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三拍

許永禮

第一拍

離開小鎮一年光景，便時常懷念起來。猛想起老房子里的一本舊小說，就在這天早上乘上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回到我棲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綠樹蔥郁，桂花飄香，小鎮依然如故。沒有人發現我的歸來。駐足于拱橋之上，我看到一種叫閑適的意趣，攀在人們的臉上無聲滋長。

我來到一爿面食店，這里有我情有獨鐘的美食：粗面，辣湯，鴨血旺，常常刺激著味蕾，欲罷不能。那面的充實，讓我二十年的時光變得筋道。

面館老板二十歲時，從他姐姐手里接管了這家店鋪。后來娶妻生子，一家三口就住在店里。老板與我應是老相識了，可他卻埋頭切蔥，忙忙碌碌；伸手接過我遞去的紙煙，卻一語不發。有一刻，我懷疑自己或許是個透明人兒。面，仍是上好的面，撒著蔥花，飄一勺辣油，香氣四溢。老板娘“咚”的一聲將一大碗面條擱在桌上，便面無表情地忙活去了……

黃昏時分，我離開小鎮。我看到街道連同房子都飛舞起來。時光對于我的來去不動聲色，較之于瞬息萬變的都市，小鎮生活是一種時間的定格；數十年有如一日，一日便如一生……

第二拍

我遺失過一部手機，連同里面的聯系號碼。同城的號碼陸續找了回來，遠在深圳的他，與我失去了聯系。他曾經是我的工友，后來演變成文友。我陪他走過五年律考，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以驚人的毅力通過律考，并去南方謀職，成了一名優秀律師。盡管我偏好碼字，他志在法律，但他一直戲稱我們是靈魂伴侶。

重新獲得他的手機號，是在一個飯局上。我偶遇了他的一位女同學。當天夜里，我帶著些許驚喜，撥通了故友的電話，讓他猜猜我是誰。然而，當兩個偶然的時間被電波連接在一起的時候，我期待的心境，卻遭遇了一次擱淺。他根本聽不出我的聲音，而我也對他那夾雜著鄉音卻拖著很飽滿的閩腔，頗感陌生。我忽然意識到，我們倆已有將近6年沒有聯系了。

我終于白報姓名，他的語調仍然淡定，冷冷問我找他有什么事情。我啞然失語，不知所措，跟著聽筒里就傳來一陣忙音。我緩緩放下手機，感覺什么地方出了錯。我想，電話兩端的人肯定都沒有錯，我只是在很多年以后，打錯了一個電話。

時間可以沉淀一些東西，也可以抹去一些東西。有些事情，并非我們的初衷。

第三拍

一個動漫公司讓我寫個劇本，這對撰文為生的我來說無疑是件好事，于是一頭扎進了縹縹緲緲的動漫角色……

當我們追趕時間的時候，時間總是快我們一拍，當我們忘記時間，專心致力在某件事情上，時間就會自己慢下腳步。這是我首次創作動漫劇本的體驗。然而，畢竟無法真正集中思想，各種應酬、邀約電話不斷，我索性關了電話，卻又遭到制作方呵斥：保持聯系，隨時交流！

無奈，再次打開手機，頓時收到海量提示信息。其中有一條是父親發來的短信：兒子，你沒事吧？為什么關機？我立馬回電給父親：爸，我挺好的，正在寫一個劇本，完成后我回去看您……

母親早年離世，父親與我弟弟一家住在一起。我念想著，這次創作任務完成，回家好好陪陪他老人家?？墒钱斘覛v經三個月的創作，把初稿交付初審的時候，父親已躺在了醫院里，他竟然已經認不出我是誰。

弟弟說父親摔了一跤，引發了腦梗性老年癡呆。父親清醒時就告誡弟弟，千萬別打攪我寫作……一個月后，父親高位截癱，撒手人寰。

我們在時間里變換著節拍，而時間卻不會因為我們的舞蹈而改變它的忠誠。當我們努力追求生活時，生活的真實卻正在遠去。因此，很多事情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比如親情，比如責任。

（摘自《潮州日報）2012.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