢火

他心里裝著一把小蒲扇

緩緩地,煽

四十歲的女人

中年的天空有很多灰塵

她們傾訴的每一件故事

都會抖落一根羽毛

而心靈的灰塵是致命的

她們讓潔癖搞得驚慌失措

不是因為把一些擔憂結扎起來,交給男人

而是寧愿雞毛四處亂飛

撣子把兒,卻遲遲不肯撒手

白菜頂著雪

很想知道成熟的憂傷,是不是緩慢了一場雪的行程

在京東,在玉田縣獨樹村

大白菜讓遲到的冬天,一天天憋屈

憋屈成一毛二,九分,七分,五分,四分

價格一天比一天,堵得慌

僅僅屈從于一場大雪的覆蓋吧

且放下挖了一半兒的菜窖,放下草袋,放下秤砣

舍棄比儲藏,更加無藥可醫

人們涌向田野,看白菜頂著雪

被窒息,遮掩,扭曲的腰身有時也會掙脫一下

越掙脫,那眩目的白

越不是一聲嘆息

移徙

“人精。地薄。雀兒鳥稀”

大營村的人們越來越鬼了

羊們把土地折磨得禿光

牛們喝干河里的最后一滴水

羊丟了,牛跑了,鳥兒窮追不舍地喊

樹枝,也疲憊了

“小孩兒拉屎,挪挪窩兒吧?”誰嘟囔一句

全村移徙。只有往高處的奇跡

才不破壞,所有人的麻木

太陽背面。漆黑的天空刨坑,種閃電,種雨

月亮背面。鳥翅磨成錐子,補葉片,縫巢

星星背面。人們互不相認,又偷窺,猜疑

秘密有一天泄漏了

兩個人的蒼茫

一件舊衣柜

在半山坡的樹杈上懸空

女人清晰地記得,很多年

只是整理

幾乎是風,依舊是風,讓一個男人愈發襤褸

舊馬褂在二月踉蹌,舍不得

脫下來。舍不得讓三月添幾塊補丁

男人憧憬著四月。那時野草糾纏,莊稼開闊

女人會搗騰出一件西裝

套在馬褂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