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晗生的詩

流花湖公園(一)

每次我經過公園，我總是

看見湖面。

幾個人在湖岸邊

走動。持久地走動。仿佛他們

早已在那里。一直

在那里，他們

是那里的居民?！堑拇_像是

另一個世界。那時我就會想，如果我

坐在里面，是否在

聽著現在，空中

持續的嗡嗡聲。是否會想念

周圍的馬路和車輛，保險公司的石獅，

以及郊外的工廠。

暗綠的樹木層疊著高樓，

在湖面的倒映中。在那一瞬間，看見

坐車經過的我，

在諸如此類的想象中：經過這么多年，

為什么我的眼前

總是浮現

徘徊在小門診部前的

鄉村求醫考無助的臉。

這真折磨著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

被囚禁于想象還是現實的世界中。

在明晃晃的天空，

幾朵白云漂浮著；我總是看見

自己坐在

公園的石凳：憶起

一位篤信天堂的女孩。

流花湖公園(八)

坐在公園，我想起你。

該如何對你說呢?

你有像這個湖一樣深的記憶。

該如何抹去你臉上的

淚痕?牽起你的手，

像那對情侶，在湖邊漫步：

偕同身旁的

老人和小孩，站立在

夕陽的樹影中。

輕聲吟誦共有的日子。

皮格馬利翁的苦惱

我認為，我們需要

一種新的認識，來看待我{門的

問題。一種平和的

態度，來面對我們的壓力。需要一種精心

挑選的(母親提示我不要

“口氣硬硬”)語調

來談論我懸而不決的

“人生大事”，一些橋梁，來逾越我們的溝壑，

一陣清風，來沖淡我們的困境，

一把利刃來剖析

它的原因，一種智慧，來照明可能的

解決之道。來提起以前一段想嘗試

但放棄的婚姻，避開由此

的扼腕，和譴責。并隨時準備

一個滅火器，來澆滅

隨時綻放的火花。對于那個不完美

但喜歡的女孩

的愛和糾纏，她過分的要求。以及

六七年的疼痛我可以

作個評估，并把她放飛在遙遠的國度!關于其他島嶼的

走馬燈般的女孩的無果而終我也

會作個說明。我敬重我們的

習俗和方言，熱愛我們的船只、柑橘，

貿易和海域，也了解我們的根。但我感到你

眼睛中的灼痛，

像被火燒，甚于我!一束幽怨從鏡子射來!在我們移動

的空間。

承載著幾百噸凝固的氣體

重如火山，我希望雨神和云神，組織

幾十支消防隊。準備

水凍的雪川，或者山上的湖水隨時候命。我該如何

向你說呢，我的內心一直有

一個影子，若有若無，揮之不去，千百次我呼喊她(她

不叫海倫)，

在夢中見到她。她像泉水一般，像晨霧

也像海底的火焰。我已不用象牙或大理石，而用意念

在心中，塑造她變幻

無端的形象：比尼多斯的

阿芙羅蒂德還要美，她是我有生以來最美妙的作品，

這點我們不用懷疑。每天

我用手指觸摸她，她也給我啟示：

緣份之神會讓她隨時

像雪蓮一樣

浮現在我的面前。只是她現在隱身于茫茫人世

誰也見不到她。只是——時光壓迫著、拷打著我們，

追擊著我們，我們像凄惶的野兔

四處奔逃?！吧嵌虝旱摹?，我們的血脈連在一起

我們的衰老也是。原諒我吧，我

一直細察你的神情，

還有母親!在我不忍她持續不斷的咳嗽時在我

面對你愁苦無端的臉容時，我

也企圖和你

交換我的憂憤，但你不領受。我們習慣了長期以來的沉

默……

——沿著海邊。開著車，

無限的風光不停地納入視野。

然后我慢慢看到

浩淼的內心中淡薄的山巒，

……融化于海風的

熱淚的往事，孤傲的海岸忍受著波浪經年累月的擊打，

無言的云朵要

作為某種偉大風格的索引——

關于樹影的雄心

今天我在城市漫游——

經過公園，經過天橋。

看到遍布的樹葉

在陽光中抖動；啞口無言——如同許多次

在夏天樹陰下跟朋友

聊天一樣，我就像一個

不會說話的白癡——

細心傾聽，又

抬頭瞻望：前方只有無邊

空曠的蔚藍——偶爾靈光一閃——

有朝一日，我能

理解樹葉這些

清晰的移動的印影。

孤獨者的補償

在零亂的廠區。走著——

輕風拂面。既失去青春，

也沒有愛——我就像那只在

摩托車修理店前

游蕩的狗，到處嗅著；

在下午的光線中，我體會到

這多少有些凄涼——

是哪里出了差錯?這不是我

要的生活。(走到今天)。如果我學會

像人們那樣?我就能擺脫痛苦

和虛無。那么為何

那次，在眾多女孩中，

(還有其他場合)我還是

選擇無語?——我厭棄

那樣的方式!這也不是

我的氣質，或愿望。但我又感覺

不適合那里?這樣就

可以解釋今天?——為何

我走著，又像個

凄苦的靈魂——再次質問

自己的意義。輕風拂動著我，只是這次——

一種新鮮而真實的體驗——

我仿佛被青草照殼——我感到

世界的每一角落

每件事物身旁，都有

我的存在!——我站在

它們身旁，看著它們，

沐浴在斜陽的光線——

——我該如何向你說起這

難以道及的欣喜。

今天為什么我還在寫詩

當然我會記起那些日子：

比如，那個星期天，

和劇團的人：路仔、sophia、阿君

以及導演本人一起去春游。

多么奇妙!在地下冒出

像幾只鼴鼠，現身于春筍般的建筑工地——

一行人，親密無間，

他們在前頭說話。我跟在

身后，當然會想起

已無法像他們

那樣歌唱?——但我要記述今天：

頭發豎起的路仔，

發表見解；樹陰下，清風吹拂著sophia

凝脂的古典臉龐。

當明媚的春光只需微醺，他們

即興地采摘花草。

擺出姿勢；當我，假裝的攝影師，

拿起相機時，

確實再次詢問自己——

沿著江邊，一路漫游：我盡量地

眼望(江水)……還有

對面的樓盤。最后我們共同

目送一輛泥頭車

從身邊滾滾而過。今天我能

憶起許多趣事：高高的電視塔，

路仔的戀愛史，江邊的船，

軍區，以及尋找

畫廊時，到處轉圈子……途中還到便利店

買東丁(吃魚蛋)，他們像往常

大喊大叫：而我坐在店門口，我能發珊

自己臉上浮現

慣有的宿命的輕霧?——

——那樣的結果不是我所能承擔。

日子的寓意

日子很平靜，這也很好。

我有時寫著詩，感嘆

時光的流逝……走在街上，感覺自己

像個圣人：有著某種旁人無法

理解的隱秘的

快樂。在地鐵的角落里，我也

可以翻開一本詩集，或者

悠閑地移步，望望周圍。但有時候，

生活會迫使我改變

我的節奏，比如，上次

為了趕去上班，我像一陣風拋入

一扇正在緩緩

關閉的車門。喘著氣在心中我

暗暗發笑，一邊打量周圍的人，

隨即我發現

面前，站立著

一對情侶：她臉容清秀：他我轉眼

就已忘記：但站在她的背后，一雙溫柔的手臂

圍住她。憑著單身漢

孤單的敏感，我注意著他們：他們很平靜，

像車廂里的人。沒有說話，眼光

似乎凝固在

前方的某個點……或許在想著

工作，或生活的某件事情……要不就己墜落于幽暗宇宙

的無聲深處……

一個報站的聲音在頭頂

回蕩，伴隨丁當

丁當的聲響，(好像)想喚醒這些沉默的雕像；

偶爾靠站。然后列車

又像往常，用貫穿巖層的力量，分開

呼嘯而來的風

擺動向前，有時狠狠敲打鐵軌——

但這些對于我，仿佛不存在。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

我唯一關心的是

他的雙手：會不會因為車的

加速或減速，或轉彎時的

搖晃，會不會因為

某個意外，偶爾碰到那柔軟的像棉花的地方——

日子很平靜也很好，但

就是這些，令我們坐臥不安……

冬日陽臺

時代的喧囂聲，盛宴，

回憶與欲望升起：

啊，山河!——

現在我滿足于舔著陳年來褪的傷痕。

對風光的喟嘆。

——而忘了去努力地征服。

連晗生，1972年生于廣東汕頭，2004年畢業于廣州美術學

院，獲西方美術史碩士學位，自印有詩集《不完美的世

界》，現于廣州某高校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