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大老虎”要貪瀆并查

沈寅飛

11月10日，內蒙古自治區檢察院反瀆局局長楊世林與女兒做好一個約定，晚上一家三口吃個團圓飯給她過生日。但是直到下午5點，楊世林仍在討論一個專案的案情，他不得不爽約了。

類似的案件討論已經成為了楊世林加班的最常理由。雖然自治區檢察院辦公樓與他家只有短短5分鐘車程，但是因為加班或者出差，他很少能夠準時回家吃飯。偶爾一個不用出差的周末，楊世林在家親手做一道家鄉菜，成為一家人最開心和滿足的事情。

對于家人，楊世林心中常有一些愧疚，因為陪伴她們的時間實在太少。而這也是他被同事譽為“拼命三郎”的原因。1987年大學畢業后，楊世林便進入檢察系統工作。2002年，進入反瀆部門工作，2013年5月，他正式擔任內蒙古自治區反瀆局局長。此前，楊世林先后在反貪、控申、公訴等部門任職。

在過去11年的反瀆生涯中，楊世林先后組織查辦了多起大案要案，許多案件往往是長年累月的連續奮戰。這段時間里，內蒙古檢察機關反瀆工作呈現的辦案規模不斷提升、反腐力度不斷加大、辦案質量不斷提高的特點，被最高人民檢察院評價為“跨越式發展”。從2012年至2015年10月，內蒙古自治區反瀆部門共偵查終結案件736件，起訴1119人，法院作出有罪判決907人。內蒙古自治區檢察院共立查大案要案18件18人，其中廳級干部以上5人。

“做事先做人，正人先正己”，楊世林把這句話作為自己的人生格言。在他的案前，常常疊放著厚厚的案卷，他喜歡研究案件材料，形容“反瀆工作就如長跑運動員，需要耐力和耐心”，很多時候因為白天的各項常規工作，他只能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挑燈夜讀，研究案件細節。談及案子的時候，平時不愛說話的楊世林馬上變得健談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炯炯。

偵破內蒙古瀆職犯罪第一窩案

方圓：聽說你剛進入反瀆部門工作，就辦理了自治區檢察機關恢復重建以來查處涉案人員最多、涉案金額最大的瀆職犯罪案件，案件還被最高檢評為全國檢察機關反瀆部門第一屆“十大精品案件”之一。能否介紹一下這個案子？

楊世林：好的。2004年5月，我從自治區檢察院公訴處調到瀆職侵權檢察處（2007年更名為反瀆職侵權局）擔任副處長。恰好，瀆檢處正啟動查辦一起內蒙古自治區公安廳交警總隊和烏蘭察布市交警支隊有關人員違規為走私車輛辦理戶籍的瀆職案件。這個案子我們稱之為“車案”。

“車案”的線索來源于一份兩頁紙的舉報信，信上只是簡單地揭發了烏蘭察布市車管所工作人員濫用職權、玩忽職守、受賄等犯罪行為。我們調查發現，事情沒那么簡單，案件還涉及烏蘭察布市公安局原副局長兼交警支隊支隊長宋日啟、交警支隊原政委兼車管所所長賀志勛、交警支隊原支隊長孟文斌、工作人員李以宏等人，隨后又牽扯出自治區公安廳交警總隊原副總隊長趙九祥、政委韓永慶、工作人員趙志棟等人。該案共刑事立案11人，其中涉及處級干部7人。

我們發現，這7個人在1994年至2001年間，在各自負責的進口車審批環節中，多次違反國家對汽車牌照管理的有關規定，不正確或不認真履行審核車輛憑證真偽的職責，使得專門給無進口證明汽車上戶的孫朝暉（綽號“孫猴子”）等人利用偽造的進口車檔案成功申請了注冊和轉籍。截至案發，他們違規讓124輛無進口證明的汽車上戶轉籍，給國家造成8000余萬元的巨大經濟損失。

方圓：案情如此重大，又是面對公安人員，如何找到案件偵查突破口的？

楊世林：這一點我們一開始就引起了重視?！败嚢浮钡漠斒氯藦氖鹿补ぷ鞫嗄?，具有較豐富的法律知識和辦案經驗，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偵查初期，我們調查取證的材料大多為言詞證據，所以幾名犯罪嫌疑人幾乎一致否認自己在存在濫用職權、玩忽職守行為。

于是，我們決定對相關車輛檔案進行真偽鑒定和查詢，從進口汽車上戶轉籍應依照的法律法規及遵循的工作規程入手進行調查取證，再與犯罪嫌疑人逐一核實所審批的車檔的真偽和違規的地方。這樣以證代供的做法，使得犯罪嫌疑人在大量的證據面前，不得不承認了在進口汽車上戶轉籍審批中的違法犯罪事實，從而使案件取得突破性進展。

方圓：具體是怎么搜集證據的？

楊世林：我當時擔任“車案”偵查指揮組組長，通過一個“偵查取證工作五步法”進行了取證：第一步是明確職責，從涉案人員應履行的職責入手，查找他們違背職責的相關證據。專案組通過突擊學習，熟悉了進口汽車申領牌證有關規定，掌握了進口汽車上牌照、轉籍、過戶的審批流程及相關制度。

然后是調取憑證，對已調取的原始車輛檔案，按照相關的識別方法逐一進行核對，并進一步擴大查找范圍。我們通過對涉案人員近幾年來辦理的進口汽車轉籍車輛檔案進行跟蹤調取，發現大量明顯填寫不規范、粗制濫造的假憑證，都申領了牌證。就此，我們可以肯定犯罪嫌疑人存在濫用職權、玩忽職守的行為。

第三步是檢驗鑒定，我們提取了大量筆跡、印章樣本，對車輛來歷憑證及車輛檔案登記表印章、發票、簽批人員筆跡等相關書證，進行鑒定。

第四步是詢問及訊問，在外圍取證的同時，有針對性地詢問證人及訊問犯罪嫌疑人，獲取言詞證據，并一一打破犯罪嫌疑人違背事實的辯解。

最后還要追繳涉案車輛。我們通過辦案，依法追繳了55臺涉案車輛及其他贓款贓物共計折合人民幣1300多萬元，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

方圓：案件最后結果如何？

楊世林：2005年9月，內蒙古巴彥淖爾市法院作出終審判決，被告人趙九祥犯濫用職權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其他涉案人員也都被判了實刑。

從這個案件中，我們還吸取了很好的經驗?！败嚢浮遍_庭審理期間，我們組織了全區分市院瀆檢部門負責人和辦案人員觀摩庭審，并召開了座談會。通過庭審觀摩和座談，使大家強化了對瀆職侵權犯罪危害性和查辦大要案件重要性的認識，同時也看到在偵查工作中收集、固定、完善證據的意識和能力還有待進一步提高，借鑒成功經驗，改進不足之處。

方圓：你剛入反瀆部門就查辦這樣一起重大瀆職窩案，應該對接下來的工作很有幫助吧。

楊世林：是的。在“車案”告破的同一年，我們又一鼓作氣查處了自治區檢察院恢復重建以來查辦的犯罪嫌疑人職務最高的濫用職權案件。被查處的對象為內蒙古自治區通遼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賈裕民（副廳級）。

當時，賈裕民得知檢察機關在調查他職務犯罪的情況而將對他拘留時，便尋機潛逃。我帶領偵查人員排查追蹤了七天七夜，將隱藏在外地、化名為“李大”的賈裕民抓獲歸案。賈裕民到案后，拒不交代犯罪事實。在審訊中，我針對其性格特點，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線。最終賈裕民交代了犯罪事實，并交代了自己將涉案贓款贓物交由他人保管，掩埋到了一處農家小院的地下。隨后我帶領辦案人員連夜趕赴埋臟地，掘地三尺，起獲了包裹著八層塑料袋的涉案款物。

按照“鎖定瀆職，深挖貪腐”的辦案思路，我們不僅查證賈裕民的瀆職犯罪行為，還查出了他的另一些權錢交易的貪腐行為。賈裕民于2008年因犯濫用職權罪、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獲有期徒刑10年。

這些年來，我們經歷了一起起大要案的歷練，也總結出了一套辦案規則，并且不斷創新培訓方式，舉辦職務犯罪偵查技能實戰演練，并發掘每位辦案人員的特長，放手讓年輕人承擔重要任務，大批反瀆業務骨干不斷涌現。

鎖定瀆職，深挖貪賄

方圓：你剛剛說的“鎖定瀆職，深挖貪腐”辦案思路，這是內蒙古自治區檢察機關辦案的特點？

楊世林：可以這么說。近年來，內蒙古自治區黨委高度重視檢察機關反腐敗工作，自治區檢察院黨組和馬永勝檢察長也多次強調，要不斷加大查辦職務犯罪工作力度，充分發揮其對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的重要支撐作用。特別是2012年以來，我們按照不斷加大查辦案件工作力度，確保辦案規模進一步提升、確保查辦大要案件的數量和比例進一步提升、確保司法辦案規范化的水平進一步提升，即“一個保持，三個提升”的總要求，緊緊圍繞黨和國家法治建設總體思路和自治區黨委和高檢院、自治區院黨組關于檢察工作的部署和要求，在“提升規模、突出重點、強化質量、提高效率、保證安全、彰顯效果”的辦案工作方針指導下，努力把院黨組的要求細化、量化在辦案工作實踐行動中。我舉個例子說明一下吧。

2013年，自治區檢察院查辦了全區第一起正廳級干部瀆職案件，犯罪嫌疑人為內蒙古自治區供銷合作社聯合社原黨組書記、理事會主任薄連根。案發后，我們3月28日即成立了專案組，并馬上組織開展了查辦該案件的工作。

方圓：薄連根涉嫌什么罪名？

楊世林：2013年初，自治區檢察院反瀆局在查辦呼和浩特市土地管理部門工作人員涉嫌瀆職案件中發現了薄連根涉嫌玩忽職守、受賄犯罪的案件線索。經調查發現，薄連根在擔任呼和浩特市常務副市長、市土地管理委員會副主任期間，對所分管的呼和浩特市收儲中心、呼和浩特市土地前期成本審核小組以及下轄的賽罕區政府審核秀水佳園項目、保全項目宗地前期成本投入費用工作上，存在著監管失職、不認真履行工作職責、違反規定審批事項等多項違法犯罪行為。薄連根僅在內蒙古五鑫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和內蒙古紫辰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發的房地產項目中，通過虛列征地前期投入費用騙取土地出讓金，就給國家造成8400余萬元的經濟損失。

而進一步偵查發現，薄連根利用擔任烏海市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呼和浩特市常務副市長，內蒙古供銷合作社黨組書記、理事會主任等職務上的便利，接受他人請托，為他人謀取利益，自己或通過他人非法收受款物，總計近4000萬元。

方圓：面對這個“大老虎”，你們在查處過程中有沒有遇到困難？

楊世林：薄連根被調查時，已是一名正廳級干部，而且曾經在多地、多崗位擔任領導職務，到案后氣焰很囂張。他不但拒不承認玩忽職守行為，反而稱自己從政過程中作出了多項政績。案件立案之初，因為我們掌握的受賄證據也不多，偵查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面對困境，我們也做了思路調整，決定采取貪瀆并查的策略，深挖薄連根瀆職犯罪背后的受賄犯罪問題。巧合的是，之前我提到的“車案”的犯罪人員之一的孫朝暉竟然在出獄之后成為了薄連根的“馬仔”。我們查證后發現，孫朝暉名下有多套房產，其真正的擁有者正是薄連根。順著這個思路查下去，專案組通過對薄連根及其他涉案人員采取技術偵查手段，又鎖定多名重要的涉案人員，從這些人身上證實了薄連根一系列貪腐行為，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條，案件也找到了突破點。

同時，在調查薄連根瀆職犯罪方面，由于案件涉及呼和浩特市國有土地出讓環節中對土地前期投入費用的抵頂這一專業領域，包括國有土地出讓、土地前期整理、前期土地整理費用審核和抵頂等一系列涉及多個單位和部門的程序。我們剛接手案件時對這一領域的法律法規不太熟悉，所以，專案組根據掌握的案件線索，系統地學習了土地前期投入費用抵頂土地出讓金的流程、步驟和相關部門的職責要求，找到了薄連根瀆職犯罪的關鍵節點。同時專案組又調取了呼和浩特市近年來經薄連根審批的全部房地產開發用地項目資料，由經驗豐富的辦案人員逐一審查，促成了薄連根收受巨額賄賂與瀆職犯罪行為的相互印證。

在取得這些強有力的證據之前，薄連根在訊問時很強硬，一直沒有進展，他甚至還創造了一個禮拜不開口的紀錄。面對這樣的嫌疑人，我們仍然堅持人性化執法。關注他的身體和心理狀況。鑒于他身體狀況不太好，患有高血壓、糖尿病等疾病，在每次訊問開始時，我們要求偵查人員詢問其身體狀況能否配合進行當日的訊問，并嚴格遵守醫護人員囑咐，按時讓其服藥、打針、補充水分，保障其身體狀況的良好。案件查辦后期，我們還適時安排薄連根與其家人進行親情通話，安撫情緒，減少他擔心親屬的心理壓力。對此，薄連根也曾多次感慨檢察人員的素質高，最后如實交代了多起收受他人巨額賄賂的犯罪事實。

2015年5月，內蒙古自治區高級法院作出終審判決，以玩忽職守罪、受賄罪判處薄連根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偵查一體化新模式打破案多人少難題

方圓：如“車案”、薄連根案，內蒙古自治區檢察院反瀆局查辦這些大案要案，都是聯合下級院成立專案組，由你們對案件進行直接指導，具體是怎么做的？

楊世林：隨著近幾年內蒙古反瀆工作力度的不斷增大，瀆職案件也大幅攀升，反瀆部門的人員壓力也越來越大。內蒙古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地域遼闊、人員分散，辦案工作的人力、物力、時間和費用成本往往存在困難。所以，內蒙古自治區檢察院在加強自身直接查辦案件的同時，也關注對下級院業務指導的加強。

近幾年，我們建立和完善了“偵查一體化”機制。首先是利用交辦、督辦、參辦、異地管轄等措施，發揮自治區院和各盟市院發揮好辦案龍頭和主體作用。其次充分整合辦案資源，合理調配辦案人員，逐步形成了上下縱向一體和院內部各職能部門橫向一體的“偵查一體化”工作格局。

當然，偵查一體化機制有一個很關鍵的點，就是上級院和偵查部門負責人在關鍵時刻，特別是下級院查辦案件遇到困難和阻力的時候，一定要挺在前面。不僅要全面了解和掌握案件全局和進展情況，更要隨時根據整體計劃調整辦案策略，在案件進入攻堅期的時候，要親臨一線坐鎮指揮，親自訊問，為排除阻力、突破瓶頸起助推作用。

近幾年，我們先后制定了《全區檢察機關反瀆職侵權辦案指導管理辦法》、《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分片聯系指導工作制度》，從2013年開始，我們采用“上查下、下查上”的抽樣評估辦法，不再是僅僅上級檢察院可以檢查下級檢察院的工作，下級檢察院也可以對上級檢察院的工作提出意見。如果發現問題，被檢查的部門就需要定期內進行改正。

方圓：“偵查一體化”模式的主要作用就是查辦案件迅速？

楊世林：不僅僅是迅速。實際上，內蒙古自治區檢察院這些年來查辦的大要案中，“偵查一體化”的辦案模式已經潛移默化地被大家所使用，不但有利于案件的快速推進，還調動了辦案人員的工作熱情。

如薄連根案中，案件查辦歷時139天，時間并不算短。專案組在此過程中始終堅持“偵查一體化”辦案模式，而每個專案組人員都以能夠參辦這樣的案件為榮。我們從技術部門選派精干力量提供技術，從法警部門安排經驗豐富的法警保障辦案安全，從公訴部門調員介入偵查引導取證……專案組人員中，有人剛結婚，從蜜月中回來；有人數月沒有回家，只用電話聯系；有人感冒發燒，趁著中午休息的時間去診所打了點滴，回來又繼續工作。所有辦案人員都熱情高漲。

所以，在這樣的辦案氛圍中，“偵查一體化”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2014年，自治區檢察院反瀆局又組織查辦了包頭市原副市長張繼平，鄂爾多斯市原副市長、公安局局長王會師等一批職務犯罪大要案。不管多大的案子，我們有著自己的辦案模式，有著一支能夠迅速形成的精英隊伍，所有瀆職、貪腐的案件都能一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