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偷糧那事兒

郭金龍

“文革”那時，俺老家和全國一樣也是今天批這，明天斗那。不在種莊稼上下功夫，糧食就大幅減產，俺村人的日子又像三年災害期間那樣食不果腹，人們又開始靠“偷糧”度饑荒。

有天下午，身為生產隊會計的我帶著倆民兵，正在地頭巡邏護糧，隊長騎著輛舊自行車，來到我身邊悄聲說：“你爹去縣城拉糞路過張莊，偷嫩蜀黍叫人抓住了，張隊長打電話說讓咱去把人帶回來就算了?！?/p>

我愣了好半天，不知道說啥才好。隊長催我說：“還愣啥？這是我給張隊長的信，快騎車去把你爹帶回來?！?/p>

我趕緊接過信騎車朝張莊急奔。

到了張莊隊部，一只腳剛踏進屋，我就看到蹲在墻角把頭低到褲襠里的爹。

一圈人正圍著桌打牌，我趕緊把信拿出來說找張隊長。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站起來，接過信瞅了一眼，對打牌的人說：“不打了不打了，都先走吧！”

其他人出去后，張隊長對我爹說：“起來吧，老叔。掰兩穗蜀黍屁大點兒事，叫你受委屈了！”

張隊長又拎起水壺倒了兩碗水說：“小郭，你和老叔都喝碗水，歇會兒再走吧?！?/p>

我說著謝謝，讓爹喝了水，就匆匆走出屋。爹推著自行車，我拉起糞車急急走出隊部大院。

走出張莊，爹說：“我來拉吧，你快回去給隊長說說，甭叫旁人知道這事，影響你在隊里的威信?！?/p>

爹說的也正是我擔心的，我是得快點回去。但在我推自行車的一瞬間，不該說的一句話竟脫口而出：“爹，我當著干部哩，咱以后千萬別再干這偷偷摸摸的事了?！?/p>

爹低聲下氣地說：“唉，我原本就想著你當干部，跟你娘說過不管別家咋著，咱家再沒啥吃也不偷隊里一粒糧食。今兒個是一時糊涂，想著是鄰村的……唉，往后，我要再辦這給你丟臉的事，我就不是你爹！”爹說完竟“啪啪”打了自己兩個耳光。

爹的兩個耳光猶如打在我的臉上，使我在后來考上大學，對“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民以食為天”的古訓有了深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