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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青

2016-03-31 09:30文/孫
北極光 2016年2期
關鍵詞:芽尖鐵鍋下山

文/孫 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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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青

文/孫 溪

清明,大雨。

劈頭蓋臉的雨倒下來,滿地的泥水,給祖先上墳傳統的跪地磕頭儀式,都不得不改為鞠躬拱手作揖。我們狼狽地撐著傘,不管背后祖先墳頭一縷炮竹的青煙還未飄散,匆匆下山。

下山的時候,突然看到路旁的幾排茶樹抽了新芽。甜爽脆嫩,都是一等一的做明前茶的好料。隱約記起,這好像是二爹栽種茶。而今茶苗長成了茶樹,二爹已離世躺進這山上泥土里已經幾年了。

鵝黃帶新綠的葉子沒人采摘,就這樣荒廢了。只能等待清明、谷雨乃至后面的節氣紛至沓來,在陰晴雨雪里,山中曉霧中,嫩嫩的茶葉芽尖,被催成一把連牛也不愿吃的老葉,直逼得茶樹一年賽一年荒老,一年賽一年的枯高。

茶者,南方嘉木也。三季發芽,一季開花,結籽休眠,再到來年。四季更迭,白云蒼狗,茶樹卻似乎總置身于世事之外。默然孕育,悄然等待,肆意綿延,不知所起,更不知所終。它具備了一切尋常農作物的美德,卻又在朝露晚霞里,自添了幾分苦寒清寂的隱士風流。

小時候,我家里就有一片這樣的好茶園。按著山勢走出的茶園,就像古時候女人鬢角的發,層層梳到底,沒有絲毫的錯亂,皆是那樣的自然妥帖。在一片綠色之后,巨大的春天扶搖而來,漫山遍野的茶樹叢里,到處都是鮮艷的人影。那時候,村里的老人和小孩子是那樣的多,村里的老婦背著筐子,俏媳婦懷里扎著簍子,小孩手里攥著五顏六色的塑料袋,他們在低頭采茶時還不忘時不時回望一下他們放在坡上的牛,或者輕聲呵斥腳邊撕咬玩耍的狗。

采下的嫩茶,不能在籃子里耽誤太久。中午和傍晚,爺爺就在屋前開稱收茶。不需要人上山去催喊,采茶人就會從山上圍攏下來,一時間人聲嘈雜,小孩們三塊五塊的采茶錢領到手,嘰嘰喳喳賽過打破了蛋的麻雀。我們姊妹兄弟只負責把收來的茶葉倒在竹匾里,扒散通風,攤青除濕。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一團團綠茶跳出那狹隘的筐簍迸出的一蓬清香白氣,像極了熱苦了的人驀地貼上了涼地,從肺腑里呼出的一陣舒爽。

入夜,長輩們就著昏黃的燈光,對著一口深黑色的散發著熱浪的大鐵鍋,準備開始他們炒茶的勞作。預熱過后,先給鐵鍋打上潔白細膩的油脂,嫩綠的芽葉用一個正方形的木盒淺淺的托了一層,時機一到,就撒下去,帶著茶香的蒸汽就猛地撲上臉來,滲透到炒茶人的每一根發絲的縫隙里去。

下手、抹、揉、抓、抖,一次又一次的循環往復,直到飽含水分的茶葉變成干爽脆直的新茶。

媽媽說,這叫殺青。

一個“殺”字,用得真妙。

我那時候小,只知道心疼媽媽的手,被高溫的鐵鍋燎起一個又一個駭人的水泡。到了如今,才發覺,媽媽又何嘗不是那鮮茶,生生地被現實生活拍打、揉捏、烘烤,最終喪失了青春柔軟的水分,變成了一包干脆利落,醇厚綿長的干茶。

我也采過茶,可惜那時候的我既不會唱黃梅戲也不會唱山歌,做不了茶叢里歌聲最婉轉的鶯哥兒。只能七嘴八舌的談論著還珠格格的劇情,爭論著紫薇和小燕子的高下。嘴上說著,手也是要動的,不經意地把大拇指和食指一掐,掐出一根最好的芽尖扔進竹簍,暗自回味思量。

十幾年過去了,當初跟我一起采茶的大姑娘多已結婚生子,歡聲笑語最多的俏媳婦也成了端莊穩重的婆婆,張婆婆李婆婆或許已經不在了。但茶園還在那里,只不過荒廢了多年。

終究不是吃茶葉飯的人家,微薄的利潤留不住制茶人,一斤幾毛錢的采茶價也沒了吸引力,這個時代的鄉村孩子不再蜂擁而至。

于是,一切又重歸寂靜。正好地寂靜。

祭祖下山,我本想采一些鮮茶葉拿回去泡水喝。羅先森說:“走吧,雨太大了?!蔽倚挠衅萜?,卻還是走了。

這次上街去看牙醫,大雨滂沱。和羅先森一起站在外面抬頭看雨幕,默默地等著。路上往來的行人皆是面目灰頹,行色匆匆,讓人心里覺得憋悶。突然想起路口有一家茶葉店,把鮮茶鋪在竹匾里,擺在廊檐下晾著。

一時間心血來潮:“我們去看看茶葉吧!”

羅先森沒有回答我,只是伸手按開傘柄上的按鈕,啪的一聲,一個“大花”就綻放了。我挽起他的手,緩緩地行在密集的雨幕里。

駐足在別人家的廊檐下,發現茶葉店的女人正在奶孩子。這個新生的嬰兒趕上了這細雨綿綿又生機盎然的春季,亦如茶芽般的綠嫩。

雨還是不停,再窺看幾眼身旁的竹匾,今年的新茶,真好??!

嫩嫩的茶葉,在靜靜地等待殺青。

(作者單位:湖北省黃岡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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