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冤不樂

王世襄喜歡說一句北京老話：“不冤不樂?！笔裁匆馑寄?？就是為了自己的喜悅愛好，簡直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沒罪找罪受。

比如，王世襄家里收藏了近百件明式家具，不僅擠得沒有插腳的空，還得每年花費很多的精力和時間做保養，累得不得了；比如王世襄馴大鷹，“熬鷹”是重要一環，六七夜不能睡覺，右臂架著鷹滿大街溜達，到茶館與同道神聊完，再接著溜，直到天亮之后有人接班為止。而其他如漆器、竹刻、古琴、烹飪、養蛐蛐兒、種葫蘆、馴獾狗等種種，王世襄都如此“不冤不樂”地玩著。

常人是難以理解把日子過成“不冤不樂”的人的，在他們看來，這是癡狂、瘋癲。這就有如王世襄在寫《髹飾錄解說》（注釋漆工古籍《髹飾錄》）這本書的時候一樣，同住四合院的另三家人都快瘋了，凡是誰認識跟漆有點關系的人，都要給王世襄提供，凡是看見點什么上漆的東西，王世襄都要問問，這個有用嗎？沒用我拿走研究研究?？梢舱沁@種“不冤不樂”的勁兒，讓王世襄在被冤枉打成右派的若干年里沒有“自絕于人民”，而是完成了《髹飾錄解說》這部著作。

其實在我們身邊從不缺乏“不冤不樂”的人。早先有則新聞，說是一個農民不老實巴交地耕田種地，而是一門心思造飛機，最后終于造成了一架，但也因此傾家蕩產；還有新聞說，某地一家三口把房子賣了，孩子也讓退學了，買了個帆船去周游世界。這些舉動在我們看來足夠匪夷所思的了，我們可能會說：他們傻嗎？但我們往往忽略了、也更難以體會到他們達成心愿后的那種極致的快樂。

英國著名小說家威廉·薩默塞特·毛姆曾經在他的《七十后記》中寫道：我認真思索，才悟出老了的最大好處是精神的自由。什么是精神自由？就是我不僅不再有怨恨、妒忌心，我們也不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而基于這種精神的自由，我們沒有了束縛，可以盡情去做、去追求自己在年輕的時候因為時間、工作或者僅僅是怕他人的冷語而沒有做的事情。如此來看，晚年倒是我們一生中最適合去“不冤不樂”一回的了。

王世襄說：“大凡天下事，必有冤，始有樂。歷盡艱辛，人人笑其冤之過程，亦即心花怒放，歡喜無狀，感受最高享樂之過程。倘得來容易，俯拾皆是，又有何樂而言?！闭娴目鞓芬欢ㄊ前V迷、沉醉而又不計功利的，“不冤不樂”是其中最高境界的一種，只是，您準備好為之“冤”的快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