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前沿詩歌鏈(九)

陳仲義

十七、幻象及其囈語

———讀林忠成“預報”

黃:近年林忠成在網上相當活躍,四處出擊,很有潛質。好像他福師大畢業后,就蝸居在閩西一所學校任教,感覺他深受“新死亡”影響很深。

陳:你注意到他?是應該關注。因為長期來,他癡迷超現實書寫,自有一路子。我在《語詞的饕餮與精神的苦渡》一文中,曾對他略有評點,他擅長在時空顛倒中,進行匪夷所思的語詞媾和,強行制造一起起破壞宗法血緣的“通婚”。

黃:你講的超現實書寫,玩的不就是布勒東?

陳:不單純是。他還帶有本土色彩。強烈的主觀幻象,夢囈,交織于現實語境,不乏批判鋒芒,寫得博雜怪詭。布勒東不是說過嗎———詫異是最偉大的新動力。

黃:哦,我隱約想起來了。像:銀河系是自行車的外胎?！柏堫^鷹在盜墓/體育老師在鋸牙齒”,統統都是。

陳:還有更好的句子:“小船滿載鐵釘與尖叫,駛入林黛玉的閨房深處”;“藍天作為一粒透明的糞,一不小心就被大雁拉出”;“太陽像廉價的紙幣,/使物價上漲到我的喉嚨/差點淹死”,他一直熱衷于推廣超時空對接和主觀大幅度變形……

黃:在《天氣預報》里,顯然他是利用氣象發布的通報形式,直涉當下現實,他的幻象、囈語,好比擠不完的煉乳,一層接著一層涂。

陳:沒錯?？椿孟?他把少女的身體與氣候“涂”在一起:明天是乳峰四周多云脖子至肚皮將有綿綿細雨;他將兩個歷史人物的“虛象”,做時空切近———南京:蔣介石撐著雨傘懷念孫中山;而后立即把拉薩退回現實:晴 零下2到13度 不過又立馬變幻成“少女屁股一樣又白又亮/是產卵的好地方”。讀者們可能會懷疑,林忠成每次寫作時都要服點致幻劑吧?

黃:可不是,再看他一連串囈語:沿海一帶將有熱帶風暴侵入/請大腿作好防備———大腿引作“防汛設備”;臺灣海峽有龍卷風/把臺北市長刮入大?！淮尾粺o所指的想象;外星人朝天安門砸石頭,上海改用鰓呼吸———也不失有模有樣的臆想。顛三倒四、想入非非、謊報軍情、弄虛作假。是夢魘中的信口雌黃,也是清醒中的佯裝混亂。

陳:其實是作者假借夢態醉態道出真態。利用現實與超現實怪誕組合,介入當下各種世相。像“大海的軟舌將把福建的官僚舔化”;樹葉下的毛毛蟲低聲咒罵:“這時代能見度太低”;“廣州:把妞泡成菜”;“哈爾濱:一具日本人的頭顱在泥土下說夢話”;“西安:秦始皇當上了公安局長”。這等模樣的天氣預報,早已從生態地理學轉化為社會現實影象,到最后,林忠成干脆放棄嚴格意義上的氣候指數,隨意任性,大加引申擴張,讀者稍一留心,其中的意思是不言自明的。

黃:林忠成的這種幻化寫作,應該追溯到陳道輝那里,不過我覺得陳道輝搞得太過了。

陳:早期林忠成是有點“澀”,甚至張狂過度,近期則開始在簡短中做流暢收斂。

黃:按我的經驗,幻化寫作,作者心中要裝一面哈哈鏡,一切景象、物象碰上它無不變形。

陳:按學理的說,幻化寫作具備四項突出元素:潛意識、幻覺、幻象,并且形成半自動書寫狀態。

黃:那可是一種恍惚、迷妄的狀態,能進入這樣的狀態該有多好。說不定會有一點“搖頭丸”的感覺。有機會的話,得進一步請教林忠成。

陳:倘若提煉一點的說,幻化寫作涉及到非邏輯反邏輯的“聯想”、“擬想”,以及虛假知覺、意識流、白日夢等心理圖式,這一切,基本上都是在非理性情狀下進行的。它容易打破經驗與現象界的常態,產生扭曲、肢解、倒錯的另類效果,也容易夾雜叫人垢病的無序、破碎和混亂。

黃:這就要看怎樣合理調節了。

陳:我看林忠成的平衡器,開始攻守平衡了。他死心塌地抱著超現實,十幾年不輕易改轍換道,一路下來,斬獲不少。預祝他在未來險要的山彎彎中,滿眼風光。

附

天氣預報

林忠成

現在向您介紹24小時內少女內部的天氣預報

明天白天 乳峰四周多云 脖子至肚皮將有綿綿細雨

夜晚 沿海一帶將有一股熱帶風暴般的海盜侵入

請大腿作好防備 從遼寧的臥室到廣東的廁所

將籠罩呵欠般的濃霧

北京多霧 一少女被不明身份的男人吻了一下

哭哭啼啼找到婦聯主席 午后有陣雨

樹葉下的毛毛蟲低聲咒罵:“這時代糟透了,能見度太低……”

晚上臺灣海峽有龍卷風 把臺北市長刮入大海的軟舌

華南沿海一帶的愛情將面臨大范圍雷雨

大海的軟舌將把福建的官僚舔化 西北一帶仍舊干旱

像許久沒人吻的嘴唇 提防外星人朝天安門砸石頭

武漢:多云轉陰 上帝死了老娘

南京:蔣介石撐著雨傘懷念孫中山

拉薩:晴 零下2到13度 像少女屁股一樣又白又亮

是產卵的好地方

廣州:大款的閑暇 把妞泡成菜

烏魯木齊:適于放羊 須提防引狼入室

新疆大草原 少女的裙子象白云般飄逸

這個社會隱患已引起中央注意

杭州:處處江南才子相親

哈爾濱:一具日本人的頭顱在泥土下說夢話

?？?潮濕與高溫令許多人口吐白泡

昆明:世博會主席滿地找牙

西安:秦始皇當上了公安局長

石家莊女人不嫁 上海改用鰓呼吸

林忠成,70年代生,1996年畢業于福建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系教師。10年寫作詩歌數百首。

十八、菜單:也能鉆出個詩意來?

———讀浪行天下“吃”

這是一張菜單嗎?這菜單與詩有關嗎?按照傳統美學情趣,菜單不經加工,定然是無法入詩的。在一次詩與非詩的激烈爭吵中,浪行天下為了證明后現代語境中,一切材料都可釀成詩意,急中生智炮制了一份既有依據又臨時杜撰的食譜。

先撇開題目,單看內容,它告訴人們這只是一份飯店或星級賓館標價的菜譜,如此而已。然而細究下去,發現這菜單既平常又特別。平常是,菜單的編排出現常識中的猴腦、鮑魚這樣的名貴佳肴。不平常是,連蚱蜢、蝴蝶、青蟲都上桌了,甚至還有蠅卵、紅蟻。此詩好就好在題目《還有什么不能吃的?》,一句嚴厲的“逼供信”拷問,立馬盤活全局,將日常的非詩傾向扭向詩的苗頭。

不厭其煩的羅列,也是一種苦肉計:用動物的獻祭來警告人類。平行的內容鋪排,其實已不平靜,不平靜的背后明顯藏著兩個字———“宰殺”!作者是在譴責作為動物朋友、作為地球最高主宰的人類,正在肆無忌憚地宰殺生靈。從哺乳動物到昆蟲類,應有盡有,甚至包括未出生的“無辜”,簡直無所不吃?？卦V性的題目,編排的菜單,兩者構成一份不言自明的檄文:停止亂捕濫殺的野蠻行徑,停止不加節制的生態破壞。

有報道說,由于人類無節制侵犯,到2000年為止,已造成1000多種脊椎動物絕滅。事實何其慘痛,且愈演愈烈。人類在破壞生態平衡時也同時在毀滅自己,所以保護動物的同時也是在保護人類自己。詩人,通過一張普通菜單,激起強烈的環保意識。

似乎意猶未盡,浪行天下緊接著推出《鴿子的十三種死法》,同樣是編制一份菜單,只是取消了標價:

香辣乳鴿、油悶鴛鴦鴿

蜜汁澆鴿、清蒸乳鴿

砂鍋燉鴿、椒鹽乳鴿

脆皮乳鴿、紅燒乳鴿

泡椒乳鴿、清燉鴿湯

紅扒鴿、烤乳鴿、醉乳鴿

詩人仿效美國已故現代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1879-1955)的名詩《十三種看烏(鶇)的方法》,他將“看法”轉換為“死法”,從而控告了人類為一飽口福,殘忍施用各種荼毒,借此喚醒人類保護鴿子,維護生態平衡的意識,顯示了極強的現實批判精神。

本來,枯燥的行業術語,最怕連篇累牘的堆砌,那是很難獲得詩性的青睞。但在后現代特殊“規約”指引下,一經詩人慧眼調配(題目、編排)和鉆空子,總有教人眼珠放光的時刻。

建議浪行天下,改行開個詩歌食府。

附

《還有什么不能吃?》

浪行天下

清燉胎盤188元

老鼠三叫88元

生食猴腦2888元

煙熏蚱蜢58元

人乳鮑魚188元/位

油炸蝴蝶288元

油燜青蟲188元

醬燒蒼蠅卵 388元

沙烤紅蟻288元

……

浪行天下,原名陳志傳,1970年生,福建惠安人,出版詩集《情海泅渡》等。

【責任編輯 朱鷺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