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涂鴉，大收獲：涂鴉插畫設計研究＊

高潔GAO Jie

南京大學金陵學院，南京 210089（Nanjing University Jinling College，210089 Nanjing）

一、關于涂鴉概念的注解

從中文字面理解，“涂鴉”是亂寫或者亂畫的意思。唐代盧仝在其《玉川子集·云添丁》中有言:“忽來案上翻墨汁，涂抹詩書如老鴉?！北憩F自己頑皮的兒子喜歡亂涂亂寫,常把他的書冊弄得又臟又亂。在清代，《鏡花緣》第22回中有云：“尚欲勉強涂鴉，以求指教”，而使“涂鴉”一詞流傳開來，主要用在比喻書法、繪畫拙劣或胡亂寫作，一般多為文人用作謙辭。

英語中，“涂鴉”以復數“Graffiti”表示，則是指在墻壁上亂涂亂寫出的圖像或畫與文字,基本上是一種近于書寫的行為，文字占的比重很大，形象的符號或標志、圖形，也是常見的內容，但多半的形象，是以類似書寫的方式，扼要地表明意圖，不刻意地去描制、描繪，當時的涂鴉，包括日常生活的種種細節[1]。

國內的文獻中，多對現代西方的涂鴉“Graffiti”解釋為“一種城市街頭藝術”。英國美學家和藝術史家恩斯特·貢布里希（Ernst Hans Josef Gombrich）先生也指出，“至于涂鴉，就像如今的‘當代街繪’（graffito①），亦是即興之作”[2]。但是，法國在2003年由馬克·奧萊爾·韋基奧內（Marc-Aurele Vecchione）執導的紀錄片《巴黎街頭文化20年》（1983-2003 writers 20 ans de graffiti a paris）中，那些翔實可信的鏡頭卻表明：一些街頭涂鴉者在街頭創作之前，會在紙張上拿著繪圖工具一絲不茍的畫設計圖稿。所以，是否所有的“當代街繪”都是“即興之作”，是值得商榷的。

其實，將涂鴉行為視作是人類游戲本能的一種表達方式，它從未遠離過我們，尤其是在人類的成長過程之中。就像貝蒂·愛德華（Betty Edward）博士在她的《像藝術家一樣思考》一書中，把人從嬰幼兒到青少年的繪畫過程分為：涂鴉時期、符號時期、講故事時期、寫實時期一樣。作為最初的一個繪畫階段，兒時的涂鴉行為，甚至在成年階段依然影響著人的視覺認知。

除此之外，將涂鴉作為一種藝術來說，則是起源于歐美的一種具有“大眾文化”、“大眾審美”特征的街頭藝術形式。對于這種藝術形式的成因，本文在此不再贅述。

反觀對兩種涂鴉的認識，它們所呈現的共同特征是：反程式化，重自由化，即興化。所以，本文所探討的涂鴉范疇，借用英國美學家和藝術史家恩斯特·貢布里希（Ernst Hans Josef Gombrich）先生所給出的概念，即“在基于嚴謹規則及應用呆板程式的藝術傳統中，藝術實踐將任何的嬉戲與消遣排斥在規則之外。惟有當這些規則被有意識地放松，藝術實踐方能擺脫桎梏，成為自由隨意的戲筆，即我們所稱的涂鴉”[2]。本文的探討對象，包含了絕大部分小型化的“隨意戲筆”，以及一部分即興創作的街頭涂鴉藝術形式。

二、涂鴉藝術與插畫設計的關系

1.涂鴉藝術作為插畫設計的創意之源

藝術巨匠列奧納多·迪·皮耶羅·達·芬奇（Leonardo Di Serpiero Da Vinci）在他的《論繪畫》中，竭力強調畫家去追尋偶然形狀的熱情，以此激發自身創意力?！半m然這種方法看起來微不足道，甚至有一點可笑，不過用處倒是很大……你停下腳步來，凝視那些污墻、火焰的余燼、云彩等諸如此類的事物，這并不是難事，只要用正確的思維方法，奇思妙想就會從其中源源而來?！盵3]列奧納多·迪·皮耶羅·達·芬奇（Leonardo Di Serpiero Da Vinci）用大量的手稿，印證了自己的這一觀點。在他的手稿中，除了一些繪制精美的素描，還有一些圖形，“這些手稿亦表明他全神貫注與‘ludi geometrci’，即‘幾何學般準確的表演’”。在《繪畫論》中，他認為藝術家們在畫素描時，應避免一種謹小慎微的完成效果，以免阻礙了想像的流動。一幅凌亂的草圖，即列奧納多·迪·皮耶羅·達·芬奇（Leonardo Di Serpiero Da Vinci）所言的“un componimento inculto(出于直覺的隨意涂抹的草圖)”，更有利于喚醒創作者沉睡的意識[2]。

文藝復興時期的另一位藝術巨匠阿爾布雷特·丟勒（Albrecht Dürer ）也有涂鴉的習慣，“他的作品是嫻熟的技巧與消遣性涂鴉之間共通性的又一例證……他所創造的想象之物，讓人回想起涂鴉藝術中那些夢幻般、非理性的意象”[2]。貝蒂·愛德華（Betty Edward）博士在《用右腦繪畫》一書中，有一項名為“參考達·芬奇建議的訓練：畫一張想象畫”的繪畫訓練科目——在畫紙上灑上摻了水的墨水、咖啡等，讓其在紙上隨意流動，然后等晾干后觀察“污跡”的形狀，以從中得到啟發，然后用筆在“污跡”的基礎上，畫出想象中的圖像。她在書中指出，“想象出來的東西或場景，是通過融合記憶中的圖像發展而來的”[4]。

涂鴉與速寫，不僅僅被插畫設計師作為提高繪畫水平的方法，現代插畫設計師還利用“涂鴉”來啟發自己的創意思維。美國插畫設計家勞麗·羅森沃爾德（Laurie Rosenwald）帶領瑞典貝克曼設計學院（Beckmans Designh·gskola）的學生，運用涂鴉的方式創作插畫作品。勞麗·羅森沃爾德（Laurie Rosenwald）在工作室中大聲地喊：“樹！自行車！公園！”……而學生們則埋頭不停地“涂鴉”。勞麗·羅森沃爾德（Laurie Rosenwald）試圖讓學生們跳出完美主義的習慣，鼓勵他們跟隨著感覺，隨意創作出大量作品，然后把這些畫融入到設計中。最終，這群學生的作品，被運用在宜家的新款布料上（見圖1）。

圖1 宜家的新款布料②

韓國插畫設計師李正賢（Chunso），也是運用涂鴉手法創作插畫作品的身體力行者。他不僅在部分作品直接保留了涂鴉的痕跡（見圖2），同時也表示出對通過涂鴉產生插畫設計創意靈感的強烈思想——涂鴉由那些能引導自己獨特想象的最好要素構成，涂鴉的次數一多，插畫設計師就能從中發現自己獨特的想法[5]238。

2.涂鴉藝術與插畫設計互為風格的延展

依據上文可知，在街頭涂鴉藝術中有一部分“即興”的作品，風格自由，不論是形式還是內容都天馬行空，無拘無束。這與插畫設計的部分理念，可謂異曲同工。如將涂鴉作為一種風格，那它與插畫的風格在發展過程中是互為影響的，彼此都強化了藝術表現力。涂鴉藝術的產生，看似與插畫沒有關聯，但是現代的各類藝術形式之間的跨界融合，卻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圖2 韓國李正賢（Chunso）的插畫作品之一[5]284

（1）涂鴉藝術與插畫設計的相互影響。在街頭涂鴉的圖像中，我們除了能看到傳統涂鴉的風格之外，還可以看到一些受到插畫設計影響的涂鴉作品。

20世紀80年代，法國涂鴉藝術家沙維爾得（Blek Le Rat）選擇使用紙模來制作涂鴉。因為這種涂鴉的制作方法，與版畫藝術中的“漏版印刷”原理相通，所以這種涂鴉類似于版畫效果。

20世紀80年代后，涂鴉藝術吸收了達達主義（Dadaism）及波普藝術（popular art）的理念，借用流行文化和生活日用品的圖像作為表現主題。他們的風格主要有以下特點：用色純度高，對比強烈，濃烈的黑色勾邊。涂鴉者將波普藝術（popular art）從畫廊帶到了街頭，和城市環境混合在一起，拉進了民眾與這些“地下文化”之間的距離。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日本漫畫熱潮席卷全球，涂鴉藝術也受到了這股熱潮的影響。在街頭的涂鴉中，我們不難發現與日本漫畫類似的作品。

插圖設計中的圖形符號，也對涂鴉風格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圖形符號、幾何圖形、裝飾圖案，以及圖形語言中常見的同構、正負形等手法，均出現在了街頭涂鴉藝術之中。例如，美國涂鴉藝術大師凱斯·哈林（Keith Haring）的作品，隨意舒展、輕松諧謔的線條，它們欠缺理性的邏輯，表達出率真的性靈，強烈地傳達了新媒體時代駁雜而明晰的符號信息[6]。

隨著藝術形式之間的深入交融，極具開放性且極易受潮流影響的插畫設計，也受到了涂鴉藝術風格的影響。英國最為活躍的潮流插畫設計師喬恩·伯格曼（Jon Burgerman），就是如此。每一位看到他的作品的人，都會被他天真率性的畫作所感染?？戳怂鳟嬤^程的人，也都會驚嘆于他不假思索、隨心而至的畫風。他坦言自己因為沒有受到過正式的設計教育，所以只能憑直覺來作畫。

（2）涂鴉藝術與插畫設計的最大不同。插畫設計在創作中與涂鴉藝術最大的區別，就是媒介的不同。插畫設計師的繪畫媒介，是畫紙、畫布或電腦，而涂鴉藝術者的作品媒介則是墻壁、卷閘門或地鐵車廂。各種載體的材質肌理，也豐富了涂鴉藝術的效果，這一點被插畫設計師捕捉到并用于創作中。

例如，愛爾蘭插畫設計師菲爾·唐恩（Phil Dunne）在其個性插畫作品中，不僅借鑒了涂鴉風格，而且將墻壁的肌理作為插畫的背景，豐富了視覺藝術效果（見圖3）。

圖3 愛爾蘭菲爾·唐恩（Phil Dunne）的個性插畫[7]

三、基于涂鴉藝術的插畫設計特點

1.藝術語言的書寫性與圖形化

在史前時代，洞穴繪畫和象形文字是人們主要的書寫形式，當時的人們以獸骨和天然顏料為材料，將圖案畫在洞穴的墻壁上。同現代涂鴉的意義一樣，這種遠古的涂鴉所表達的內容，大多是當時人們的生活形態。

在以墻面為媒介的涂鴉中，常見以tag、blockbuster、wild、3D③等形式描繪文字對象的作品。而在一些插畫作品中，也存在相同的表現形式與內容。比如，英國插畫設計師強尼·漢納斯（Jonny Hannah）與奧利維爾·庫格勒（Olivier Kugler）在他們的作品中，就常常運用字體設計或者書寫字體作為畫面的構成要素（見圖4、圖5）。

圖4 強尼·漢納斯（Jonny Hannah）插畫作品④

圖5 奧利維爾·庫格勒（Olivier Kugler）插畫作品⑤

韓國插畫設計師李正賢（Chunso）的插畫作品，充滿著隨性的線條與不加修飾的筆觸，流暢而自由。雖然他以字體為主的插畫作品不多見，但是在他那些以漫畫角色為主題的插畫中，其對人物的描寫充滿了涂鴉的書寫意味，不刻意、不做作，造型輕松自如，與寫意畫的境界頗有幾分相似（見圖6）。

圖6 韓國李正賢（Chunso）的插畫作品之二[5]284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書寫也是一種符號的表達。除了運用文字符號以外，一些插畫作品還大量運用了圖形符號。例如，英國最為活躍的潮流插畫設計師喬恩·伯格曼（Jon Burgerman）所繪制的插畫人物形象，都是比較簡潔、概括的。喬恩·伯格曼（Jon Burgerman）在插畫創作設計中，主要追求造型的圖形化和平面化處理。為保證線條的流暢自由，他會大膽地對人物結構進行歸納處理，以至于他大部分插畫的造型結構，都是抽象的自由圖形組合。

2.造型的自由性與夸張性

造型的自由性與夸張性是現代插畫設計的特點之一，這一點與宣揚個性的涂鴉藝術不謀而合。20世紀70年代末，各種藝術形式相互交融，涂鴉藝術的圖像中出現了卡通形象、漫畫形象，甚至出現了當代藝術作品中的各種符號，這種現象也同樣存在于插畫設計中。

（1）自由與夸張的造型，能充分體現插畫設計師獨特的心理感受，他們無限的想象力與創造力，可以通過自由的線條和夸張的圖形變化展示出來。

（2）自由與夸張的造型，造就了未知與復雜的空間關系。在基于涂鴉的插畫設計中，作者往往傾向于非理性的創作思維。各類線條、圖形、色彩、文字在畫面中相交、相切、相疊甚至重合，與傳統繪畫講究的透視的科學、嚴謹的空間關系大為不同。

（3）涂鴉思維帶來同一畫面中不同風格的造型單元，素描、丙烯、油畫、墨汁，或者綜合材料，可能都會被融合在一個畫面之中。這反而使得各種繪畫媒介與繪畫語言、設計語言共處的“不統一”，成為了一種獨特的風格。

3.色彩的表意性與裝飾性

在視覺傳播中，色彩占有重要的地位。人們在欣賞一幅畫作時，不會過多地去解讀畫作顏色背后的符號意義，留給人們深刻印象的，往往是這幅畫作色彩所帶給他們的最為直接的視覺效果和最初的心理感受。而基于涂鴉創作的插畫作品中，就更能深刻地體現這一點。

韓國插畫設計師李正賢（Chunso）表示，以涂鴉為先導進行創作的時候，可能會摒棄有關顏色的固有觀念。比如，人的皮膚是肉色的，兔子的眼睛是紅色的，運動鞋是白色的，草是綠色的，等等，而是要尋找每種顏色的不同感覺。

插畫設計師可以練習組合各種具有最初感覺的顏色，使其有效地表達自己的感覺。在這樣的創作過程中，直接產生的效果，就是畫面的顏色不會經過調和，完全是創作者個性的獨白，以及自我感情的流露。

具有大反差、高純度對比的顏色搭配，常常會出現在一些插畫設計師創作的畫面中，并且其部分插畫設計與一些涂鴉藝術一樣，采用的是對比色搭配并以黑色勾邊的方式。這種色彩的搭配，反映了部分裝飾藝術色彩運用的特征，即運用單色來調和色彩對比。

四、結語

綜上所述，涂鴉行為可以間接促進人們的思維更加活躍，為插畫設計師的創作提供源源不斷的創意。涂鴉藝術則為插畫設計提供了豐富的表達方法與風格樣式。但是，正如英國美學家和藝術史家恩斯特·貢布里希（Ernst Hans Josef Gombrich）先生所說，“涂鴉行為與藝術創作之間的血緣關系，不可過分夸大。其中有一點區別十分突出：它們的功能與意圖”。

由涂鴉轉換為具有涂鴉風格或樣式的插畫作品，仍需要由插畫設計師付出各種專業上的努力。那些看似涂畫輕松的作品，在它們背后其實都有著插畫設計師們辛勞的汗水，未經仔細琢磨的隨性涂抹，則難以承擔“作品”之名。

注釋

①這里的graffito是Graffiti的單數形式.

②圖1來源：http://www.meilishuo.com/share/1692551998.

③tag：最早的簡約涂鴉字款。blockbuster：將字母變成大楷然后勾出外形，對在短時間內霸占最大空間有非常大的作用。wild：字母的編排更復雜化，令其重疊及連接，因此為其上色會變得更復雜。3D：20世紀90年代才形成的涂鴉方式，涂鴉藝術由此以線條表現為主，變為以平面及陰影表達出立體感為主.

④圖4來源：http://www.heartagency.com/artist/JonnyHannah/gallery/1/image/3744.

⑤圖5來源： http://www.olivierkugler.com/c51/index.html.

[1]葉松，陳曉明.論涂鴉藝術在平面設計中的發展[J].包裝工程，2008（9）：183-185.

[2]E.H.貢布里希.涂鴉、移情與無意識[J].鄭弌，譯.美術觀察，2007（2）：121-126.

[3]達?芬奇.達?芬奇講繪畫[M].劉祥英，譯.北京：九州出版社，2005：3.

[4]貝蒂?艾德華.像藝術家一樣思考4：用右腦繪畫[M].元靜，譯.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08：151.

[5]李正賢.wow！photoshop插畫設計：Chunso的插畫世界[M].劉東，譯.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0.

[6]陳琦.畫在墻上的聲音：涂鴉文化史[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10：101.

[7]佚名.愛爾蘭設計師Phil Dunne個性插畫欣賞一[EB/OL].（2008-08-27）[2015-06-13].http://www.shejiben.com/d6360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