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思想及其理論價值①

范雯綺

(安徽師范大學 政治學院,安徽蕪湖241003)

當代人類在科學技術的統治下所獲得的種種好處背后潛藏著各種可能的災難,“全球變暖、臭氧層遭到破壞、熱帶雨林消失、珊瑚礁死亡、過度捕撈、物種滅絕、遺傳多樣性減少、環境與食物毒性增加、沙漠化、水資源日益短缺、潔凈水不足以及放射性污染等不勝枚舉的形形色色的問題,”[1](P4)以及酸雨、土地資源過度開發、工業污染引發的溫室效應等等,“這一切都表明了人類文明與自然界之間日益強烈的對撞?！盵2](P56)“人們在一個成熟的工業社會中,精神和生命正瀕臨崩潰和毀滅的邊緣?！盵3](P329)人類愈發產生生存的危機感和治理環境的緊迫感。

當今中國生態問題日益惡化,胡錦濤總書記在黨的十八大報告中首次單篇論述生態問題,“把生態文明建設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各方面和全過程,努力建設美麗中國,實現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盵4]由此可見,構建中國特色生態社會已成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將生態學和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有機結合,探索出了一條有效緩解生態危機的途徑。

一、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產生緣由

“生態學馬克思主義”作為一個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理論體系,在當今環境問題凸顯的背景下具有重要的理論影響,它將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和生態危機聯系起來,并與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相結合,指出資本主義社會面臨的生態危機,以此重新構建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的生態社會主義社會。

詹姆斯·奧康納作為“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最具影響力的學者,其理論的產生和發展有其特定的社會歷史淵源和理論背景。

(一)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產生的社會歷史淵源

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產生有其特定的社會歷史背景。首先,資本主義工業化及經濟全球化席卷而來,經濟高速發展的同時引發了生態問題的凸顯。其次是生態危機引起生態運動,使奧康納體會到社會革命及構建生態社會主義的必要性,通過生態運動使生態社會主義朝著“綠色社會”的目標發展,并得出資本主義必然被生態社會主義取代的重要結論。

1.資本主義工業化,經濟全球化帶來的生態危機

資本主義工業化,經濟全球化帶給人類超出一切世代的物質享受的同時,也造成了以往一切世代所不曾遭遇到的生態環境問題?？茖W技術的發展無疑為人類的發展創造了財富,但其未嘗不是一把雙刃劍,在科學技術對自然資源的過度開發和占有下,生態系統嚴重失衡,生態循環遭到破壞,環境日益惡化,并威脅到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人類物質文明和生態文明發展并不協調,并已進入惡性循環,這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本質決定的。

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建立在對自然資源無節制地掠奪的基礎上,但自然資源本身是有限的,這必然造成資本主義對自然的無窮占有和自然資源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為了生存和維持其原本的地位,資本主義國家必然采取侵略擴張來搶奪、剝削其它發展中國家的資源,這種不計后果的掠奪,造成地球大量不可再生資源的短缺和枯竭。與此同時,發展中國家成了“世界工廠”,資本主義國家將高污染,高能耗的制造企業移入發展中國家,造成發展中國家環境破壞,影響發展中國家自身的建設和發展。

隨著環境問題的日漸惡化,地區性環境污染已轉變為全球性的生態危機,各種問題紛至沓來,水資源短缺,土地資源匱乏,大氣環境污染,森林植被破壞,物種數量驟減……人類需要對這一系列問題進行反思。

為了解決出現的一系列生態問題,奧康納企圖將馬克思主義與社會主義相結合,在社會主義中尋求解決的途徑。但事與愿違,傳統社會主義也存在困境。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社會主義國家處于相對落后的地位,發展經濟是首要面臨的問題,于是社會主義國家大力推行粗放型生產方式,經濟得到了長足的進展,但粗放型生產方式產生的廢物無法通過有效途徑加以解決,必然造成對環境污染嚴重。其次,經濟全球化的趨勢使社會主義國家被迫卷入其中,受世界市場的調控和制約也會帶來生態問題。

同時,1991年蘇聯解體,傳統社會主義遭到嚴重挫折,西方學者認為蘇聯社會主義發展模式和資本主義制度不存在本質的區別,尋找新的社會發展理論便成為當務之急。為緩解生態問題,找到與馬克思新的結合點,“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由此誕生。

2.由生態危機引發的綠色政治

綠色政治是西方學者為解決生態危機所探索出來的一種政治形式,以20世紀后半期在歐洲擴散的綠黨為主要表現,全球的綠黨都提倡生態的永繼生存和社會主義,這使綠黨成為有別于傳統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之外的新型政黨,綠黨提出“生態優先”、非暴力、基層民主、反核原則等政治主張,積極參政議政,開展環境保護運動,對全球的環境保護運動具有十分積極的作用。

但隨著綠色政治運動的發展,綠黨之間也形成不和諧因素。綠黨中的馬克思主義派別認為全球生態危機的罪魁禍首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只有建立先進的生態社會主義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生態難題。

由此,不難看出,“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是社會生態運動的產物,是隨著西方綠色綠色組織和綠色運動的興起而興起。

(二)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產生的理論背景

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產生有其特定的理論背景,主要包含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生態學理論、系統論體系。

1.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來源

奧康納強調:“當今世界經濟的主要輪廓幾乎都可以從馬克思的經典文本所凸顯出來的理論視域中被解讀出來?！盵5](P2)所以,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也成為了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來源。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在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的基礎上大膽超越,對馬克思主義理論進行補充和發揚,在經典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政治經濟學批判和社會主義構想的基礎上重構了歷史唯物主義,對資本主義生態學進行批判,創立了生態社會主義理論構想。

馬克思主義理論與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在面對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生態危機與資本主義的關系上,解決生態危機的途徑上是一致的,或者說在這些方面,奧康納繼承了馬克思主義理論。

2.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受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影響

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吸收了法蘭克福學派關于生態環境問題和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理論成果,繼承和發揚了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

在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的研究中,奧康納發現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異化現象,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并沒有體現人的價值,反而支配和奴役著人的勞動,人在征服自然的同時也被社會征服著。奧康納肯定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研究成果,批判繼承了其研究成果,為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奠定了基礎。

3.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吸收借鑒了生態學和系統論思想

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吸收借鑒了生態學思想,把生態學和社會主義統一起來,形成生態社會主義理論。奧康納又將其思想與系統論相結合,把其運用于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上。

奧康納認為,在現代生態學和系統論的基礎上,人類必須考慮自然的可承受限度,把生態學與馬克思主義相結合,并強調生態學必須建立在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之上?！吧鷳B科學的出現以及各種各樣的生態斗爭的事實,已經說明了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內涵的革新與發展是一個必然的趨勢”。[5](P8)

二、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內核

(一)從生態學角度重建歷史唯物主義

“今天,環境的主題成了馬克思主義思想中的核心部分?！盵5](P118)馬克思闡述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并沒有凸顯自然的重要性,歷史唯物主義更關注自然的人化,而不是自然本身,突出人類生產方式,忽視生態的狀況,自然在歷史唯物主義中被當做背景出現,處于邊緣化。因此,站在生態學立場重建歷史唯物主義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

奧康納雖看到生態在歷史唯物主義中的缺失,但并沒有否認馬克思主義和生態學的關聯,奧康納試圖通過對歷史唯物主義的重建來加深生態學與歷史唯物主義的關聯,以此構建“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理論。

奧康納將自然和文化與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的物質和勞動概念相結合,對自然的概念進行重新闡發,對物質和勞動的關系進行重新解讀,處理好自然,文化,物質,勞動之間的關系,重構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體系。

(二)以生態學視域審視資本主義危機

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側重闡述資本主義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以及由此引發的資本主義制度的缺陷,并試圖通過建立社會主義來解決問題。但“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側重闡發資本主義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與生產條件的矛盾,以及由此引發的生態危機,“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側重點在于對資本主義的生態批判。

奧康納發現,馬克思主義理論通常從資本主義內部闡述資本主義的弊病,及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轉變的必然性,而不能從資本主義外部闡明資本主義對生態的影響,以及引發的資本主義內部的危機。奧康納從傳統馬克思主義的不足出發,闡明資本主義產生生態危機的根源及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根本區別,以此建立其生態社會主義理論體系。

傳統馬克思主義將資本主義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看成其轉向社會主義的起點,而“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生產條件的矛盾看成其轉向社會主義的起點。

資本主義的本質是資本的增值,資本家壓榨工人生產剩余價值,這必然造成工人的反抗,造成資本主義自身的危機。當危機爆發時,資本家就會利用手段來緩解危機,使自身處于相對安全的位置。但這種緩解只是暫時的,必然解決不了最終的問題。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必然導致經濟危機,從而引發生態危機。生態危機又反過來加重經濟危機的廣度和深度,生態危機必然與生產、需求、流通相互影響和制約。

(三)以生態學境域重構社會主義

構建與傳統社會主義相異的生態社會主義是奧康納努力的目標。首先,他指出現實社會主義中存在生態問題,資本主義對剩余價值的追逐背離了人類生活的本質,財富應當屬于人類并為人類所服務,而資本主義的生產并不是為了滿足人類生活所需,傳統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應傾向于“生產正義”,而現實社會主義卻傾向于“分配正義”,從而使社會主義并不改革生產關系,而是交換關系,這一轉變的結果便是生態問題得不到解決,反而越演愈烈,造成嚴重的生態災難。社會主義雖也存在生態問題,但這卻非社會主義本質所引發。

資本主義和生態處于對立狀態,社會主義則不同,社會主義國家產生生態問題的原因大致有三個。社會主義國家一般經濟較為落后,為了追趕資本主義國家,常采用粗放型生產方式,從而污染了環境,這是其一;其二,工業化的進展和科學技術的運用帶來生態污染;其三,社會主義受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影響造成生態問題。但這并不是社會主義的本質決定的,這是和資本主義生態危機的原則性區別,資本主義是為了追逐利益,社會主義是為了滿足生活需要,奧康納提出,“社會主義國家的資源損耗和污染更多的是政治而非經濟問題。這也就是說,與資本主義的情況不同,大規模的環境退化可能并非是社會主義的內在本質?！盵5](P418)奧康納反對傳統社會主義是因為傳統社會主義把其自身看成實現資本主義無法實現的一場運動,從傳統社會主義的角度,生態運動又阻礙了生產的發展,所以就無法和社會主義運動相結合。但奧康納指出生態學和社會主義并不是對立的,而是互補的。生態學強調地方性和交互性,在自然之間和社會與自然之間具有重要的調節作用。社會主義強調社會之間、人與人的交互作用,社會主義和生態學彼此不能割裂,生態危機在根本上解決的可能途徑只有走生態社會主義道路。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追逐利潤忽視需要,即追求交換價值而非使用價值,奧康納指出生態社會主義截然相反,生態社會主義追逐使用價值,使交換價值為使用價值服務,即重視需要,忽視利潤。奧康納這一主張彰顯了社會主義的本質,完全符合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批判。

三、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價值

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既在關于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問題上開拓了馬克思主義的視野,又為推動馬克思主義在當代的發展開辟了道路。

(一)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較西方馬克思主義、傳統馬克思主義的優越性

馬克思是否存在生態理論一直受到學界的討論,我們必須承認馬克思主義的生態學意蘊,由此展開對馬克思生態思想的探討。奧康納認為馬克思主義缺少“生態感受性”,然而并非缺少生態學的理論基礎。

其一,傳統馬克思主義與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都關注自然,承認自然的先在性和重要性,然而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不同之處在于他肯定人與生態的文化統一,強調人在改造自然的過程中不僅建立的生態關系,而且超越了傳統馬克思主義人與自然的技術關聯,拓展了更為開闊的歷史唯物主義視域。

其二,相較傳統馬克思主義,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揚棄了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片面性。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片面性體現在其不能正確看待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存在論基礎,把自然融入社會歷史領域中,片面的把馬克思主義哲學歸納為歷史唯物主義。奧康納既肯定人類社會的能動性,自然的先在性,又不否認自然的歷史性,文化性。

其三,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強調生態實踐,“今天的危機理論既強調資本主義的內在結構矛盾,即導致馬克思所稱的利潤下降的矛盾,又強調發達資本主義加深異化,分裂人的存在,污染以及掠奪自然資源的趨勢?！盵6](P182)阿格爾從此展開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而奧康納強調在資本主義下對自然異化的批判,更關注現實生態實踐運動。

(二)加強生態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的地位

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對生態問題的關注反過來促進了對傳統馬克思主義自然觀的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經歷了人對自然的敬畏、依賴到征服、霸占的過程,這也是生態學興起的原因。

奧康納指出傳統馬克思主義把自然當成獨立于人而存在的事物,人能動的改造自然,自然被動的接受人類的改造,并認為自然可以被人類無限制利用,自然具有先在性。奧康納認為馬克思主義強調人對自然的改造作用,忽視了自然對人的制約。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否認這種片面的說法,以生態學的視角重新闡明馬克思主義關于自然的觀點,重視人與自然的文化關聯,彰顯文化在馬克思理論中的意義,揚棄傳統馬克思主義機械的看待自然的方法。

奧康納將自然與文化相結合,突破傳統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片面性,完善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單一性,這即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建立在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上,其理論屬于歷史唯物主義又超越歷史唯物主義的新的理論形態。

(三)開拓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批判的新領域

奧康納認為傳統馬克思主義只從資本主義內部來描述資本主義危機及向社會主義的轉化,而不能從外部生產及生產關系上理解資本主義對自然的影響,及反過來加深資本主義內部危機。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闡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與自然生態破壞之間的關聯,以此揭示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及向社會主義轉變的必然性,奧康納沿著這一思路,構建起生態社會主義理論。

資本主義對生態的破壞讓人類進一步認清資本主義的本質,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特點和創新之處就在于它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自然、人類的統治,批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不合理性,闡明其是造成生態惡化的根源之所在,為資本主義的衰亡和社會主義的建立提供了新的視域。

奧康納強調資本主義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目標,對自然的掠奪和破壞所造成的后果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自然環境是他們資本增值的工具或對象。這一資本主義內在要求不僅加劇其國家的生態危機,也危及其他發展中國家的發展,資本主義國家甚至采取各種手段把生態危機轉嫁到發展中國家,這一惡性循環造成全球化的生態破壞。這也是奧康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超越傳統馬克思主義,以此揭示生態破壞的根本原因,這一揭示開拓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批判的新領域,對于當代社會生態問題的解決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1][美]約翰·B·福斯特.生態危機與資本主義[M].耿建新,宋興元,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2][美]阿爾·戈爾.瀕臨失衡的地球[M].陳嘉映,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7.

[3][美]弗·卡普拉,查·斯普雷納克.綠色政治——全球的希望[M].石音,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8.

[4]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5][美]詹姆斯·奧康納.自然的理由[M].唐正東,臧佩洪,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

[6][加]本·阿格爾.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M].慎之,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