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婉轉 余韻如縷

樂燎原

詩法指滓

含蓄，在修辭學上稱為“婉曲”，就是用婉轉的方式來烘托或暗示，讓人思而得之。在中國古典詩詞的寫作中，含蓄既是一種表現手法，也是一種語言風格，即在有限的文字或較少的篇幅里，包蘊豐富的思想內容和無限的情趣意味，言少意多，以無勝有，以期達到“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歐陽修《六一詩話》)的藝術效果。

古典詩詞的作者常常在作品所描繪的畫面、情景或對話里，用隱含的方式將深刻的思想或動人的情思包孕在悉心描繪的形象或精心組織的語句之中，意在言外，藏而不露，這種弦外音、味外味，往往能引起人們豐富的想象和無窮的回味。從這個層面上講，含蓄既是一種表現手法。又是一種藝術境界。

古典詩詞寫作手法中的“曲筆”、象征、隱喻、暗示，都可以造成含蓄的藝術效果。朱自清在《詩的趨勢》一文中，引了英國一本詩選的序言中的一句話：“詩的重要，不在特殊的結論，而在鼓勵沉思”，點明了一首好詩應該具有含蓄的特點。

如南唐詞人馮延巳的《謁金門》：“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援紅杏蕊。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痹~的上片寫女子的寂寞，用了兩個動詞“引”和“按”；下片寫她對遠方情人的等待，重在寫她的裝扮，用了“碧玉搔頭斜墜”一句，不直接描寫人物的感情，而是通過對動作的描寫表達她的百無聊賴，通過對裝束的描寫表達她的懶散和心緒不寧，使得這首詞含蓄而不直白，富有情味，令人產生無限的遐想。

運用含蓄，意思不直說，不說盡，往往能在微塵中見大千，含深蓄遠，令人過目不忘。但是含蓄并不等于晦澀，意在言外，弦外之音，要讓人思而得之，“猶抱琵琶半遮面”似的，更耐人尋味。

優秀的古典詩詞作者常常不斷深入生活并研究體味。同所寫對象保持一定的距離與冷靜，善于抓住讀者的心理，調動和啟發讀者的想象和聯想，用創造的形象鼓動讀者想象的風帆，這樣才使自己的作品含蓄婉轉，余韻如縷。

實例舉隅

寒閨怨

【唐】白居易寒月沉沉洞房靜．真珠簾外梧桐影。秋霜欲下手先知．燈底裁縫剪刀冷。

秋夕

【唐】杜牧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椗?。簡要賞市斤

自居易的《寒閨怨》和杜牧的《秋夕》這兩首詩中所寫到的主人公、都是為情所牽，內心寂寞、凄清．在寫法上都運用了“含蓄”的表現手法。

《寒閨怨》一詩的前兩句借景抒情，通過環境的冷清．表現思婦的孤獨和愁苦。暗示了詩題中的寒閨之怨。詩的后兩句是寫閨中少婦內心的思念與凄涼。天寒歲暮，征夫不歸，思婦正在秋夜里為丈夫趕制寒衣。想到親人難歸，尚且還要受凍．而自己獨守空閨．又怎能不生怨情?秋霜欲下，玉手先知。此時此刻，那剪刀上的寒冷，難道僅僅是感知在思婦的手上．而沒有直逼思婦的心頭嗎?丈夫在外的辛苦，思婦在家的孤寂，合之歡樂，離之凄楚，酸甜苦辣，一齊涌上心來．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然而詩人卻只寫到從手上的剪刀之冷而感到天氣的變化為止．其余一概不提，讓讀者自己去想象，去體會，這正是含蓄的妙處。

《秋夕》寫的是一個失意宮女的孤獨生活和凄涼心情．同樣是運用含蓄的手法來表達人物復雜的內心活動。此詩第一、第三句寫景，把深官秋夜的景物十分逼真地呈現在讀者眼前?！般y燭秋光冷畫屏”．句中的“冷”字．形容詞當動詞用．營造了一種凄清的氛圍?！疤旖忠股珱鋈缢保渲械摹皼鋈缢边@個比喻不僅有色彩感．而且有溫度感。詩的第二、第四句寫宮女，含蓄蘊藉，耐人尋味?！拜p羅小扇撲流螢”．從宮女撲螢的動作可以想見她的寂寞與無聊。她無事可做，只好以撲螢來消遣她那孤獨的歲月。這里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在古典詩詞里．宮女手中拿的輕羅小扇通常具有象征意義。成語有“秋扇見捐”．意思是秋涼以后．夏天用來揮風取涼的扇子就被拋在一邊．棄而不用了。舊時用此成語比喻婦女遭丈夫遺棄。從中，宮女生活的不幸和凄涼也就可想而知了。雖然全詩沒有一句抒情的語句．但宮女那種哀怨與期望相交織的復雜感情見于言外．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封建時代婦女的悲慘命運。

總之，上述兩首七言絕句，前者寫“閨怨”，后者寫“宮怨”．兩位詩人均以白描的手法．描繪了兩幅鮮明的秋夜圖景．既不著議論．也不發感慨．卻將兩位女主人公的“怨情”表現得異常深沉含蓄。余味悠然。

(作者系上海市語文特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