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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亮(下)

2016-08-05 09:20江海潮生
最推理 2016年6期
關鍵詞:仙山洛神蘇菲

江海潮生

江蘇省電影家協會編劇,中國電影文學學會會員,多年從事編劇工作,參與多部電影電視劇的文學統籌和現場編劇。小說作品有奇幻小說《暗界獵魔人》(1-4卷)、《碧血蓮花》、“奇境異聞系列”等。

前情提要(見總第138期)

文弱的考古教授陳奇接連遭遇詭異事件,原本綁架他的斧頭幫一夜之間被悄然滅門。一枚傳說中的瑪瑙血月亮引起詭譎風云,戲樓遭襲,是幻境?是真實?為了尋找真相,他帶著玩世不恭的保鏢展開了冒險!許愿得知,他曾經的調查結果居然全被顛覆……

“快想點辦法干掉這些見鬼的海怪?!奔楣纸兄?,繼續把自己向上蜷縮,恨不能縮成一個團,但是仍然無法完全避開那些飛舞的觸手。

李四翻了個白眼,他幾乎已經倒懸在穹頂,雙足和左手死死摳住圓盤的邊緣,右手拽著吉祥。而吉祥雙手扒著圓盤,兩腿盤在胸口,踩在縫隙中,竭力保持著平衡。

“嗷!”吉祥突然一聲嚎叫,李四被他一嚇,差點失手,忍不住怒吼:“閉嘴!”

吉祥爆發出一連串的咒罵,盡是上海灘的粗話,李四聽了一會兒,差點笑出聲。

那些觸手正在不停地攻擊吉祥的屁股,就像鞭子抽打過一樣,發出“啪啪”的聲響。

雖然吉祥沒聽見李四的笑聲,可是從李四手上傳來的一陣陣抖動,也知道這家伙正在笑得發抽。

“很好笑?換你在下面試試?”吉祥沒好氣地嘀咕,“別笑啦,再笑我就摔下去了?!?/p>

李四沉默片刻:“不知道老板現在怎么樣了,但愿他留在原地別亂跑,再不濟躲進車里也好?!?/p>

“別想你家老板了,先想想咱們怎么脫身,我撐不了多久了?!奔楦杏X手上又濕又滑,手臂酸軟,要不是李四拉著他,早摔下去變成海怪的大餐了。

李四覺得體力正在一點點消失,心里焦急萬分。海水正在上漲,觸手們近在咫尺,而穹頂上方的出口距離他們現在的位置起碼還有四米,別說是拖著一個吉祥,就是李四單身一人,也很難以倒掛的方式爬到頂端。

剛才為了救吉祥,又把隨身多年的匕首丟了,現在手無寸鐵,完全束手無策。

他借助昏暗的光線,游目四顧,忽然心念一動:“吉祥,你看到那些懸掛的藤蘿沒有?”

吉祥腦筋轉得也快:“咱們借藤蘿爬上去?”

“對,我觀察過了,你右手六尺左右的地方,有一條藤蘿從穹頂垂下來,大約生長了二三十年左右,有雞蛋粗細,我看很結實,只是有點短,你得飛上去才能抓住,不過以你的體型,藤蘿應該能吃得住?!?/p>

吉祥哼了一聲:“你這是變著方兒嘲笑我個小身輕嗎?”

李四計算了一下距離:“以我的臂力,應該能扔你過去,你盡量抓牢藤蘿,千萬別松手?!?/p>

吉祥瞥了一眼水面上翻騰滾涌的海怪,嚇得腳都軟了,可憐巴巴地問:“我能反對嗎?”

“等水漲上來,我們連唯一的機會都沒有了?!崩钏倪\了口氣,“準備好了?”

吉祥還沒來得及回答,李四爆喝一聲,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右臂,猛地一蕩一甩,哇哇大叫聲中,吉祥已被狠狠擲向上方,飛向他們看中的藤蘿。

在上海灘,吉祥以身輕如燕出名,早年綽號“花蝙蝠”,飛檐走壁不在話下。只是退隱江湖多年,吃喝享受慣了,功夫大不如前。不過這短短的距離還能應付,只見他在空中靈活地轉了個身,雙手準確地抓住了藤蘿。

不料他雙手潮濕,而藤蘿又十分光滑,抓是抓住了,可是藤蘿卻迅速從掌心滑溜而過,整個人直向下墜去。

“快抓牢!”李四大吼,眼睜睜看著吉祥就要摔進水里,一咬牙,雙足一蹬,騰向飛起,一手抓向藤蘿,一手抓向吉祥。

他已有準備,右手觸到藤蘿的一瞬間,迅速繞了兩圈,將藤蘿纏繞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吉祥的胳膊,巨大的慣性帶著兩人急速下墜,李四手臂被勒得骨節格格作響,劇痛難當,眼前一黑,險些窒息。

就在藤蘿即將到頭之時,李四猛地手臂一曲,死死抓住了藤蘿,下墜速度終于減慢,直至停住。藤蘿勒得太死,直接磨破了李四的皮膚,鮮血四溢。

吉祥眼睜睜看著自己滑向水面,又突然停下來,瞬間經歷了從地獄到天堂的過程,已嚇得心膽俱裂,叫都叫不出聲。

兩人死里逃生,呼呼喘氣,正在慶幸,李四借著光線無意中向旁一瞥,立刻大叫:“吉祥,快爬上來?!?/p>

吉祥一扭頭,忽見一叢極粗壯的觸手,比其他的觸手高出一米左右,揮舞著游來。觸手約有七八根,扭曲翻滾,一根根撲向吉祥,似是看見了肥肉的野狗,貪婪異常。

“我的媽呀……”吉祥駭得魂飛魄散,施展出看家本領,以李四的胳膊當支架,手足并用,拼命向上攀登。

海妖來得極快,吉祥剛剛躥上去,觸手已到,一甩一卷,卻撈了個空,于是圍著藤蘿游了一圈,觸手不甘心地胡亂揮舞。

突然,海妖借著翻涌的潮水,猛然沖上浪頭,兩只觸手瞬間游走上去,卷住了吉祥的腳腕,其余的觸手順勢勾住了藤蘿,一部分已經纏上李四。

李四和吉祥都大驚失色,用力掙扎,但是敵不過力氣強勁的觸手。吉祥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突然張口惡狠狠向觸手咬去,發出“咯吱”一聲脆響。

顯然海妖被咬痛了,“哧溜”一聲,觸手急縮。李四一看大喜,顧不得觸手惡心滑膩,也學吉祥一口咬下。海妖被咬的觸手紛紛收回,其余的卻不肯放棄,繼續死纏到手的獵物。

“咬死它!”吉祥高叫著,齜著牙亂咬,李四也是見肉就咬。海妖大概沒想到這兩個人類如此憊懶,被咬的觸手越來越多,痛得亂揮亂抽,眼看就要堅持不住了。

就在這時,一陣潮濕的沙土灑了下來,糾纏成一團的兩人輕輕向下墜了墜。李四一驚,頓時白了臉,抬頭向上看時,藤蘿支持不住兩人與海妖沉重的份量,根部漸漸被拔離出穹頂。

兩人面面相覷,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眼中極度恐懼的神情。

吉祥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牙齒相擊,格格作響,渾身直抖。

不等兩人想出應對的方法,“轟”的一聲巨響,藤蘿斷裂,從空中直接墜落,李四和吉祥雙雙跌進了水里。

無數咸澀的海水灌進李四的口鼻,難受至極,他水性不錯,屏住呼吸,借著水勢打了個滾,甩脫觸手,猛地躥出水面。

剛一睜眼,便看見一道粉紅色的壁障,瞬間將他牢牢鎖住,無數觸手開始扭動撕拽,幾乎要將他五馬分尸。

李四心中大罵:“王八蛋,老子一世英名,今天居然死在這里,死都死不安穩,肉多好吃個個搶是吧?我骨頭硬火氣大,噎死你們這幫王八海鱉……”

還沒罵完,一只海妖張開巨殼,借著水浪一沖,猛地將李四包進殼內,其余觸手生怕被巨殼鋒利的邊緣夾斷,紛紛縮回。那海妖囫圇吞了李四,重新跌進水里。

李四只覺眼前發黑,呼吸困難,粘液很快糊了一身,酸臭難聞,想必腐蝕性很強,消化他這么一個大塊頭估計也不需要太久。

一想到自己化作一堆白骨的情景,李四忍不住毛骨悚然,不顧呼吸困難,猛蹬海妖殼??墒蔷逇ぶ话l出沉悶的砰砰聲,紋絲不動。

再想蹬時,觸手忽然悄沒聲地纏了上來,將李四捆了個結結實實,更多的黏液噴在他身上,似乎是想盡快消化他一樣。

李四的脖子也被纏上了觸手,勒得快要斷氣,幸而巨殼中有空隙,并沒有充滿水,還能勉強支撐,否則早就溺水而亡了。但是照目前的情形,至多也就多撐個三五分鐘,能有什么用?

他是個絕不服輸的人,雖然已被捆得動彈不得,仍然不肯放棄,用唯一還能動的十指死抓死摳。海妖大概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對手,被摳挖的肉直抖,想來也感覺到痛了。

忽然,李四感覺手指觸到了一個渾圓硬物,便死死摳在手中,亂拽亂擰。海妖似乎痛極,忍耐不住,巨殼一張,竟將李四吐了出去。

李四極度缺氧,已近于昏迷,身體抽搐著,被海水卷到水面,帶著潮濕腐臭的空氣沖進鼻腔,他頓時嗆咳起來。

他無力掙扎,只能浮躺在水面上,如果哪只海妖再吞掉他,那可真就完蛋了,這次,他連動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他睜大眼睛望著穹頂那一方小小的圓形天空,光線從穹頂洞口漏下來,散成千絲萬縷,給彌漫的水霧染上斑斕的七彩光暈,奇幻如仙境。

星光閃耀,點點銀星從空中流過,異常綺麗,就像天堂的螢火,照亮了歸家的路……

李四猛地睜大了眼睛,星光?

他使勁眨眨眼再看,漫天都是奇異的銀色光芒,飄揚飛舞,最為奇特的是,那些觸手一遇到銀芒就好似喝醉了酒一樣,不受控制,漸漸軟垂下去,水面上橫七豎八飄滿了肉質的觸手。

李四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雙手劃水想游過去察看,一揮手,才發現手掌還死死握著從海妖肚子里抓出來的東西,這時也顧不上細看,隨手塞進百寶囊里,向前游了幾步,卻撞上了一只半沉半浮的海妖。

那海妖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一撞之下,巨殼竟然張開了,吐出了一個人。

“吉祥!”李四失聲而呼,那人被水浪推得翻了兩滾,一張臉正好對上李四。

這張臉半邊尚存,慘白浮腫,毫無生氣的眼睛大睜著,另半張臉已被腐蝕,露出森森白骨和空洞眼窩,水波一蕩,沒有消化的腐肉一片片從面骨上剝離,被水浪拍打到李四身上。

自從出江湖以來,李四也不知見過多少陰森恐怖的場面,今天卻是第一次覺得渾身僵硬,胃部抽搐,一陣劇烈的惡心涌上,差點沒吐出來。李四手忙腳亂地拍打著水,將白色的腐肉從身邊推開。

還沒等他拍打完,身邊的海妖紛紛張開了巨殼,吐出一具具死尸,在水面上翻滾碰撞,剎時間到處都是半腐爛的尸體,氣味腐臭難聞。

李四已經驚呆了,心里不停地祈禱,吉祥千萬不要變成這樣……

他忽然想起,照尸體的腐爛程度,絕不是剛剛才吃下去的,在海妖的腹中起碼超過了一天,才會被半消化,才吃下去的吉祥應該還是完好無損的。

“吉祥,吉祥……”李四竭力大叫,可是他體力消耗太大,發出的聲音只不過像是無力的呻吟。

“嘩啦”一聲,吉祥從不遠處冒出頭來,拼命咳嗽。李四欣喜若狂,趕緊游到他身邊,上下打量,除了上身割破的衣服不知去向,吉祥算是完整無缺的,胡亂洗著滿頭滿臉的黏液,呸呸直吐口水。

“我的媽呀,太惡心了,三天不想吃飯……”吉祥忽覺背后被什么撞了一下,扭頭一看,正對上一具腐尸的森森白牙,嚇得一哆嗦,差點又栽進水里。

李四暗叫奇怪,看這些人的裝束打扮,好像是漁民,男女老少都有,海怪怎么吃到他們的?難道襲擊了村莊?

吉祥頗為機靈,一看李四皺眉,便知他所想,忍著惡心,拉過一具尸體,翻看了正面和背后:“他是被快刀所殺,一刀穿心,大概尸體被扔進海里,海怪才吃了他?!?/p>

李四也看了幾具尸體,無一例外,均是被殺死的,兇手十分殘忍,連嬰孩也沒放過。

他心中一動:“老田也是被這幫兇手所殺!”

“老田?這幫兇手?”吉祥明白了,看洞中尸體,大約有五六十具,如此大規模的屠殺,絕非一人能辦到,必是一幫人所為。

兩人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想:難道這些尸體都是小嶺村的村民?

是械斗?是仇殺?還是劫匪?這其中迷霧重重,似乎隱藏了天大的秘密。

九月的天氣,海水的溫度已很低,兩人在水中泡得久了,渾身冰冷,止不住一陣陣寒戰。只有盡快想辦法上岸,否則,就算不被海妖吃掉,也會被活活凍死。

此時水已經漲得很高,越來越接近穹頂處的洞口,兩人急于脫身,看準頂端垂下的一根藤蔓,攀著向上爬去。

才爬了幾步,吉祥忽覺腰中一緊,大驚失色:“海妖又來了?”剛要掙扎,誰知驀然騰空而起,竟是一口氣被提出了洞穴。

李四莫名其妙,一愣神,發現一條銀色的軟鞭從洞口又垂了下來,這次卷住了他的腰,身體一輕,也被拎了上去。從洞穴中鉆出后,李四跌在堅硬的巖石上。

吉祥使勁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這才確信自己死里逃生,癱倒在巖石上,動彈不得。

李四這才看清,自己身處海邊的一個懸崖平臺上,旁邊站著一個少女,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手腕上纏著一根銀絲鞭,探頭又向洞穴下面看,順便放下銀絲鞭,似乎還想救人。

“不用找了,除了我們倆,里面全是尸體,沒有活人?!崩钏暮眯牡亟忉?。

那少女猛地抬頭瞪著李四,突然臉色大變,眼中流露出極其驚恐的神色,仿佛看見了妖怪一樣,連連后退。

李四忙說:“小姑娘,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

那少女不等他說完,猛地一揚手,銀絲鞭驟起,“叭”地狠狠抽在李四的手臂上,疼得他“嗷”的一聲,捂著胳膊退開兩步。那少女一躍而起,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竟然頭向下栽向大海。

“不要!”李四撲上去想拉住她,哪里來得及,五指抓了個空,半個身子都撲出懸崖外。

吉祥眼看不妙,就地一滾,一把抱住了李四的腿,這才算拉住了他。

“怎么回事?”吉祥大叫。

李四嘆了口氣,慢慢翻身坐起:“我猜那個小姑娘把我們當成了殺人兇手?!?/p>

吉祥一愣,隨即明白,小姑娘想必是來救那些村民的,突然看見救上來兩個陌生人,自然而然認為是兇手,所以才匆匆逃走。

兩人累得精疲力竭,坐在原地直喘氣。吉祥一瞥眼,看見李四腰間鼓起一塊,便指著問:“你帶了什么?這么累贅?”

李四這才想起,翻開百寶囊:“從海怪肚子里挖出來的?!崩钏膶⒛怯参锶〕鰜?,抹去碎肉,露出硬物本來面目。

此物呈球形,乳白色,約有鵝蛋大小,閃爍著珍珠一樣的淡淡光澤,明亮柔和,異常光彩。

吉祥張大了嘴巴:“啊啊啊,這是……夜明珠!”

李四也目瞪口呆,急忙再擦拭幾遍,那夜明珠更加光亮,簡直就像小燈泡一樣閃耀。

“天啊,我們發財了,發大財了!”吉祥激動得亂嚷,撲過來想拿到手中看清楚。

哪知就在此時,旁邊的洞穴中突然噴出一股巨浪,瞬間沖過兩人全身,那顆珍貴的夜明珠頓時被海浪拍了出去,掉下了懸崖。

海珍珠冷冷地盯著陳奇,似乎想從他臉上瞧出謊言的端倪,又似乎想看穿他的真實想法。

陳奇坦然地迎接著對方的審視,不卑不亢,鎮定自若,仿佛不是被鎖在祭臺上,而是站在講臺上面對著自己的學生,謙和有禮又智慧過人。

“哼,就憑你一句話,我就會相信嗎?”海珍珠冷笑一聲,“我爸爸上過一次當,我再不會被騙了,什么海上仙山,根本就是胡說八道?!?/p>

陳奇溫和地笑了:“是真是假,海小姐心里自然明白?!?/p>

“我會明白的……”海珍珠的聲音變得綿軟黏膩,充滿了誘惑,“你會告訴我一切真相,是嗎?”

“我……”陳奇的大腦開始眩暈,陷入一陣陣迷糊,他反應很快,立刻意識到,海珍珠也會用攝魂術,她正在催眠自己。與先前所遇到的不同在于,“楊貴妃”使用了迷香,而海珍珠只用聲音,顯然技高一籌。

他無力抗拒,身體正在進入睡眠,只有大腦還保留一絲清醒,兩腿軟得站不住,直向后倒去。

一只手撐住他,讓他慢慢坐下,他的意識飄浮不定,迷離惝恍,似是遨游在云霧之間,直到一聲軟軟的“喵嗚”聲傳入耳中,似極遠,又似近在身邊……

海珍珠伸指抬起陳奇的下巴,仔細觀察,對方顯然陷入淺夢中,頭不時地東歪西點,平時緊抿的嘴唇微微彎起,形成一個隱約的笑容,流露出幾分孩子氣。

海珍珠放柔了聲音:“告訴我,陳教授,海上仙山是怎么回事?”

陳奇晃動著腦袋,遲疑了一下,才說:“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海珍珠愣了一會兒,才聽明白,陳奇居然在念詩。

“我問是仙山,不要胡亂扯什么唐詩!”

陳奇閉著眼睛,臉上竟似有幾分委屈:“我說的就是仙山,長恨歌傳記載,又旁求四虛上下,東極絕天涯,跨蓬壺。見最高仙山,上多樓闕……”

海珍珠沒想到這位教授夢里還不忘掉書袋子,嘮嘮叨叨,頭疼不已,因為此時都是對方最真實的心聲,打斷也沒用,只能忍著聽下去。

旁征博引了各種古文古詩以及考證材料之后,陳奇總算進入了正題:“據我們考證,仙山就是長恨歌中所說的蓬萊!”

海珍珠吃了一驚:“蓬萊仙山?那應該在山東地界,怎么會在這里?”

陳奇似乎思考著什么,過了一會兒才說:“詩中所說,山在虛無縹緲間,說明海上仙山并不固定在某一處,唐代或許還在山東,千年之后,軌跡早已改變,移動到了浙江?!?/p>

“胡說八道,你有證據?”海珍珠覺得匪夷所思,這簡直比傳說還要荒唐。但是被攝魂的人顯然不可能說謊,難道他們十五年前當真在考察中找到了傳說中的蓬萊仙山?

陳奇露出了笑容,神情頗為得意:“因為這些信息都是用微雕的手法刻在血月亮的花紋里,一般人根本看不懂?!?/p>

海珍珠半信半疑:“仙山和血月亮又有什么關系?”

“如果要尋找仙山,就必須等血月亮的出現,然后根據血月亮在天空的軌跡計算方位,才可能找到仙山的所在?!?/p>

“什么?血月亮不是指瑪瑙玉璧,而是指真正的血紅月亮?”海珍珠失聲驚呼。

陳奇一皺眉,像給學生上課一樣地解釋:“瑪瑙玉璧號稱血月亮,是因為玉璧上刻了血月亮出現的時間和運行軌跡,根據記載可以推算出血月亮準確的出現時間,加之瑪瑙玉璧本身為血紅,就俗稱為血月亮?!?/p>

海珍珠第一次聽說血月亮的真正來歷,這才相信,仙山并不是陳奇胡謅的,而是確有其事。這也證實了當初海老大突然秘密出海,正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的仙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意外,從此沒有了消息。

她來回走了幾圈,平復下內心的激動,一時千頭萬緒,竟不知問什么才好。

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十五年前,你們沒有找到仙山?”

“只有在血月亮運行在天空某一點的時刻,仙山才會出現,那一次我們雖然算對了時間,但是很不巧,當天刮起了臺風,海浪太大,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錯過了仙山……”陳奇臉上顯出懊惱的神情。

“仙山仙山,你口口聲聲不離仙山!”海珍珠煩躁地走了幾步,大聲說,“仙山究竟有什么寶貝,值得你們這樣拼命尋找?”

陳奇閉著眼睛,歪了歪頭:“有人喜歡仙山的財富,有人想破解仙山傳說中長生的秘密,有人想去探訪仙山的主人楊貴妃,而我,只想成為考古史上第一個發現蓬萊仙山的學者?!?/p>

“楊貴妃?”海珍珠不可置信地看著陳奇,“你相信仙山住著傳說中的楊貴妃?”

“血月亮記載,仙山一直有人居住,或許楊貴妃有什么長生秘訣,一直活到現在,也未可知?!?/p>

“胡說八道,世上哪有真正的長生秘訣?”海珍珠想了想,“我聽說仙山有一種神秘的武器,能夠屠城滅師,你知道嗎?”

不知這句話觸動了什么,陳奇居然咿咿呀呀唱了起來:“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別唱了!”海珍珠愈加煩躁,大聲喝止,可是陳奇并不理睬,仍然唱個不停。

海珍珠忍無可忍,一巴掌甩過去,“啪”的一聲,陳奇白皙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五個紅紅的指印。

陳奇“唔”的一聲,疼得抽氣,似乎想從噩夢中醒來,可是在催眠狀態下,醒與夢都不由自主,再痛苦都無法自行醒來。

斗然間,一塊石頭挾著風聲襲來,海珍珠一驚,躍身急閃,石塊擦著耳朵飛了過去。

祭臺的懸崖邊,一個人轉眼翻了上來,他個子高大,卻靈巧如貓,揚手又擲出幾塊石頭,逼得海珍珠無法靠近。另有一個矮小的瘦子也從懸崖邊爬上來,三下五除二,便將陳奇的鐐銬解開,扶住了他軟倒的身體。

海珍珠見勢不妙,一聲呼哨,臺下的儺戲人立刻拿著棍棒刀劍沖上臺,只是石臺面積有限,最多也就站五六個人,其余的人便將石臺團團包圍住了。

李四雙手叉腰,大咧咧地問:“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一起上?李爺我全部奉陪?!?/p>

其中兩個年輕壯漢互相使了個眼色,“嗷嗷”叫著,一左一右配合著雙雙沖上來,李四飛腳左踢,將對方踹翻,同時一拳直擊另一人的面門。那人縮頭一個后仰,同時也起腿飛踢,李四側身順勢一擋一送,那人哇哇大叫著,騰空摔下了臺。

眾人都被李四的身手嚇了一跳,一時無人敢上。

李四聳聳肩:“這就慫了?爺還沒過癮呢?!?/p>

海珍珠揮手制止住暴跳的眾人:“朋友,我跟這位先生有點私人恩怨,請你別為難我們,要是真正動起手來,我們人多勢眾,只怕你也討不好?!?/p>

李四咧嘴一笑,明亮的眼睛閃閃發光:“你跟誰有恩怨都不關我的事,只不過,這位先生是我的老板,當著我的面就動手抽耳光,也太不給我面子了,以后我怎么混江湖?”

海珍珠一愣,李四精悍狡黠,身手不凡,不太好對付,萬一鬧出人命,只怕跟陳奇的合作就泡湯了。

吉祥搖了半天,陳奇仍在沉睡,急得大叫:“喂,陳先生中了什么邪術???叫不醒?!?/p>

李四臉色一變,沉聲說:“我老板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們一個個拿命來抵!”

冰冷的殺氣剎時從李四身上散開,眼神也變得凌厲嗜血,宛如蓄勢待發的黑豹。

眾人不約而同齊齊后退,面對的仿佛是暴怒的野獸,充滿了殺機與冷酷。

海珍珠心念電轉,忽然發出一聲輕笑:“朋友,別誤會,我和陳先生也算有點舊交誼,他到村中是為了尋找我的父親,看來我們需要好好地談談,不如你們先到祠堂休息休息,如何?”

混跡江湖多年,李四自然深知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既然對方服軟,那正好樂得下臺:“我只負責老板的人身安全,其余的事不歸我管。不過,我老板淋雨受涼,祠堂最好準備火盆、熱水和被褥,方便我照顧他?!?/p>

“既然是客人,我們自然會好好招待?!焙U渲閾]了揮手,輕盈地跳下石臺,向祠堂走去。

李四眼看眾人散開,這才回身蹲在陳奇面前,剛要說話,只聽一聲軟軟的“喵”,辟邪從陳奇的衣服下面鉆了出來,不住地舔著潮濕的皮毛。

看著仍然沉睡的陳奇,李四皮笑肉不笑地嘿嘿兩聲:“老板,你不覺得欠我一個解釋嗎?”抱起陳奇,一個箭步跳下了石臺。陳奇嚇得猛地睜開雙眼,發現李四臉色不善,趕緊又閉上了。

一個炸毛的雇員該怎么對付?那些教科書和資料中可從來沒有解釋過。

陳奇覺得頭一點點痛起來。

小嶺村的祠堂修得高大巍峨,后廳卻顯得陰森黯淡,散發著潮濕腐朽的氣息。

海珍珠取下了斗笠,隨手扔在桌上,習慣性取出鏡子照了照。她皮膚白凈,妝容濃艷,眸光一轉,顧盼生姿。她整理了一下妝容,看著鏡中的自己思索。

大祭司匆匆走了進來,邊走邊取下儺面。他是個三十歲左右精干結實的男子,走到臺階下便停住,神情恭謹,似是等待吩咐。

海珍珠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東來,都安排好了?”

東來恭敬地回答:“是,小姐,客人在廂房歇息,其他的人暫時都回家了?!?/p>

“嗯……”海珍珠微一遲疑,“你覺得陳奇的話可信嗎?”

“他中了小姐的攝魂術,應該不會說謊?!?/p>

海珍珠一皺眉:“可別小看這個文弱的書生,鬼心眼多得很,好事來得太快,總歸是不踏實?!?/p>

東來詭秘地一笑:“我們手上有王牌,不怕大魚不咬鉤。再說,咱們的人都是弄船的好手,出了海,這三個旱鴨子還不是任咱們宰割?”

海珍珠嫣然一笑,翹起蘭花指,一點東來的鼻子:“這幫蠢貨當中,就數你機靈,跟著我好好干,以后會有你的好處?!?/p>

東來一下子笑開了花:“我去準備出海的東西,其余的事,請小姐多留意?!闭f完便樂顛顛地離開了。

海珍珠回手撫了一下鬢角的碎發,低聲自語:“海上仙山?難道世間真有千年長生的楊貴妃?”

溫暖的水洗去了疲憊和勞累,陳奇從浴桶里爬出來,換上車里帶來的新衣,感覺自己又像重生了一樣。

走進祠堂側面的廂房,李四和吉祥已經等在里面了。這里原先是給無家可歸的族人居住的,現在整理出來暫時給他們落腳。

外面已經云銷雨霽,彩虹斜掛在天空,溫柔的陽光從西邊的窗戶照了進來,將房間染上一層溫暖的金黃色。

“陳先生,你還好吧?沒著涼感冒什么的?這是帶來的棗泥麻餅,先吃點墊肚子,晚飯不知道啥時才有……”吉祥關切道。

李四大大地哼了一聲,打斷了吉祥的嘮叨,陳奇尷尬地推了推眼鏡:“我沒事,倒是你們,究竟去了哪里?怎么突然出現在祭臺的?”

吉祥簡略地介紹了他和李四的歷險,談到夜明珠被海水沖走時,一臉如喪考妣的頹唐樣。后來兩人觀測了一下地形,發現所處平臺距離海面相當高,如果跳下去十之八九會被淹死,反而向上倒有參差不平的巖石可供攀登,于是兩人歇了片刻,鼓足余勇攀了上來,誰知頂端正好是祭臺!

“當時看陳先生中了攝魂術之類的玩意兒,我這兄弟立馬就急了,不顧死活跳上去,跟一群人打群架,也不看看當時那邊有三十多號人,這不是找死么,平時的機智聰明都喂了狗了……”吉祥一個勁兒給李四說好話。

陳奇感激地看向李四,李四卻哼了一聲:“陳大教授胸有成竹,耍得人團團轉,哪用得著我救?”

吉祥沒聽明白,一臉的茫然,李四拎起辟邪,扔到吉祥懷里。辟邪受驚,四爪亂撓,吉祥“嗷嗷”亂叫,趕緊松手丟開。

“有辟邪在,再厲害十倍的攝魂術也無效,吉祥你忘了當時是怎么醒過來的?”

吉祥恍然大悟,指著陳奇,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四不耐煩地一腳將吉祥踢到門外:“我和老板要密談,你在外面盯著點,別讓人偷聽?!?/p>

吉祥剛想反對,李四已“砰”地關上了房門。

震動聲嚇了陳奇一跳,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的表情,活像被惡霸欺負了一樣。

“我還真是小瞧你了,老板?!崩钏睦@著陳奇走了一圈,猛然俯下身盯著他的眼睛,“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挺會騙人的啊……”

陳奇向后縮了縮身子,小聲說:“李四先生,你生氣了?”

“我當然生氣,身為保鏢,我要負責你的人身安全,你什么都隱瞞不說,我怎么保護你?還有,今天我和吉祥差點送命,都是因為你?!崩钏脑秸f越生氣,“先前你答應我不再隱瞞的,想不到堂堂大教授也說話不算話!”

陳奇被指責得滿臉通紅,幾乎要縮進椅子里去:“我……我不是故意隱瞞的,你沒問,我沒說而已?!?/p>

李四冷笑一聲:“現在我問了,洗耳恭聽!”

陳奇意識到激怒一個有前科的江湖殺手是不明智的,飛快地思索著該怎么開口,既能安撫暴怒的李四,又能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我在祭臺上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李四不耐煩地點頭:“半真半假,容易讓人相信,是吧?”

陳奇垂下眼簾:“一開始,我確實是被催眠了,說的都是真話,直到辟邪鉆到我衣服里撓我,我才慢慢醒過來。當時沒準備好,我只好背誦各種材料來蒙混過關……你不覺得奇怪嗎?辟邪那天隨著景弘一起失蹤,怎么會突然出現在祭臺上?”

“這個問題,你得去問辟邪?!?/p>

“哦……”陳奇失望地低下頭,所以并沒有看見李四臉上掠過狡黠的笑容。

“世間真有海上仙山?”李四湊近陳奇耳邊輕聲問。

一聽到專業問題,陳奇眼睛就亮了:“當然,這是真的?!?/p>

“你這次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出海尋找仙山?”李四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陳奇抬起眼睛,看著李四,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傷:“嗯,那些奪走血月亮的人到處殺戮,而血月亮來自于仙山,所以我猜仙山隱藏著一個我不知道的巨大秘密,也是那些人拼命想得到的秘密?!?/p>

“什么海上仙山,什么活了千年的楊貴妃,這種鬼話我是不信的?!崩钏娜匀话逯?。

陳奇急急地說:“我沒有騙你,我們研究過血月亮的花紋,是用一種符箓文字微雕而成的,敘述了蓬萊仙山的來歷……”

李四更加不信:“好啊,那就請老板你告訴我,蓬萊仙山是誰建的,玉皇大帝?還是如來佛祖?”

陳奇愣了愣,沮喪地說:“如果我說是一個古文明所建造的,你能理解嗎?”

李四的神情顯然表達了“這不是人話”的意思。

陳奇低下頭,無奈而悲傷:“我并不是刻意隱瞞,只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我再也不想見到朋友受我牽連了……”

李四明白,對那些死去的朋友和路人,陳奇心里埋藏了深重的內疚與痛苦,從而歸罪于自己,無法解脫。

他嘆了口氣,拿過早已準備好的藥包,取出蘸了碘酒的藥棉,輕輕擦拭陳奇手腕上紅腫破損的傷口。陳奇疼得一縮,李四捉住了他的手腕不放,擦拭完畢,又涂上消炎藥膏,再用紗布包好。

“不是你的錯,老板,別事事怪罪自己?!崩钏恼\懇地望著陳奇,“你背負不起地獄?!?/p>

陳奇搖了搖頭:“你不明白突然失去摯愛親朋的感受……”

“事實上,我明白……”李四走到窗臺前,夕陽在他的臉上映出柔和的光芒,“我至今還記得她為我做飯,明明怕鍋里的熱油,可還是戰戰兢兢把菜扔下去,閉著眼睛亂炒,一半青菜飛出鍋也不知道……”

溫柔的哀傷浮上了李四的臉龐,聲音也變得低啞。

“你說的是……蕓?”

李四并未回答,顯然是默認了。

陳奇起身走到李四身邊:“蕓如果知道你對她用情這么深,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的?!?/p>

李四目光一閃,神色又恢復成平日的漫不經心:“你的下一步計劃呢?老板?別再跟我玩花樣?!?

陳奇對李四的快速轉換一時反應不過來,張大了嘴巴,半天才“哦”了一聲:“那個……當然是和海小姐合作出海去找仙山?!?/p>

“海珍珠差點把你當祭品殺了,你還信任她?”

陳奇無奈地攤開手:“海老大精通水性,對附近水域極為了解,我想海珍珠也和他一樣。你我都不擅長駕船,更不熟悉大海的氣候變化,只能與她合作,行動之時咱們多加小心就是了?!?/p>

李四死盯著陳奇,直到陳奇不自在地轉開眼光。

“資料跟著那個宋景弘一起丟失了,你找得到去仙山的路?”

陳奇指了指自己的頭:“資料都在這兒呢,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李四一轉念,又生疑慮:“你說玉璧上刻了血月亮出現的時間和運行軌跡,可如今玉璧早就丟失了,你怎么推算?”

陳奇得意地笑了:“我有十五年前推算好的資料,那次我們五個人一起合作,根據玉璧的符紋,推算出未來三十年血月亮出現的時間和地點?!?/p>

李四恍然大悟:“難怪顏高鶴甩開你們,單獨找了海老大出海,原來他也有一份推算好的資料。貪心不足蛇吞象,原本想獨吞仙山的寶藏,沒想到一去不回,喂了海魚?!?/p>

“我倒不這樣想,以海老大的本事,不太可能誤入海上險境,海珍珠也從來沒發現他和顏教授的尸體,我覺得,十之八九,兩人找到了仙山,不知為何卻沒能離開……”

李四一拍大腿:“因為他們沒有血月亮,所以迷失了回來的路!”

陳奇微笑起來:“你很聰明,猜到了關鍵問題。當初我們只推算了前去仙山的方位,因為沒有找到仙山,無法對照血月亮推算回來的路。還有一種可能……”

“他們被楊貴妃所迷,留在仙山當女婿了?”李四想起幻境中的楊貴妃,妖嬈萬端又鬼氣森森,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陳奇被逗樂了:“就算楊貴妃能活到現在,那也是一千歲的老太太了?!?/p>

“誰知道呢,反正那是仙山,什么奇事都有可能發生?!崩钏臒o所謂的聳聳肩,“不過,你要是上了仙山,被楊貴妃迷了,我可不負責救你?!?/p>

一直趴在門邊的辟邪突然站起來“喵”了一聲,走到陳奇的腳邊蹭了蹭,貓眼燦亮,仿佛在說,我一定會救你。

陳奇彎腰抱起辟邪,撓了撓了它的下巴:“你真貼心,不像某人,不負責任?!?/p>

李四撇撇嘴,瀟灑地一揮手:“老板你覺得不滿意可以退貨,另雇辟邪當保鏢。我去看看今天的晚飯?!闭f話之間,人已經出了門,輕靈迅捷得像一只大貓。

陳奇抱著辟邪,望著李四的背影,笑容漸漸隱去,過了片刻,仿佛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一咬牙,將辟邪放在桌上,轉身出門。

陰冷的風從后廳卷過,黃昏最后一道光線消失了,濃重的黑暗籠罩下來,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端坐在椅上閉目養神的海珍珠突然睜開了眼睛,像獵食的鷹鷲一樣盯著黑暗深處。

陳奇的身影慢慢從黑暗中走來,瘦弱單薄的身軀挺直如碑,如同赴死的勇士,堅定而從容。

海珍珠一聲輕笑:“你來了?”

陳奇一語不發,目光投向天空。海珍珠忍不住順著他的眼光抬頭望去,剛剛升起的皎皎秋月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鮮艷而詭秘。

夢境黏膩而沉重,一夜不停地奔跑,前方縹緲虛幻,沼澤、森林、陰沉的街道、無人的墳地以及染透紫血的戰場,令人精疲力竭又無法擺脫……

“醒醒……快醒醒……”耳邊傳來模糊的喊叫,像蒼蠅一樣嗡嗡惱人,李四決定不予理睬,翻個身繼續睡。

“睡睡睡,就知道睡,平時的機靈都哪去了?”吉祥氣不打一處來,拿起桌上的茶壺,將冷茶潑在李四的臉上。

李四“哇”的一聲跳起來,甩了甩頭,怒視著吉祥:“你皮癢了,想找抽?”

吉祥將茶壺重重地頓在桌上:“你家老板呢?”

“不是在隔壁睡著嗎?”李四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拔腿沖進隔壁陳奇的房間,床鋪干干凈凈的,沒有一絲睡過的痕跡。

吉祥倚在門口:“別找了,祠堂里里外外我都看了一遍,沒人?!?/p>

“沒人?”李四揉揉額角,那種沉重的疲憊感仍然沒有消失。

“一個也沒有,連海珍珠的人都不見了?!?/p>

“不可能,就算他們半夜走,我怎么一點動靜沒聽見……”李四倒吸了口冷氣,僵住了。

空氣中還殘留著雞鳴五鼓斷魂香淡淡的氣味。

李四懊惱地一拳砸在桌上,昨夜太過勞累,放松了警惕,竟然被這種下三濫的迷香放倒,實在太丟人了。

吉祥垂頭喪氣地問:“陳先生又被綁走了?”

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來了,李四環視著陳奇的房間,轉身飛快地跑到祠堂門口,跳上雪佛萊小汽車檢查了一遍,皺著眉頭靠在車頭思索起來。

房間并沒有翻亂的痕跡,陳奇隨身的皮包也不見了,車上少了一些食品和日常用品,包括陳奇喜歡的龍井綠茶——這不像是被綁架,倒像是從容地出游。

一個結論突然跳進李四的腦海:陳奇故意甩開他們,與海珍珠等一起出海了。

“這不可能!”李四脫口而出。

“你說什么?”吉祥從李四陰沉的臉色中感覺到了不妙。

“碼頭!”李四向碼頭飛奔,莫名其妙的吉祥只好追了上去。

一片死寂籠罩著這個村莊,沒有炊煙,沒有人聲,那些悅耳的鳥聲和海濤聲襯得村莊更加空寂得可怕,仿佛是沒有生命力的死域。

李四不自覺地聯想到海底洞中那些被海妖吃掉的尸體,心中一悸,立刻不再回想那種悲慘恐怖的場面。

突然,他似乎感到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窺伺著自己,猛回頭,卻什么也沒看見。一陣冷風從背后刮過,不自覺地毛骨悚然。

他壓抑住內心的強烈不安,飛快地跑上碼頭。

小嶺村的海港修了一個簡陋的碼頭,原本這里??苛艘凰掖蟠蛶姿倚O船?,F在大船已經消失了,小漁船在清晨的海浪中輕輕搖擺。

李四跑到碼頭上,眺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又氣又恨,轉身使勁踢著漁船,一陣“砰砰”亂響。

吉祥氣喘吁吁地趕來,看著暴跳如雷的李四,無可奈何地說:“想不到你家老板斯文有禮,背地里耍人一點不含糊,咱們倆也算江湖雙雄,居然栽在他手里,傳出去以后還怎么混?!?/p>

“也許老板是有苦衷的……”李四兀自嘴硬,怎么也不肯承認被陳奇拋下了。

“你就自欺欺人吧?!奔楸梢暤氐芍钏?,“從頭到尾,你家老板沒說過一句實話?!?/p>

李四壓根沒聽見吉祥的話,他全部注意力都被海上出現的一個小黑點吸引住了。

“船!”吉祥吃驚地叫了起來,難道陳奇良心發現,又回頭來接他們了?

船飛速地駛來,漸漸顯露出清晰的輪廓,李四的心卻沉了下去,他記憶力極好,已發現這艘船與先前??吭诖a頭的那艘完全不一樣,不由得伸手到肋下握住了槍。

船很快靠上了碼頭,水手們下了錨,兩個漂亮的女子從船上跳下來,一個高貴冷艷,一個金發碧眼,她們都穿著緊身的騎馬裝,足蹬短靴,勾勒出優美的身體曲線,看上去干凈利落,映著朝陽,如同含苞的花朵一樣美麗可愛。

李四雖然失望,倒也放下了戒備,因為這兩個女子他都認識,一個是蘇菲,一個是薇拉。

“你們怎么來了?”李四本能地覺得麻煩大了,不論陳奇是怎么失蹤的,恐怕這兩位姑娘都不會善罷干休。

果然,蘇菲開口就問:“先生在哪里?”

李四頓時覺得頭痛起來,而吉祥卻被兩個靚麗的姑娘震花了眼,傻呆呆地張著嘴,忘了呼吸。

聽完李四的講敘,蘇菲沉思著不語,薇拉一向動手多過動腦,當即氣憤地嚷:“教授不會私自離開,肯定是被綁架了,你們沒有保護好他?!?/p>

吉祥偷看一眼蘇菲,轉頭反駁:“小丫頭別胡說八道,為了保護陳先生,我和李四差點給妖怪吃了,這么拼命的保鏢,你不但不感謝,還瞎嚷嚷,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p>

薇拉氣哼哼地瞪著吉祥:“要是我保護陳先生,肯定不會變成這樣?!?/p>

吉祥上下打量著薇拉,嘲笑說:“你?恐怕早成海妖的點心了?!?/p>

李四沒有理會那兩人幼稚的爭吵,皺著眉頭思索,突然問:“蘇菲小姐,你為什么來小嶺村?”

蘇菲目光一閃,謹慎地回答:“我是來接應先生的?!?/p>

“是老板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李四著重咬在“你”這個字上。

“先生處境危險,我非來不可?!?/p>

李四敏銳地察覺到蘇菲的弦外之音:“你在老板出事之前,就已經猜到他處境危險?”

他忽然逼近蘇菲,死死地盯著她:“你知道老板的一些事,但是隱瞞不說,為什么?”

蘇菲一驚,感覺自己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心頭警鈴大作,不由自主攥緊了拳。

薇拉哪里忍受得了李四的傲慢態度,氣得直跳腳,沖上去要理論,被蘇菲一把拉回,微微搖頭。李四很擅長激怒別人,以薇拉直白的個性,三言兩語便會露出馬腳。

蘇菲斟酌了一下言詞,放緩了語氣:“不管怎么說,我們都是為了保護先生而來,眼下形勢險惡,不如暫時放下分歧,先聯手合作,救出先生之后,再談論其他,如何?”

李四暗罵蘇菲狡猾,避重就輕,抬出陳奇壓陣,說話有理有據,如果再威逼下去,自己反而變成無理取鬧的一方了。

“沒問題,反正老板將來肯定會告訴我所有的事,不必急于一時?!?/p>

薇拉不服氣地嘀咕:“先生跟你才沒有那么熟……”卻被蘇菲拉了一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吉祥在這番明爭暗斗中一直插不上話,此時趕緊轉移話題:“我實在不明白,陳先生為什么要丟下我和李四,隨海珍珠出海。畢竟有我們在,可以保護他的安全不是?”

薇拉惱火地喊:“先生一定是被綁架的!都怪你們沒照顧好?!?/p>

蘇菲沉吟道:“也有可能先生是迫于某種威脅,才自愿跟他們出海的?!?/p>

李四心中忽然一警,那種奇怪的被窺伺的感覺又出現了,他眼珠一轉,揚起嘴角,露出挑逗的笑容,俯身在蘇菲的耳邊說了句什么。

薇拉頓時大怒,一把推開李四,揚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去:“你敢無禮……”

李四頭一歪讓了過去,順勢一推,薇拉踉蹌著跌到蘇菲懷里。蘇菲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薇拉跳起身,惡狠狠地瞪著李四。李四無辜地攤手,薇拉一跺腳,旋風似的奔出了屋。

吉祥也是火冒三丈,用力將李四拉到一邊,怒氣沖沖地說:“喂喂,你失心瘋啦,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調戲姑娘?”

李四不理他,自顧倒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喝著,還不時地向蘇菲飛個桃花眼,氣得吉祥倒仰。蘇菲倒是鎮定自若,對李四的各種挑逗視而不見,目光看向窗外,欣賞風景去了。

吉祥恨恨地罵:“擺什么臭架子,老子懶得鳥你!”抬腿就向外走。才邁出去兩步,猛聽頭頂“嘩啦”一聲巨響,整個天窗從屋頂碎裂摔下,同時跌下來的,還有兩個抱在一起扭打的人。

李四早有準備,一個箭步跳上前,擒住其中一個較為瘦小的人,掏出繩索迅速綁好。

薇拉拍拍身上的灰土,站起身說:“小姐,這小丫頭果然躲在天窗那兒偷聽,我剛靠近,她就發現了,我怕她跑了,就抱著她摔下來?!?/p>

那被抓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模樣俏麗,只是神情兇狠,嘶嘶低叫,雙手被縛,仍在拼命掙扎,李四幾次差點被她掙脫。

吉祥細一端詳,“咦”了一聲:“李四,我們見過她,就是救我們出洞的那個野丫頭?!?/p>

李四也認了出來,當時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這少女靈活的身手和出色的水性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此時她神情中掩飾不住極度的驚恐,活像落入陷阱的小獸,無助、絕望卻又想垂死一搏。

“小姑娘,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崩钏呐e起雙手示弱,“你救了我們的命,我們都很感謝你,你先冷靜下來,聽我們說,好不好?”

或許是李四的溫言細語起了作用,少女慢慢安靜下來,雖然烏黑的大眼睛里還有惶恐不安,但不再像先前那樣極度驚懼了。

李四小聲說:“我會解開你的繩子,不過你別再打我。上次抽的那一鞭,到現在還很痛呢?!?/p>

他愁眉苦臉的模樣令少女一愣:“我……我不打你就是?!?/p>

蘇菲忍俊不禁,趕緊喝茶掩飾。只有薇拉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神情警惕。

李四小心地解開繩子,少女揉了揉手腕,目光從大家的臉上一個個看過去,驚疑不定。

蘇菲柔聲問:“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看了蘇菲一會兒,大概覺得她沒有什么威脅,便回答了:“我叫海珍珠?!?/p>

“咣”的一聲,蘇菲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上,臉色大變。

李四腦中一片混亂,脫口問:“你的父親也是海老大?”

少女不高興地說:“我爸爸當然是海老大?!?/p>

吉祥張嘴“啊啊”兩聲,急問:“你有姐姐嗎?是不是跟你同名?”

“我爸爸就我一個女兒……”少女突然明白過來,“你們遇到另外的女人,自稱是海老大的女兒海珍珠?”

一股寒氣從李四心頭升起,瞬間傳遍全身,吃驚、懊惱、后悔、憤怒、無力等各種情緒交織,一時五味雜呈,心情復雜之極,不禁頹然坐倒在椅子上。

蘇菲本已料到幾分,只是不敢相信,看見李四這般失魂落魄,更加坐實了自己的判斷,再也無法維持從容的模樣,臉上血色盡失,貝齒深深咬進了紅潤的嘴唇。

薇拉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可是她心思單純,猜不到那么多,慌亂地問:“怎么了?怎么了?”

李四垂頭喪氣地說:“那個海珍珠是假的!”

薇拉不解地說:“不一定,這個小丫頭也有可能是假的?!?/p>

少女氣憤地嚷:“你才是假的!”

李四苦笑:“那些人早知老板要來小嶺村,于是提前來這里布局,想引老板上當。村民太多,難以一一收買,又怕村民泄密,索性殺死了所有的人,扔進了海洞,結果招惹來那些海妖吞食。估計海妖吃了尸體后狂性大發,到處覓食,又把吉祥給拖走了。吉祥,你還記得海洞中那些半腐爛的尸體嗎?”

吉祥一回想到當時的情景便臉色發白:“記得,誰看了都會一輩子做噩夢!這么說,兇手殺老田也是一樣的理由?”

“對,當時整個村中,只剩下剛剛探親回來的老田,偏偏那么巧,我們找他租房。如果雨停之后,他見到那些冒充村民的兇手,一切都會揭穿了。兇手當時應該隱藏在暗處監視,所以,趁吉祥離開的短短一刻,殺了老田?!崩钏囊Ьo了牙,“這些兇手真是太狠毒了,連嬰兒都不肯放過!”

大家被如此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驚呆了,屋里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海珍珠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蘇菲忍不住將海珍珠摟進懷里,得到安慰的小姑娘終于放聲大哭。薇拉也紅了眼睛,笨拙地拍著海珍珠的后背,喃喃著她自己也聽不清的話。

吉祥突然驚跳起來:“那陳先生跟兇手他們出?!?/p>

“這一點薇拉可能說對了,先生是受了威脅,被迫跟他們離開的?!碧K菲盯著李四,“兇手放過你和吉祥,必定是先生懇求的結果?!?/p>

這下連吉祥也沮喪不已:“這保鏢,當得太失敗了?!?/p>

李四心里像是被釘子扎了一樣的難受,身為保鏢,最后反而讓老板來保護,這面子可丟大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暗自冷笑,竟敢在黑豹面前?;?,自己真是退隱太久,江湖都忘記了黑豹的本事和手段,看來是時候重塑江湖雄威了……

海珍珠哭得累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薇拉對這個比自己年齡還小的少女產生了憐愛,掏出手帕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又倒了碗茶給她喝。

李四忽然問:“小妹妹,你是怎么逃脫他們追殺的?”

“前兩天我出海去了,昨天才回來,看見一群人跳儺戲,可是現在并不是跳儺戲的季節,那些人我也不認識,后來發現那些海石花在海底眼的洞里鬧騰,我就撒石蘑粉進去,然后看見村里人……”海珍珠說不下去了。

“海石花?”吉祥忽然明白過來,“那些圓盤子似的海妖?”

海珍珠點頭:“對,我們當地人就叫它海石花,不過只生活在海底眼,外人都不知道?!?/p>

“這海怪原來是你們養的?為什么你們要養這種恐怖的海怪?”李四扶額。

“海石花雖然饑餓的時候會吃人,但它出產夜明珠,很久以前,小嶺村的祖先捉了許多海石花,扔在海底眼里,平時喂它們死豬死雞死魚什么的,到時只要用一種蘑菇粉撒下去,它就會自動張開殼子,吐出夜明珠。村里每十年開殼一次,只要能找到一顆夜明珠,就夠全村人吃好幾年了?!?/p>

原來如此,李四明白了前因后果,暗自心疼那顆被沖走的夜明珠,又問:“你救了我們上去,以為我們是兇手,就逃走了?”

海珍珠點點頭:“我不是有意打你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不敢露面,只是暗中跟蹤觀察,直到被薇拉發現。

謎題解開了,可是更大的不安攫取了李四的心臟:陳奇被那伙兇手挾持出海,不知會遭受怎樣的折磨,更不知會面臨怎樣的危險。

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這點,薇拉性急,滿屋子亂跳,直嚷:“怎么辦,怎么辦,先生身邊一個幫忙的人都沒有,會不會出事?”

吉祥插口說:“急有什么用?除非咱們弄艘船追上去?!?/p>

“船,我倒是有,只是茫茫大海,我們又不知仙山的方位,怎么追?”蘇菲的反應可快多了,一瞬間早已將可行的辦法全部列了一遍,但最關鍵的問題卻是不知陳奇的去向。

李四想了半天,也沒有什么好辦法,最后不抱希望地問海珍珠:“你有沒有看見碼頭上的那艘大船,開到哪里去了?”

哪知海珍珠的回答出乎意料:“我能找到那艘船?!?/p>

“什么?”四個人全都吃了一驚,蘇菲搶先問,“怎么找?”

海珍珠被他們的反應嚇了一跳,囁嚅著說:“我……我叫小豬跟著那艘船……”

“小……小豬?”李四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一頭豬?”

“不是豬,是海豚!”海珍珠不高興地反駁。

這下輪到大家吃驚了:“你會馴海豚?”

“小豬是我從小養的,就跟我的兄弟姐妹一樣。我出海的時候,都是它馱著我去?!?/p>

李四這才發現,海珍珠穿了一件奇怪的衣服,銀灰色,極似海豚皮,十分光滑,如同緊身衣,緊箍著少女玲瓏的身體。

蘇菲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馬上出海去追!”

風和日麗,大海的微波如搖籃一樣輕輕晃動,海鷗在空中翻飛鳴叫,在清爽的海風中,長安號乘風破浪,駛向遼闊的大海深處。

這是蘇菲帶來的是一艘蒸汽機動船,以燃煤為原料,航速10節左右,原本是往返于上海和南洋的小貨輪,臨時被蘇菲調來的。

李四和吉祥在船上轉悠了一圈,贊嘆不已。等他們聽說這艘貨輪以及海運公司是屬于陳奇的,都驚呆了。

“我想知道我家老板到底多有錢?”李四傻傻地問。

蘇菲微微一笑:“先生到底多有錢,我沒法回答,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陳家是南洋的巨富,銀行和公司遍布南洋,只是先生對做生意興趣不大,喜歡研究學問,所以應聘在震旦大學當教授。哦,我想先生沒告訴過你,他還是震旦大學的大股東之一?!?/p>

李四努力顯得不那么咬牙切齒:“看來我有必要和老板談談薪水問題了?!?/p>

長安號船長姓何,此時正好走過來請示航行方向,蘇菲拉著海珍珠問。海珍珠二話不說,取出一個銀哨吹了起來。

奇怪的是,銀哨卻沒發出一點聲音,李四練過功夫,也只能勉強辨出空氣中有絲絲波動,仍然聽不見任何聲音。

正當眾人奇怪之時,船邊卻躍出了幾條海豚,歡快地嬉戲,其中一條幾乎跳上船,口吻張合,似是十分歡喜。

海珍珠聽了片刻,指著前方說:“那艘船向云霧灘駛去了?!?/p>

蘇菲心思很細,發覺海珍珠臉色有點不對,忙問:“怎么了?”

海珍珠小聲說:“云霧灘那邊終年籠罩著云霧,險灘旋渦無數,是個極危險的地方,平時航船都會避開那里,我也只去過一次……”她忽然停住了,打了個冷戰,稚嫩的小臉上流露出驚懼的表情。

何船長忽然說:“這個小妹妹說得對,云霧灘那邊是航船的禁忌,小姐,我們真的要去那里?”

水手們聽說要去云霧灘,全走了過來,個個神情嚴肅,顯然都聽過云霧灘的惡名。

李四搶著說:“只要在到達云霧灘之前搶先追到那艘船,救出老板,不就成了?”

眾人恍然大悟,立刻四散奔到各自的崗位努力工作去了。

蘇菲忍不住一笑:“想不到李四先生這么會蠱惑人心?!?/p>

李四懶洋洋地瞇了瞇眼睛:“錯,我不過是擅長講道理罷了?!?/p>

他順手從口袋中摸出那顆從海底眼得來的珍珠,對著光照了照成色。蘇菲一眼瞥見,微露詫異之色。此珠大如龍眼核,顆粒圓整,寶光流動,奪人眼目,如此上等的貨色,價值不菲,在上海,絕對是搶手貨。

李四注意到蘇菲的目光,微微一笑,隨手遞給蘇菲:“送你了?!?/p>

蘇菲驚訝地看著李四,卻不肯接:“為什么要送我這么貴重的禮物?”

“紅粉贈佳人?”李四將珍珠拋過去,蘇菲不由自主接在手中,手指稍稍一捻,圓潤光滑,確實是一粒極上等的珠子。

“老話說,無事獻殷勤……”蘇菲雖然沒說后半句,可李四當然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咱們那位小個子老板到底是什么來路?我覺得他遠遠不止考古學教授這么簡單?!崩钏暮鋈痪o盯著蘇菲,“我想,你大概知道老板去仙山的真正目的吧?”

蘇菲怔了怔,眸中閃過一絲波動,但隨即變得冰冷:“黑豹果然見識不凡,聰明過人,不過我勸你一句,聰明人往往死得快?!?/p>

她手指一彈,珍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入大海。

“一粒珍珠就想換先生的底細?”蘇菲嘴角掠過譏諷的冷笑,轉頭不再理會。

李四也不生氣,聳聳肩便作罷了。他也沒指望蘇菲會吐露真言,只是試探而已??磥硖K菲確實知道陳奇出海的用意,從她雷厲風行的舉動來說,只怕事情已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刻。

陳奇就像奇異的謎團,吸引著李四的好奇心,一點點去探索那些背后的故事。

鉛灰色的大海冰冷陰暗,海面上飄浮著陣陣霧氣,忽濃忽淡。已顯破敗的大船如幽靈般駛過海面,劃開一道白色的浪痕。大團烏黑的云低垂,好像從天空壓下來,幾乎碰到船梢。風帆隨著海風飄動,發出“噗噗”的聲響,好像招魂的靈歌。

陳奇站在船頭,望著陰云密布的天空,神色凝重。再向前行駛便是云霧灘,那些險惡不祥的漩渦已經在船邊出現,盡管只是小型的,但已經讓航船感受到了它的威力——船身震顫不已,航向幾次偏離,都被船長強行校正過來。

盡管頭暈目眩,惡心欲吐,但陳奇仍然執拗地站在甲板上,默默背誦著月亮運行的軌道數據。月亮在特定的時間在天空運行到特定的位置,就會顯現出血紅的顏色,那也是月球引力最大的時刻!

天空的烏云預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陳奇只有祈禱,希望這一次,老天爺別再作梗,讓他能順利地實現長久以來的心愿……

“海珍珠”帶著東來走過來,即使戴著斗笠蒙著面紗,陳奇也能感覺到她壓抑的怒火和煩躁。

“陳教授,希望你的說法是有根據的,而不是想引這艘船進入云霧灘這種死地,難道你另有目的?”“海珍珠”伸指戳了戳陳奇的心臟部位,“這世上還沒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

陳奇平靜地回答:“沒有解開蓬萊仙山的謎團,我還不想死。沒有我的合作,你也不可能找到仙山。我甩下兩個保鏢跟海小姐前來,難道還不夠誠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海小姐莫非不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不得不說,身為教授,陳奇的口才相當出色,“海珍珠”把他的話尋思一遍,竟然發現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駁,再看陳奇一臉的真摯坦誠,不似作偽,料想這個書呆子教授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便悻悻地說:“云霧灘有無數的漩渦和暗礁,船一不小心就會撞上,我真不明白你為什么指引船闖進這個鬼地方?!?

“我已經解釋過了,這是和月亮運行軌道相對應的海面,我也不知道會在這種險峻之地?!标惼鏌o奈地扶額。

“海珍珠”一直仔細地察言觀色,確信陳奇并非故意為之,心里松了口氣。沒有保鏢的陳奇簡直就是一只弱雞,根本不可能形成任何威脅,除非他想自尋死路……

這種想法讓“海珍珠”感覺不舒服,心念一轉,沒見到仙山估計陳奇不會輕舉妄動,所以,目前雙方還能和平共處。

“陳教授,仙山究竟有什么秘密?”“海珍珠”試探著問。

陳奇用力咬住嘴唇,似乎在壓抑什么,半天才說:“仙山有什么,我想海小姐比我更清楚?!?/p>

“海珍珠”微微一驚,干笑兩聲,刻意做作的聲音變得更加尖細:“陳教授說笑了,我若是知道,還用得著問你?”

陳奇平靜地看著“海珍珠”,目光睿智深邃,似乎有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令人無從遁形。

站在旁邊的東來猛地掏出槍,對準了陳奇:“老實點,不要?;?!”

陳奇眼中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東來先是得意,緊接著發覺對方并未看著自己,于是順著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剎時目瞪口呆。

濃黑的天空裂開了一道縫,紅色的月亮顯露出來,低懸在半空,將海面照出一片血色,似乎是地獄血海,隱藏著無數噬人的妖魔,異常詭異。

“血月亮!”不知誰大喊一聲,恐慌像瘟疫一樣傳染開來,人人驚懼萬分,瞪著天空中血紅的圓盤,仿佛看到了死神的來臨。

“海珍珠”一生從未如此震撼過,眼光再也無法從血月亮移開。那血紅的光暈神秘莫測,魔幻、邪惡,像地獄的深淵,張開了貪婪的大口,準備收割靈魂。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血月亮,陳奇仍然忍不住雙腿顫抖,但是他隨即發現,抖的不是腿,而是……船!

輕微顫抖轉眼變成了強烈的抖動,陳奇站立不穩,滾倒在地。

甲板上的人一片鬼哭狼嚎,似沒頭蒼蠅一樣亂竄,走不了幾步便紛紛摔倒。

“怎么回事?”東來大吼,一把揪住陳奇的衣領,“你在搞什么鬼!”

“嘭”的一聲大響,似乎有什么東西撞上了船底,船身劇震,人和物品全部被震得拋向半空,又跌回甲板。

陳奇勉強睜開眼睛,眨了眨,將眼鏡推正,模糊的天空漸漸清晰,頭頂的血月亮幾乎近在眼前,卻迅速地向旁掠去。

“傾斜!船在傾斜!”“海珍珠”尖叫著,從陳奇身邊滑過,斗笠摔了出去,露出濃妝艷抹的臉。

陳奇試圖抓住什么,但是光滑的甲板無處著手,迅速向船側滑去,東來抓著他來不及松手,跟著滑下去,一頭撞上了船舷。

“船要翻了,快跳海?!睅讉€水手吼叫著,一個接一個向海里跳去。

慘叫聲接連不斷傳來,夾雜著“砰”、“撲通”的落地聲。陳奇攀著船舷掙扎著起身探頭向下看,在漂浮不定的迷霧中,隱約似乎有什么東西沖破霧氣,升向半空。

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長安號只能依靠船上的探照燈打在海面上的微弱光路,小心翼翼地行駛。前方就是云霧灘,無數暗流和險礁隱藏其中,隨時可能給長安號致命的一擊。

駕駛室氣氛沉重,何船長全神貫注親自駕駛,如此黑暗的大海,平生僅見,他只能靠著多年的經驗,加上羅盤的指引,控制著航向。

蘇菲和薇拉也在駕駛室,憂心忡忡,沉默不語。

李四站在船舷邊,注視著暗沉無邊的大海,盡管他沒有航海經驗,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而陳奇還在兇手的船上,生死不知,這種焦急卻又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十分煩躁,便掏出一根煙,想要點燃。

打火機的火苗被風瞬間吹滅,但李四已經瞥見船邊漂過一塊木板,不由得一激靈,轉身飛奔向駕駛室。

“停船!”李四大吼。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他。

“水面上漂浮有木板!”

何船長倒吸了口冷氣,這意味著有船只在大海中傾覆。

他立刻啟動倒車,降速,但是由于貨輪的巨大慣性,輪船依舊向前行駛。

突然,一陣不祥的“喀啦”聲傳來,仿佛什么東西在碎裂,緊接著是海浪的咆哮聲,一陣高過一陣,如同山崩海嘯一般,轟鳴不絕。

人人面色慘白,長安號突然劇烈抖動起來。

巨浪從天而降,將駕駛室的玻璃拍碎,呼嘯著橫掃過來,除了何船長,其他人都被海浪沖倒,在水中撲騰。

“左滿舵,避開浪峰!”何船長大吼,快速扳轉舵輪,長安號勉強側偏船頭,往斜刺里沖上浪頂。

李四順著水流漂到門邊,伸長左臂一把抓住門框。還沒穩住身體,蘇菲已經被沖過來,他急忙伸右手攔腰摟住了她,誰知薇拉跟著也滑過來,李四急中生智,屈腿蹬住門框,薇拉硬生生地撞在他膝蓋上,好不疼痛。

大浪涌過去之后,李四濕淋淋地爬了起來,嫌棄地吐出嘴里的咸水。蘇菲和薇拉一樣狼狽不堪,從頭到腳流著水。

又是一聲凄厲的喊叫響起:“救命啊……”

“吉祥?”李四不顧腿痛,風風火火沖到甲板上,卻到處不見吉祥的蹤影,仔細辨別喊叫聲,卻是從船頭下方傳來,李四探頭向下一看,吉祥雙手掛在一條纜繩上,搖晃欲墜。

“別動,我拉你上來?!崩钏墓蛟诩装迳?,雙手拉著纜繩向上拽,聽到喊聲的幾個水手也過來幫忙,才拉了幾下,忽聽潮聲再起,一抬頭,從海底掀起的巨浪一層層堆積,高如大樓,迎面沖擊而來。

水手們發出驚嚇的叫喊,紛紛逃向船艙。經驗豐富的他們能夠判斷出浪濤的危險程度——顯然在這種程度的巨浪拍擊之下,幾乎無人能幸存,不死也會被拍進大海。

“快上來!”李四急紅了眼,拼命拉著纜繩。吉祥已經精疲力竭,此時再也握不住纜繩,一點點向海面墜去。

突然,兩只細膩白嫩的纖手伸過來,猛地一拉纜繩,吉祥向上一沖,另外兩只手及時捉住了他手腕。

李四沒想到蘇菲和薇拉兩位姑娘如此勇決果敢,竟然幫著將吉祥拽上來,忙探身一把抄到吉祥的腋下,試圖將他拖上甲板。

巨浪咆哮著矗立在半空,看上去幾乎有五層樓高,映著血月亮的紅光,仿佛是深海妖獸的血舌一樣恐怖。

何船長的嘶吼聲從駕駛室傳來,船上的人幾乎能聽見舵輪瘋狂轉動的聲音,最正面的浪峰正在偏離船頭,但是側峰仍然威力巨大,撲天蓋地拍打下來。

剎時間,李四好像被巨靈神掌拍中,五臟六腑像是被擊碎了一樣,痛得眼前發黑,全身瞬間淹沒在水中,無法呼吸。強大的海浪沖擊力將他甩向一邊。他一只手死死抓住船舷,另一只手緊抓著吉祥,胳膊像是被扯斷了一樣劇痛。

一松手,便是死亡深海,巨濤駭浪中,根本不可能救援……

黑暗,窒息,無邊無際,身體墜重卻又無處著力,一秒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死神近在咫尺,露出猙獰而兇殘的面目……

忽然,李四腰上一緊,似乎被什么拉扯住了。他借著這股力量,往回猛地一拉吉祥。吉祥的身子迎著風浪倒飛回來,跌在李四身上,滾倒一團。

大浪從輪船泄去,眾人全倒在甲板上,不住地嗆咳著。

海珍珠跑過來,從李四腰間解了銀鞭,問:“你們不要緊吧?”

“咳咳咳……多虧有你,不然今天大家都喂魚了?!崩钏捏@魂未定,咳個不停,感覺被淹得只剩下半條命了。

吉祥顧不得頭暈眼花,腿腳劇痛,掙扎著挪過去,緊緊握住了蘇菲的手:“蘇小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吉祥這條命歸你了。以后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蘇小姐你一句話,我立馬跳?!蓖耆珶o視了另外三位救命恩人。

李四一把打開吉祥的手:“你怎么不謝我?”

“哎呀,咱們兄弟多年,不用客套了?!奔檗D頭又想去握手,誰知蘇菲和薇拉互相攙扶著起身,正拉著海珍珠道謝。

蘇菲突然“咦”了一聲,神色驚異,似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樣,不顧海浪沖刷,一步步走向船頭。

前方隱約有一層光幕,船越靠近越亮,仿佛是一道光門。

所有的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呆呆地看著這奇景,靜待著光門之后的天地。

一瞬間,長安號像是沖破了海天之間懸浮的無形黑墻,緩緩駛入光明世界,巨大的血月亮懸掛在頭頂,仿佛伸手可觸,血紅的光暈朦朧不清,將大海染上了一層紅光,分外凄艷。

“山……山……”吉祥突然厲聲大叫,指著船頭,手指直哆嗦。

薇拉也叫了起來:“山在動!”

“不對,山從海里升起來了……”蘇菲已經無法形容內心的驚駭,眼睜睜地看著一座山從海中越升越高,巍然直沖霄漢。雖然離得很遠,仍然能感受到那種宏偉壯觀、不可一世的氣勢。

李四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說:“那是蓬萊……從海里浮起來的仙山……”

原來,蓬萊仙山縹緲難尋,是因為大部分時間它隱藏在海里,只有在血月亮出現時,才會被強大的月亮引力所吸引,浮出水面。

血月亮的紅光籠罩著蓬萊仙山,美不勝收又陰氣森森,充滿了誘惑和殺機。

“喵嗷……”一聲凄厲之極的貓叫聲刺破夜空,辟邪不知何時跳到船頭的欄桿上,對著仙山哀鳴。

在這云譎波詭的神秘海上,聽到嬰兒哭聲似的貓嚎,每個人都不禁毛骨悚然。

薇拉忽然跳了起來,指著山頂叫:“快看,船!山頂有艘船!”

“怎么可能……”蘇菲的聲音戛然而止。

仙山的最頂端果然停著一艘船,在狂風中左右搖擺,發出“喀啦喀啦”的崩裂聲,不時地有零星碎塊掉落海面。

海珍珠目力極佳,立刻認了出來:“那是村里的大漁船!”

李四脫口而出:“糟糕,老板在船上?!?/p>

蘇菲的臉色變得慘白:“我們馬上過去接應先生!”

正在說話之時,那船已經搖擺到最大幅度,稍稍停頓了一下,便轟然傾覆,從山頂翻滾下來,幾個碰撞之后,轟隆一聲巨響,徹底摔碎在海灘。

仙山靈域,云霧飄蕩,處處香草仙芝,清芬襲人。沿路走來,但見玉石玲瓏,隨意上下,皆成臺幾,隨處擺放著犀角杯、瑪瑙碗、琉璃盤,盛著玉液瓊漿、蟠桃金果,更有窈窕仙子,穿梭其間,妙音輕笑,霓裳飄搖,仿佛人間天堂。

正在艱難跋涉的一行人見到這等奇景,歡呼著沖過去,可是只要手伸過去,那些杯盤果實便倏忽消失,輕歌妙舞的仙子歡笑著化為云煙。退后幾步,一切又恢復原狀,依然是美妙勝境,永遠可望而不可及。

“海珍珠”鐵青著臉,已懶得再喝罵。一路行來,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幻景,手下還是上當,好幾次,連她自己也信以為真,撲過去才發現是海市蜃樓。

她臉上的脂粉大半被海水和汗水洗去,殘留的顏色暈染開來,整張臉像畫了個大花面。

陳奇坐在石頭上捶著疼痛的腿,抬頭看著一輪冰盤大的血月,斜掛海面,海天寂寂,宛然如夢。

船在山頂上翻落時,大部分人沒能逃出來,要不是“海珍珠”和東來及時拽了他一把,恐怕他早已摔得粉身碎骨。

剩下的十余人在仙山摸索著前行,先是峭壁崢嶸,繼而峰回路轉,沒過多久就遇見了各種奇景,卻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最要命的是,蓬萊仙山看起來方圓也就十幾里,可他們走了一夜,始終在山里轉圈,甚至眼看就要到海邊,路徑回環,卻又遠離,一行人繼續陷在幻境中,無法走出。

蓬萊仙山表面上看起來仙靄祥和,其實危機重重,步步陷阱。

那些再度撲空的人已經累極,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無論東來怎么呵斥怒罵,也不想再走一步。

東來終于失去了耐心,沖回來抬手“砰”的向陳奇腳下開了一槍,激起的碎石劃過陳奇的額頭,頓時鮮血長流。

“你是不是在耍我們!老子宰了你!”

“海珍珠”伸手攔住了東來:“陳教授和我們一樣,第一次上蓬萊仙山,不知這里的險惡,別錯怪了好人?!?/p>

陳奇掏出手帕,不緊不慢地擦拭著額頭的血,淡淡地說:“這個時候就別唱紅臉白臉了,留點力氣想想臨終遺言吧?!?/p>

“海珍珠”臉色微變:“陳教授不要開玩笑,你我應該同舟共濟,早點解開仙山之謎?!?

“你會和殺人兇手同舟共濟嗎?”陳奇看著“海珍珠”驟然變得兇狠的臉,“你不會,我也不會?!?/p>

“海珍珠”心念電轉:“原來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海珍珠?!?/p>

陳奇微微一笑:“你當然不是海珍珠,身為男子,假扮妙齡少女,真是委屈你了,宋景弘先生?!?/p>

“海珍珠”并未特別驚訝,倒是東來氣急敗壞,一拳打在陳奇的臉上。陳奇哼了一聲,半邊臉火辣辣地疼,嘴角流出了血。

“海珍珠”摸出懷里的手帕,擦拭掉臉上殘余的脂粉,又摘掉了潮濕沉重的假長發,也不再刻意假裝女人的扭捏動作,顯露出宋景弘真實的模樣。

東來低聲說:“小姐……不,少爺,趕路要緊,不要聽這個家伙亂講話?!?/p>

宋景弘環視周圍:“走了大半夜,大家也累了,走夜路總遇到這些幻境,很危險,不如等到天亮,或許這些幻境就會消失,再搜索仙山就容易多了?!?/p>

既已露了真容,他也不再隱藏嗓音,從女人的尖細恢復成男子的低沉。

東來想想也有道理,便吩咐手下原地休息。那些人已累到極點,沒多久就睡成一片。

陳奇暗暗松了口氣,低頭擦著臉上的血,神色疲憊不堪。

“你識破我不是海珍珠,倒不稀奇?!彼尉昂胍幌蛏朴谖战逃?,決定向陳奇問個清楚,“只是你怎么猜到我是宋景弘?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綻?”

陳奇看了看天空,血月亮開始向西邊墜去,黑夜正在退去,東方出現了微藍。

“第一,口音!你和這個東來模仿了當地人的口音,其他手下卻不會說。你也知道這個問題,一直不讓別人與我說話。不過你忘記了一件事,那天在祭臺上,你的人大吼大叫,一口北方味兒,想不注意都難?!?/p>

宋景弘看著那群呼呼大睡的手下,嘆了口氣:“這群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p>

“你們既然不是小嶺村的人,你自然也不會是海珍珠。雖然你扮的女子舉手投足都很像,但是卻有一點做戲的夸張,而且整天帶著斗笠面紗,仿佛不愿意見人似的。最可疑的是你的聲音,雖然像女子一樣尖細,卻并不是真嗓所發,而是用了假嗓,將音調拔高之后變得尖銳,這種發聲方法一般只有梨園弟子中的男旦和小生才會運用。所以,我才想到,假扮海珍珠的人,極有可能是個男子?!?/p>

“看來陳教授對京戲頗有研究,這點是我疏忽了?!?/p>

“第二,村民。你怕小嶺村的村民泄密,就全部殺死棄尸,然后故布疑陣,舉辦海祭唱儺戲,掩蓋村民失蹤。只是你沒想到李四居然能從海底眼中逃脫,并且發現了村民的尸體。這么狠毒的滅口手段,我以前只見過一次,那就是斧頭幫!”陳奇憤怒地盯著宋景弘,臉漲得通紅。

“沒想到死去的斧頭幫也能泄密!”宋景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低估了你的智慧?!?/p>

陳奇冷冷地說:“你屠滅小嶺村,就等于提醒我,殺害姜教授奪走血月亮的的兇手,已在我眼前了?!?/p>

宋景弘怔了怔:“我費盡心機布了絕妙好局,沒想到卻錯在這里?!?/p>

“這么多條人命,在你眼里不值一文嗎?”陳奇質問。

“成大事者,必有所犧牲,大丈夫不拘泥于小節,才能成就功業?!?/p>

陳奇閉了閉眼,胃中一陣惡心翻騰,頭部一跳一跳地疼,似鋼針在攢刺。

“視人命如草芥,你真是毫無人性!”

東來一聽,又是一拳打去,宋景弘反而替陳奇擋住了:“你再打一次,他就沒法回答我的問題了?!?/p>

眼前的眩暈讓陳奇看到的景物模糊不清,他咬了咬牙,努力保持著聲音的沉穩:“推斷你的身份并不難,兇手來自上海,殺害姜教授,奪走秘藏的血月亮,同時又能獲知我出海尋訪計劃,此人必定與我們幾個考古教授相識。要知道,血月亮藏在花旗銀行的保險箱里,需要密碼和鑰匙。姜教授遇害之后,兇手在兩小時之內便取走了血月亮,不是深知內情的人,怎么可能辦到?”

宋景弘倒吸了口涼氣:“原來你在上海就開始懷疑我!”

陳奇忍著眩暈,慢慢站起身:“是的,不過我怕巡捕房的人不可靠,就拜托唐七夫人幫忙調查。原本還沒確定是你,沒想到你竟然帶著筆記資料前來找我,才讓我心中雪亮?!?/p>

宋景弘皺起眉頭:“這一步又錯在哪里?姜教授說過,血月亮的考古資料世間只有這一份……難道是偽造的字條露出馬腳?”

陳奇指指自己的腦袋:“你偽造的姜教授的字跡確實神似,但是你忘了我的記性,所有的資料都在我腦海里,姜教授不會多此一舉派你再送。我猜是因為你看不懂筆記的古文字,才冒險走了這一步?!?/p>

宋景弘長嘆一聲:“我以為我布的局完美無缺,誰知道處處破綻?!?/p>

“真相就在眼前,只是尋常人忽略了太多的線索?!标惼嬗制沉艘谎厶炜?,血月亮已經接近地平線,血紅的顏色也轉成了淺紅,襯著深藍的大海和天空,分外妖嬈。

宋景弘順著陳奇的目光,也轉頭看向血月亮,并未發現異狀,心中驚疑不定。凌晨的霧氣更濃重,掩去了那些奇景,蓬萊仙山變得更加神秘莫測。

陳奇發現宋景弘起了疑心,立刻續道:“這樣一來,天蟾舞臺發生的綁架案也就好解釋了,你在看戲之時撒了迷幻的藥粉,等我和李四產生幻覺,將我們引到走廊上。沒想到李四意志頑強,竟然能控制自己的心智,你只好用紙偶術加強迷幻,引他上了樓頂。你大概打算逼他跳樓,只是李四的潛意識強烈反抗,最終居然擺脫了幻覺,發現你把我帶走了?!?/p>

他說話越來越快,宋景弘不得不全神貫注地傾聽,才能跟上他的語速。

“你帶我去海上,是因為李四追得太緊了?”

宋景弘不悅地哼了一聲:“這蠢貨追得還真快,連清凈問個話都不行,出海也沒能擺脫他,不然我早就從你這兒得到需要的消息了?!?/p>

“看來我雇保鏢的眼光還不錯?!标惼嬗X得頭更暈了,勉強撐住不倒下,“你跟著我們出行,實際上是為了監視,但是并無收獲。所以中途你假裝被偷襲抓走,我就知道你是急于脫身,以便安排其他陷阱,只是當時我還不知你是為了去假扮海珍珠?!?

宋景弘恍然大悟:“難怪你沒有費時間去找我……”心中十分沮喪,從頭到尾,陳奇都知道真相,一直冷眼旁觀,自己還在為完美的布局洋洋得意,實在貽笑大方。

“等我斷定海珍珠是一個男子假扮時,再聯想到你之前的嫌疑,結論也就出來了:宋景弘就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殺害姜教授的兇手!”

陳奇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格外刺耳,宋景弘不禁一陣心驚,看著天邊的血月亮,那種不祥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陳奇偷偷四顧,其他人全睡著了,連東來也倚在一邊打盹。血月亮的底端已沉入海中,顏色也褪成了極淡的粉紅。

發現宋景弘似乎感受到什么,陳奇心中一急,又拋出一句重磅炸彈:“真正的宋景弘早就死了!”

“什么?”宋景弘如中霹靂,臉色劇變,“你不可能知道……”

“我不可能知道你冒充了宋景弘?”陳奇冷笑,“我一直在想,作為潛心學術的研究生,宋景弘怎么會如此殘忍嗜殺?又怎么會神秘的紙偶術?又怎么會唱字正腔圓的貴妃醉酒?所以我請唐七夫人派人回宋景弘的老家調查,他們帶著你的照片,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驗證結果了?!?/p>

“宋景弘”錯愕片刻,突然放聲大笑:“陳教授,你簡直可以當偵探了?!?/p>

陳奇只覺得頭越來越痛,似有鐵錘擊打,忍不住用力揉著額角:“這本來就是我的本行,從考古發現的材料中推斷古人的當年事……”

他猛然瞪圓了眼睛,“思想起當年事心中惆悵,待相逢是夢里好不凄惶……我看過你演的《洛神》!”

十年前,上海灘曾紅過一個少年青衣,拿手劇目就是《洛神》,不僅唱功了得,而且舞技驚人,演出了洛神的冷艷嫵媚,似有情若無情,驚艷大上海,連演一百多場,場場爆滿,盛況空前,隨后他便消失無蹤。陳奇當時還年輕,也慕名前去看過一次,對洛神的唱腔身段印象深刻,當時便覺得楊貴妃的唱腔有點耳熟,只是再沒想到會是那個驚鴻一瞥的洛神。

“宋景弘”——洛神嘆了口氣:“陳教授,如果你能和我聯手合作,我們必能稱霸全上海,甚至全中國?!?/p>

陳奇輕輕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曾聽說,上海灘有個神秘人物叫千面洛神,莫非就是你?”

千面洛神彬彬有禮地彎了彎腰:“正是在下,陳教授,你的確推理出色,在下十分仰慕,早知如此,我應該假扮你的學生,跟你學習,而不會冒充宋景弘了?!?/p>

陳奇打了個冷戰,千面洛神為了謀奪血月亮,殺死剛剛考上研究生的宋景弘,冒充他在姜育林身邊潛伏一年,終于得手,心計之深,手段之狠,令人膽寒。

千面洛神盯著陳奇的目光像是饑餓的野獸看到了美味的獵物:“你那完美的大腦值得贊美,如果能夠屬于我,我會不擇一切手段,只可惜,現在沒有大腦融合的技術,否則我真想一試……想想我們兩人的頭腦同時運用,那將是怎樣的完美無敵……”他眼中閃著狂熱的光芒,整個人像是瘋魔了一樣,一步步向陳奇逼近。

陳奇嚇得后退了幾步,精神體力都已到了極限,感覺一陣陣眩暈,搖搖欲墜。

千面洛神搶前一步,雙手按在陳奇的肩上:“精神控制這種強制手段我一向不屑使用,但是為你可以破例,不過那可能會損傷你寶貴的大腦,我建議你乖乖合作,不要逼我走極端?!?/p>

陳奇不去理會千面洛神,轉頭看向天空,血月亮已沉沒大半,只剩下一小半月邊,顏色漸變為銀白。

一絲笑意掠過陳奇的唇角,如釋重負:“幸好,一切都結束了?!?/p>

“什么?”千面洛神被陳奇的鎮定所驚,只覺渾身發涼——腳底確實感到冰涼的濕意,低頭一看,海水不知何時已經淹到腳背。

他回頭一看,方圓十幾里的蓬萊仙山一半已淹沒在海中,海潮正在無聲無息地向上漫延。

千面洛神腦海中無數念頭紛至沓來,突然間醒悟:陳奇之所以詳細推理整個事件過程,和盤托出一切底牌,只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拖延時間到仙山沉沒!

因為,蓬萊仙山借血月亮的引力而升起,自然也會隨著血月亮的落下而再度沉沒于大海!

東來和其他的人已經被海水浸醒,發現周圍突然變成了茫茫大海,全都嚇傻了,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亂竄,慌作一團。

“這就是教授你的復仇?果真與眾不同?!鼻媛迳駥⑹忠频疥惼娴念i間,慢慢收緊,“山沉沒了,你和我們一樣會死?!?/p>

“從出發的那一刻起,我已抱著必死的決心?!标惼鏉u覺喉嚨被扼緊,呼吸艱難,眼睛仍然堅定地看著千面洛神。

“這么富有藝術性的謀殺,我是第一次見,佩服佩服?!鼻媛迳癫慌葱?,“你支開保鏢,只身上船,是不想讓無辜的人陪著送命,可惜,這是你完美布局中唯一的敗筆!”

陳奇眼前一陣陣發黑,耳中轟鳴,只覺得喉嚨被鎖死,無法呼吸空氣,意識漸漸抽離了身體……

就在他即將昏迷的時候,千面洛神抬眼一瞥,猛地一推,陳奇踉蹌著退開,仰天倒下。

迎接他的并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溫暖有力的懷抱。

“老板,你又欠我一個解釋……”熟悉的聲音讓陳奇心臟一拎,想要看清眼前的人,但是黑暗卻吞沒了他。

辛辣的酒液滑下喉嚨,嗆得陳奇連連咳嗽,一只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幫他順氣。

“你們……”陳奇看清了圍著他的幾個人,當即臉色煞白,氣急敗壞地說,“誰讓你們來的?”

薇拉一邊替陳奇拍背,一邊說:“先生,我們不來,誰保護你?”

李四收起扁酒壺,重重地哼了一聲:“老板希望我們晚點來,替他收尸?!?/p>

蘇菲握著陳奇的手,懇切地說:“先生,我們怎能看著你送死?”

“你們趕快走,島很快就要沉了,船呢?快上船去!”陳奇不顧身體虛弱,拼命推著蘇菲和薇拉,“你們還年輕,不能死?!?/p>

“來不及了?!鼻媛迳竦穆曇粲朴苽鱽?,“剛才一場混戰,船不知漂到哪里去了?!?/p>

陳奇這才注意到李四、蘇菲和薇拉滿身泥污,衣裳有不少破損的地方,顯然經歷了一場大戰。此時海水已經淹沒了一大半仙山,只剩下島上最高峰的峰尖,周圍依舊是幽泉白石,蒼藤翠竹,可是一邁步就發現潮水洶涌,稍不留神,便會跌進大海。

“放心,海珍珠去追船了?!碧K菲微笑著安慰,“她的水性很厲害,一定能找回小船?!?/p>

千面洛神的聲音又飄了過來:“船太小,不夠所有的人乘坐,雖然我很敬重陳教授,但畢竟我們自己人的性命要緊?!?/p>

他一揮手,東來等十幾個人的槍口一齊對準了陳奇等人。

李四見陳奇的目光看向自己,苦笑一聲:“你沒猜錯,老板,我們寡不敵眾,暫時投降?!?/p>

“還想與我同歸于盡?”千面洛神好整以暇地晃了晃手里的槍,“我不介意多拉幾個墊背的,問題是,你舍得嗎?陳教授?”

千面洛神放聲大笑,知道自己已勝券在握。陳奇可以無視自己的生死,卻不忍坐視至愛親朋送死,以他的聰明才智,必定會想辦法脫困。

陳奇咬緊了牙根,閉目鎮定片刻,扶著蘇菲慢慢站起:“好,我認輸。要找到出路,你必須交出一樣東西?!?/p>

他伸出手,淡淡地說,“輪到我問你了,洛神先生,你舍得嗎?”

“你要什么?”千面洛神神色警惕起來。

陳奇一字一句地說:“血、月、亮!”

一時間,千面洛神的臉上閃過意外、驚訝、狠毒、殺機和佩服等諸多表情,精彩至極。

以陳奇的智慧,早就推斷出千面洛神不會放心將血月亮交給任何人,必定會隨身攜帶,這才反將了一軍。

千面洛神只怔了幾秒鐘,便已做出決斷,解下系在腰間的一個扁皮包,掏出一塊圓形瑪瑙血璧。

盼了這么久,終于見到傳說中的血月亮,李四激動地睜大了眼睛,盯了半天,忍不住問:“這是血月亮?假的吧?”

那瑪瑙血璧呈正圓形,實心,直徑約二十公分左右,刻滿了詭異的花紋,古樸凝重,但是顏色并非想象中的血紅,而是灰撲撲的,黯淡無光。

千面洛神懊惱地說:“自從殺了斧頭幫之后,血月亮的血色就消失了,變成了這樣。陳教授能解釋原因嗎?”

陳奇走上前,從千面洛神手里接過血月亮,掂了掂,又仔細觀察,點了點頭:“形狀、花紋、材質和重量全部符合,確實是原物……”

話還沒說完,瑪瑙血璧驟然亮起紅光,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的吸引,光暈騰騰升起,抖動了幾下,瞬間斜射出去,直直指向正在向海中沉沒的月亮!

月亮只剩下最后一道銀邊,此時像是應和瑪瑙血璧一樣,光芒大放,鮮艷如血,兩道光在茫茫海天之間相遇,濺起的光芒耀如焰火!

人人被瑪瑙血璧發出的紅光刺得睜不開眼,幸而光芒并未持續多久,幾秒鐘之后,月亮徹底沉入大海,瑪瑙血璧的紅光也徹底消失了。

“這是……怎么回事?”李四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陳奇沒有回答,只是張口結舌地看著捧在手心的瑪瑙血璧——它已經恢復了當初發現時的顏色,紅如鴿血!

“我的天哪!”千面洛神伸手便要去奪瑪瑙血璧。

李四剛要阻攔,哪知陳奇反應也快,手指立刻按上了瑪瑙血璧中心的突起,向上一滑,一道紅光激射而出。千面洛神急速蹲身,就地一滾,紅光照過他身后的幾個手下,隨即消散了。

東來等人的槍口立時集中指向陳奇,千面洛神大吼:“住手!”他帶著一身泥水跳起來,居然擋在了陳奇面前。

無論面對多艱難的絕境,千面洛神也一向鎮定如恒,此時卻面如土色,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噗通噗通?!比闹尩暨M了水里,被紅光照過的那幾個人還保持著持槍的姿式,卻顯出一種奇特的僵硬。

東來好奇地想上前查看,千面洛神又一聲大吼:“別碰死人!”被血月亮所殺的人,身上沾染了一種奇特的物質,二十四小時之內碰觸,必死無疑。

李四親眼目睹血月亮這等威力,不禁變了臉色,目光閃動,仿佛在思索什么。

陳奇低頭摩挲著瑪瑙血璧,心中這才明白,千面洛神曾使用它一次性殺了斧頭幫五十多人,耗盡了所有的能量,所以它的顏色也變成了灰色。剛才天空上的血月亮照耀到它,將巨大的能量注入,就仿佛給蓄電池充了電一樣,瑪瑙血璧又恢復了原狀,重新成為殺人利器。

這種神奇的性能,一定是某種他不知道的先進科技,古人不了解,才傳為神秘的詛咒。

千面洛神定了定心神,舉起雙手:“陳教授,我保證,我和我的手下絕對服從你的安排,不敢有任何異心?!?/p>

東來等人嚇得魂飛魄散,瞪著栩栩如生的尸體,一步步后退。血月亮的殺傷力實在太大,如果陳奇失控,絕對能在舉手之間殺死他們所有的人!

淡藍色的晨曦漸漸明亮,太陽即將升起。

忽然間,那些幻景如煙霧一樣消失了,仙山露出了本來面目,通體布滿灰黑色的礁石,犬牙交錯,如槍戟般森森陣列,跌進去不死也要重傷。中間數條羊腸小路盤旋,不知通向哪里。而海水已經淹沒了眾人的腳背,并且還在上漲。

千面洛神心中一喜,血月亮竟然能解除蓬萊幻景,看來果然是解開仙山之秘的鑰匙,他暗暗在腦中迅速盤算后計,以及脫身之路。

李四低聲說:“老板,趕快走,水漲得很快?!?/p>

陳奇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不禁一驚,月亮落下之后,蓬萊的沉沒加快了,照目前的速度,不到半小時,整個島嶼就會沉入海中。

千面洛神賭贏了,自己可以毫無懼色地迎接死亡,可是怎么忍心拉著李四、蘇菲和薇拉陪葬?

“喵……”辟邪從巖縫里鉆了出來,想下地又怕水,于是縱身跳上李四的后背,死死扒住不放。

“你們居然還帶了貓?”陳奇簡直無語了。

“它非要跟來,攆都攆不走,沒辦法?!崩钏囊埠軣o語,從保鏢淪為貓奴,他上哪兒喊冤去。

蘇菲向薇拉使了個眼色,一左一右護住了陳奇:“先生,時間緊急,我們走吧?!庇辛搜铝吝@超級武器,千面洛神那十幾個人已不足為懼。

陳奇彎腰在幾條小路的入口察看了一會兒,指著其中的一條說:“沿著這條路走?!?/p>

薇拉正要邁步,蘇菲卻攔住了她,指著千面洛神說:“你們先走!”

千面洛神心中惱怒,原來陳奇明知仙山道路有出入的暗記,卻故意引誘他們在仙山兜圈子,難怪一夜走不到頭。此時受制于人,只能暗自銜恨,喝令手下先探路。蓬萊仙山久沉于海底,小路已長滿貝殼、海藻等物,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東來帶著人邊走邊清理,勉強趟出可供通行的地方。

李四皮笑肉不笑地說:“前面的兄弟,少玩花樣,血月亮照著你們的屁股呢?!睋]手讓陳奇、蘇菲和薇拉跟在千面洛神的后面,自己背著辟邪斷后。

眾人一字長蛇前進,速度很慢,又經歷了幾個岔路口,潮水已經追了上來,走在最后的李四大半個身子沒在水里,行走更加艱難。辟邪怕水,直接爬上了李四的頭頂。

一陣細微的震動從水里傳來,李四先前遭遇過海浪襲擊,已是驚弓之鳥,下意識地回頭看去,近島的水流漸漸聚成一個個小漩渦,再滾動合并成大型漩渦,這是海島即將入水時形成的大漩渦,威力極大,所過之處,水草、游魚、貝類及石塊均被卷入,無一幸免。

“快,島要沉了……”李四大吼。

巨浪毫無征兆地從海底沖起,橫掃過蓬萊的峰尖,慘叫聲此起彼伏,走在最前方的七八名千面洛神的手下轉眼不見了蹤影。

李四、陳奇等處于巨浪的底部,沖擊力反而沒有頂端大,只是跌倒在地,被海水淹沒了十幾秒。辟邪“嗷嗷”大叫,跌落水中,變成了落湯貓。

千面洛神極為敏捷,一見巨浪掃蕩過來,便縮在礁石的背面,躲過了正面的沖擊,等大浪退去,緊跟著他的手下只剩了東來等兩人,被淹得狼狽不堪。偏偏前面還有兩條岔路,左邊通向峰頂,右邊卻蜿蜒向下,急得千面洛神大吼:“走哪邊?”人卻已沖向左邊的路。

陳奇跌跌撞撞跑過來,低頭尋找著什么。蘇菲也急了,叫道:“先生,別找了,快向上走?!?/p>

“我在找記號?!?/p>

李四也趕了上來:“這個時候還管什么記號?漩渦快沖上來了?!?/p>

“不,順著顏高鶴留下的暗記就可以找到入口?!标惼嬷钡厥弥坨R上的水漬,睜大眼睛想看清水下亂石叢的劃痕。

“進仙山的入口?”李四眼睛一亮,“我眼神比你好,快告訴我暗記,我來找?!?/p>

“正三角形,中間有一道豎線?!辈坏汝惼嬲f完,李四已一頭扎入水里找尋。借著明亮的天光,終于在右邊道路看到了陳奇所說的記號。

“這邊?”李四鉆出水面,指著右邊的路,氣急敗壞,“這不是入口,這是虎口?!?/p>

“我相信顏高鶴的判斷?!标惼娴皖^看著手中的血月亮,紅光微弱地閃動,指向右邊,仿佛被什么所吸引。

他不顧海水洶涌,當先向右邊走去。蘇菲微一遲疑,向薇拉看了一眼,兩人同時跟上。李四無奈,只好撈起在水里亂撲騰的辟邪,嘀咕著追去。

千面洛神本已爬上去一半,回頭看見陳奇等竟然向水中走,心念電轉,一咬牙,決定賭一把,當即轉身追去。

東來驚恐地大叫:“少爺,下去會淹死的,我們向上走?!?/p>

“別啰嗦,快跟上去?!?/p>

東來素來聽話,猶豫了一下,跟上了千面洛神。另一個手下卻連連搖頭:“不不,我還不想送死?!逼疵蚍屙斉廊?。

千面洛神此時也顧不得那人的死活,飛奔著追上陳奇,一陣浪再涌過來,海水轉眼已沒到胸口。

幾個人艱難地在水中跋涉,沿著山壁轉了個彎,頓時傻了眼:前方竟是斷頭路,迎面是一堵拔地而起的巨大山壁。

回頭走已不可能,大浪一陣高似一陣,漩渦發出的轟鳴聲已近在咫尺!

李四嘆了口氣:“看來大家要死在一起了,不分善惡,到頭來都是一堆白骨?!?/p>

千面洛神陰沉著臉,迅速思索脫身之計。東來卻承受不了從希望到絕望的打擊,徹底崩潰。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嚎叫著,拔槍對準陳奇,“都是你指錯了路,我要殺了你!”

李四冷不防一拳擊在東來的臉上,順手奪過他的槍。東來被打得一個踉蹌,沉進了水里。

陳奇吃力地游到山壁前,對著血月亮的花紋查看。血月亮的紅光漸漸變得強烈,照得石壁一片鮮紅。

蘇菲眼尖,直覺地感到不對:“看,石壁在發光!”撲到石壁的左邊,扒去上面附著的貝殼與海藻,露出一個凹進去的圓孔。

陳奇將血月亮貼進去,大小竟然正合適,紅光融為一體,石壁開始劇烈震動,兩道半圓形的石門向左右緩緩分開,巨大的水流直向石門內泄去。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席卷了每一個人。

突然,東來從水里冒了出來,被水流挾著沖向石門,眼看就要進去,忽聽一聲慘叫,整個人瞬間被劈為兩半,鮮血噴濺!

縷縷鮮血在水中飄散開來,甚至升起幾絲熱氣,暗紅色的內臟碎塊在水浪中沉浮,一起隨著水流涌進了石門。

陳奇從未親眼見過如此血腥的死亡場面,不禁一陣惡心,吐了出來,虛弱的身體支持不住,搖晃欲倒。

李四趕緊扶住他,對蘇菲說:“照顧老板,我過去看看是什么陷阱?!睆念^頂抓過辟邪,丟給薇拉。

“當心?!碧K菲架著陳奇挪到旁邊。

水流湍急,李四不敢冒進,從側面一步步靠過去,極力與沖擊力相抗,可是水流實在太快,腳下一滑,人已跌進水里,周圍并無可抓握的地方,無處借力,竟和東來一樣,向石門漂進去。

李四暗叫不妙,連忙掉轉方向拼命劃,可是人力哪能掙得過水流的裹挾之力,忙亂中眼角的余光一瞥,只見水下寒光一閃,瞬間已到近前。

剛才分尸的情景還在眼前,轉瞬又要重演,陳奇失聲驚呼,想救也來不及了。

千面洛神冷眼旁觀,剛才他已發現了危險,卻默不作聲,看著李四送死,心中說不出的痛快。

就在此時,一條銀色長鏈遠遠甩過來,卷住了水底之物,猛地一拉,一道銳光從水底拋起,幾乎同時,李四“呼”地從銳光升起之處漂了過去。

這一幕嚇得陳奇渾身冷汗,腳下一軟,跌進水里,身不由己被漩渦沖得向旁邊迅速滑去。

蘇菲一把死死揪住了陳奇,可是力量不足,自己也被帶得滑向漩渦。

仙山即將沉沒,所制造的漩渦越來越大,仙山周圍的一切都被卷了進去。

薇拉也撲上去拉,但是仍然擋不住,急得沖千面洛神大叫:“快拉我們一把?!?/p>

千面洛神見勢不妙,非但沒有伸出援手,反而一腳踹開薇拉,搶先游進了石門。

李四顧不得和千面洛神計較,拼命向外游,想去拉陳奇,可是水流之力太大,奮力游了十幾下,仍然在原處徘徊不前。

眼看陳奇等人即將被卷入漩渦深處,一道水線箭一般駛來,海珍珠從水里冒出頭,銀鏈再度甩過去,卷住陳奇等人,另一頭甩向李四。李四心領神會,空中抄住銀鏈,身體一松勁,整個人被水流沖向石洞深處。兩股水流之力互相較量,加上蘇菲和薇拉盡力劃水,三人一點一點從漩渦邊緣被拽了回來。

海珍珠上前最后推了一把,眾人在仙山即將沉入海中的瞬間,全部漂進了石門中。

“糟了,血月亮還在外面?!崩钏拇蠹?。

“不要管了?!标惼娲鴼?,摸索著石門旁邊的洞壁,忽然用力一按,石門再度落下,將水流隔絕在外。

巨大的漩渦急速旋轉,轟鳴之聲不絕,仙山沉了下去,從水面完全消失了。

陳奇靠在石門上喘息著,在海水中浸泡太久,手足開始麻木,身體顫抖著,從血液內臟中掠奪著最后一點熱量。

“老板,你不要緊吧?”一雙大手扶住了陳奇,雖然眼前漆黑一片,他仍然能想象得出李四擔心的表情。

辟邪從薇拉懷中探出頭,呼哧呼哧地喘著,被水嗆得不輕。

一團朦朧的光漸漸亮起,照耀著海珍珠秀麗的面容。

“夜明珠?”李四詫異地問,“可別是我掉下海的那一顆?!?/p>

“你說對了?!焙U渲樾v如花,“是小豬幫我撿到的?!?/p>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彎腰潛進水里,摸索片刻,拿起一個長長的物體。

“劍?”陳奇看著海珍珠將長劍抽出水面。

“你是陳先生?”海珍珠好奇地看著陳奇,“我爸爸說,你是好人,可以相信?!表樖謱㈤L劍遞了過來。

陳奇愣了愣,接過長劍,溫言說:“你是真正的海珍珠?謝謝你剛才救了我們。蘇菲,你怎么能帶著她上仙山?太危險了?!?/p>

蘇菲笑著說:“先生,我沒帶她來,是她自己偷偷游水追來的?!?/p>

“這怎么可能?”陳奇實在無法相信,這個看上去柔弱的少女竟然有如此的本事。

“她水性好,還有一群海豚作朋友,很厲害?!鞭崩至w慕,“對啦,你不是追小船去了?船呢?”

“我追到船了,可是那時候漩渦太大,船靠近會被卷進去,我讓海豚看著船了,聽到哨聲就會送過來?!?/p>

陳奇當年見識過海老大各種神奇的本領,或許海珍珠學到了幾分,才能在大海中來去自如。他低頭就著夜明珠發出的光芒細看長劍,劍身長約九十公分,有八個棱面,彼此均衡對稱,劍刃極為鋒利,雖在水中埋了多年,卻毫無銹蝕,微微一抖,寄生的貝殼海螺之類紛紛掉落,劍身光潔如新。

原來就是這把插在石門前的劍,要了東來的命。

他轉動著劍柄,發現上面印了幾個字:始皇之劍!

陳奇心中大震:這把劍竟然出自秦始皇陵!

幾年前,顏高鶴曾宣稱前去驪山考察,原以為只是虛晃一槍,沒想到,他真的到達秦始皇陵,并且得到了這把鋒銳之極的寶劍!

當時,血月亮由姜育林收藏,存于花旗銀行的保險箱。顏高鶴不想驚動其他人,沒有盜取血月亮,而是費盡心思,到始皇陵偷了一把始皇劍,想劈開仙山表面的礁石層,進入仙山。

問題是,顏高鶴有沒有成功?為什么始皇劍會插在石門外?顏高鶴和海老大又身在何處?

一連串的疑問攪得陳奇頭疼不已,他揉著太陽穴,試圖減輕疼痛。

蘇菲忽然附在李四的耳邊輕聲說:“我保護老板,你去監視?!?/p>

李四會意,悄無聲息地走開。

千面洛神一直遠離陳奇等人,一來防備被襲,二來尋機脫身,但是洞中過于黑暗,不敢隨便亂闖,懷里帶的火柴也被泡濕了,無法使用。他小心地向左右試走幾步,忽然發覺水勢正在退卻,空氣也似乎溫暖起來。

“別亂動?!币槐兜值搅怂淖笱?,李四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狠辣,“出手暗算女人,卑鄙!”

千面洛神逃命時丟了槍,此時失了先機,趕緊舉起雙手:“剛才我忙中出錯,誤推了那位小姐,并不是有心的?!?/p>

李四不答,迅速搜身,千面洛神暗藏的各種武器,包括迷藥之類,統統被搜走,大部分扔進了水里,少部分被李四留下了。

千面洛神暗自咬牙,手下全部折損,自己人單勢孤,只能暫時低頭忍辱,伺機報復。

聽到旁邊的動靜,陳奇抬頭張望,蘇菲不動聲色,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先生,仙山沉進了海里,我們怎么辦?”

陳奇被她一打岔,果然轉移了注意力:“按照血月亮的記載,只要將它放進一個相對應的凹槽里,仙山就會重新升起?!?/p>

“可是血月亮丟了……”蘇菲雖然沒說完,可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仙山無法升起,就意味著在水底沉沒好幾年,萬一空氣用完了,便會窒息而死。即使有足夠的空氣,沒有食物和淡水也會活活餓死渴死。

薇拉顫聲說:“我們被關在水下墳墓了……”

死里逃生的欣喜被強烈的恐懼所代替,海珍珠手一抖,夜明珠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我爸爸會不會……在這里?”海珍珠牙齒格格作響,顯然驚恐之極。

無人,也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蘇菲彎腰拾起夜明珠,干燥的手感令她一驚:“水退了?!?/p>

陳奇喃喃自語:“沒道理,仙山在海里,水怎么可能自己退?”

“快看,光!”海珍珠感覺眼前的光亮逐漸增強,仿佛黎明的旭光驅散黑暗。

蘇菲舉起夜明珠看了看,又環視四周,禁不住倒吸冷氣:“我的天哪……”

柔和的光芒從四面八方灑下來,照亮了山洞。只見洞里呈穹窿狀,如同一個極大的廳,分布著十余根巨大的晶柱,四周皆是五色晶壁,從中鑿出數十個玉室,玉臺瑤階,珠簾冰門,瑩潔光潤,華美無倫。更有碧枝翠藤,盤旋在柱廊之間,開滿各種奇花,清香四溢。藤枝結有異果,分為紅、黃、青、紫、白,看上去格外誘人。

眾人在仙山吃足了幻景的苦頭,面對著美味果實,沒人敢上前。只有海珍珠不曾經歷過,一聲歡呼,沖過去摘下一個紅果就吃。

陳奇驚叫:“別碰,是幻覺?!?/p>

海珍珠餓壞了,咔嚓幾口,一個果子便已下肚,舔舔嘴唇,疑惑地說:“是真的果子,很好吃?!?/p>

大家還在猶豫,辟邪“喵嗷”一聲,跳上玉臺,撲住一個果子狂啃,吃得果汁四濺。

李四一躍而起,飛快地摘下七八個果子,拋給陳奇等人。大家累了一夜,早已饑渴難當,大吃起來。一時間只聽見咀嚼之聲,沙沙作響。

飽餐一頓,李四來了精神,走過去察看玉室,只是雪白的銀門十分奇怪,怎么也推不開。陳奇在他身后觀察了片刻,走到門口,一束光掃過,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門也勢利,見到老板就拍馬屁!”李四嘀咕著,走進玉室,里面纖塵不染,如同剛剛打掃過一樣,各種陳設用具,都用翡翠瑪瑙、脂玉珊瑚之類制成,極為珍奇。

陳奇輕輕撫摸著臺案,恍惚之間,感覺極為熟悉,好似在其中住過一樣。

李四拿起一個翡翠杯看了看:“吉祥要是知道這里珍寶無數,只怕悔的腸子都要青了?!奔楸粵_下船的時候扭傷了腿,所以沒有跟來。

蘇菲和薇拉好奇心起,也站在門口,光線掃過她們倆,卻沒有開門。

千面洛神溜到一間玉室前也試了試,同樣失敗了。

海珍珠覺得好玩,跑到另一間門口,光束掃過,門居然開了。海珍珠高興地跑進去,突然慘叫著連連后退。

李四搶過來擋在她身前,猛見一具骷髏迎面沖來,森森牙骨上下張合,竟似要吃人一樣。

李四反手將海珍珠抱住,一個箭步躍開。骷髏跑出三五步之后,轟然倒地,骨骼跌得七零八落。

與此同時,嗷嗷的貓嚎聲傳來,忙亂之中,誰也沒有注意。

海珍珠嚇得臉色煞白,死抓住李四不松手,簌簌發抖。

陳奇心有余悸地說:“不要隨便進那些房間,免得再遇到危險?!?/p>

忽然辟邪發出一聲高亢的嘶叫,李四一驚,暗叫不妙,忙回頭一看,千面洛神正從一個圓形的凹槽里取出瑪瑙血璧,辟邪正在拼命撕咬他的手。千面洛神被干擾得不耐煩,反手猛力一擲,將它砸在晶壁上。

遺失在外面的血月亮怎么進來的?

薇拉失聲驚呼,李四反應更快,大叫:“快跑!”一手抓住陳奇,一手抓著海珍珠,飛奔到晶柱后。紅光從身后掃過來,將晶柱轟得碎塊四落。

“哈哈哈……”千面洛神得意地大笑,“陳教授,我不會殺你的,只要你乖乖出來投降,或許我會饒其他人不死?!?/p>

蘇菲將薇拉及時拉進玉室中,躲過了第一次的掃射。

李四暗自懊惱,自己一時松懈,忘了監視千面洛神,被他搶走了血月亮,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借著晶壁反射的影像,李四看見千面洛神正向蘇菲和薇拉藏身的玉室移動,心中大急,這要是堵住了門,神仙也救不了她們。急中生智,指指海珍珠腰間系的銀鏈,又向后指了指。海珍珠會意,解下銀鏈,躲在晶柱后,反手甩出。

千面洛神舉起血月亮,摳動圓心,紅光再度激射而出,正好射中銀鏈,海珍珠手一麻,銀鏈掉在了地上。

蘇菲和薇拉趁機從玉室中竄出,閃到另一根晶柱的后面。

“不要再作無謂的掙扎了,你們逃不了的?!鼻媛迳衽d奮得幾乎想唱兩嗓子,這么快就一雪前恥,實在痛快至極。

五個人忌憚血月亮的射線,誰也不敢動,耳中聽見千面洛神一步步走近,心如擂鼓,冷汗直流,卻毫無辦法。

陳奇知道血月亮使用過度就會耗光能量,但是就目前的情形,只怕是等不到那一步了。

“對不起……”陳奇輕聲道歉,是他將這些無辜的人拖進了死亡之地,是他害了他們。

“別說這些了,老板,先保命要緊?!崩钏男睦锴宄?,千面洛神之所以不殺陳奇,并不是有多好心,而是因為他被困在這活人墓里,需要陳奇幫他逃出去罷了。

千面洛神玩弄著手里的血月亮,靜待了幾分鐘,覺得已達到威嚇的效果,才漫不經心地問:“陳教授,我并不喜歡殺戮,如果你拿出誠意來,一切還有商量?!?/p>

李四和陳奇對望了一眼,原來這家伙還有更大的胃口。

陳奇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血月亮你都弄到了,還想要什么?”

“我曾經聽姜教授提到過,據血月亮的記載,仙山有一種更強大的武器,只要開啟,方圓百里之內的生物便會瞬間死亡……”

李四覺得可笑之極:“這家伙唱戲唱瘋魔了吧?哪有這種武器,大殺方圓百里?他以為是孫悟空的金箍棒……”

他目光轉向陳奇時,后面的話戛然而止,那種驚駭、恐懼和絕望凝成一種青白的死灰,從陳奇的臉上蔓延開來。

李四打了個寒噤,難道世間真有這種神奇的武器?就隱藏在附近的某處?

千面洛神篤定的聲音又響起:“陳教授,只要你告訴我這個武器在哪里,我立刻放你們走,絕不為難,我可以指天為誓?!?/p>

陳奇立刻明白了:這才是千面洛神大費周章設下各種圈套、連環假扮他人的真正目的!

可是,千面洛神不過是一個過氣的名伶,為何對屠城滅師的武器有興趣?

“假如洛神先生能交待自己的真實身份,或許還可以相信?!标惼娴穆曇魩狭艘唤z嘲諷,“不過,我想洛神先生事后一定會殺人滅口,以防真相外泄?!?/p>

千面洛神哈哈大笑:“陳教授說笑了,我就是個唱戲的,倒騰點東西,撈點好處罷了……”心中卻大為駭然,陳奇僅憑一句話便猜到自己另有真實身份,與他交鋒,真是半點大意不得。

李四和蘇菲也明白了,心里同時涌起一個念頭:回上海之后一定要徹查千面洛神,找出他效忠的幕后勢力。

混亂中,辟邪掙扎著爬過去,貓爪有氣無力地拍打晶壁,直到爪子陷進一個梅花形的凹痕中。

仿佛收音機的開關被打開,一縷幽茫的歌聲隱約響起,曲調婉轉嫵媚,宛如女子的嘆息,說不出的悅耳悠揚。

千面洛神一驚,不敢輕舉妄動,停下腳步,心中戒備。

“那個戲子搞什么鬼?又要玩紙偶術?”李四瞪著晶壁里的影像嘟囔。

晶壁映出幽幽行來的女子,姿態翩躚,舉止裊娜,身著宮裝,羽衣霓裳,云鬢風鬟,環佩叮當,宛然絕世佳人的風范。

后有千面洛神追殺,前有幻覺中出現的神秘女子,陳奇和李四聯想起在天蟾舞臺的遭遇,非但不覺艷美,反而毛骨悚然,心膽俱寒。

歌聲漸近,陳奇仔細傾聽,雖然語音和詞義晦澀難辨,但他知識豐富,半聽半猜,突然心中大震,那歌詞竟是長恨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渺間……”

楊貴妃?

千面洛神仗著手里有血月亮,原本絲毫不懼,那宮裝女子的身影在晶壁內晃動,還以為是反映出的影像,到處張望,卻看不到人,猛地醒悟:那女子竟是從晶壁中走來的。

他駭得一聲大叫,舉起血月亮發出紅色射線,紅光掃過晶壁,擊碎晶石,四處崩落。

破損的晶壁亮起耀眼的光芒,然后熄滅,晶壁又恢復了原狀,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千面洛神目瞪口呆,嚇得面無人色,心想:“難道遇上鬼了?”

宮裝女子似乎也被血月亮所懾,身形一滯,玉手纖纖,不知動了什么,忽然數十根粗大的晶柱從穹頂筆直下垂,悄無聲息,慢慢落到地面,將千面洛神與晶壁分隔開。

千面洛神立刻發現,晶柱的排列看似雜亂無章,卻極為巧妙,將他前后左右的路都封死了,如果想出擊,必須繞過兩根以上的晶柱,大大延緩了他行動的速度。

回頭再看,那宮裝女子已消失不見,仿佛先前的倩影只是一個幻夢。

蘇菲也看出機會,向薇拉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拔腿狂奔,沖向陳奇躲藏的地方。

千面洛神舉起血月亮掃射,可是錯落排列的晶柱擋住了大部分紅光,崩落了一地的碎晶,但隨即受損的晶柱便重新愈合了。

薇拉緊張至極,拼命狂奔,慌亂之中,猛見前面站著一個虬髯大漢,嚇得大叫一聲,向旁一閃,重重撞上一根晶柱,踉蹌著摔倒。

李四不顧危險,一把匕首甩向那大漢,轉身去扶薇拉。

哪知海珍珠卻又發出一聲尖叫,撲向那虬髯大漢。

陳奇以為她嚇得心智錯亂,趕緊抱住她。誰知海珍珠大哭起來,掙扎著嚷:“爸爸,爸爸……”

陳奇一呆,抬頭看時,那虬髯大漢一身肌肉,橫眉怒目,當真是失蹤已久的海老大!

海珍珠趁陳奇一松勁,撲了上去,額頭卻重重撞了一下,疼得眼前金星亂冒。

海老大竟然被封在一根晶柱中!

蘇菲已跑到陳奇身邊,臉色慘白,指著另一根晶柱說:“那根里面也有人!”

陳奇已經猜到了,但親眼目睹,還是震驚萬分:身材高大的顏高鶴站在晶柱中,閉目垂手,似在熟睡,嘴角帶著一絲笑意,顯得格外詭秘。

“爸爸,你醒醒,我是珍珠呀……”海珍珠邊哭邊圍著晶柱轉,找不到一絲縫隙,也不知海老大是死是活,哭得更加傷心。

晶柱上晃動的人影提醒了海珍珠,她“呼”的轉過身,神情立刻僵硬了。

千面洛神拿著血月亮站在身后,神情陰狠,旁邊的陳奇等人被逼到了死角,已無退路。

陳奇一咬牙,還想為其他人爭取最后一線希望:“你敢動他們一根毫毛,我就和你同歸于盡!”

“教授,不如殺了他們,你我一起獨占仙山?”千面洛神揚起一個猙獰的笑,“我愛惜你的頭腦,假如你一意孤行,我不介意送你們一起去地獄作伴,這里有食有水,還有血月亮,憑我的頭腦,研究一年半載,這仙山必定為我所用,將來超級武器在手,橫掃中國大陸,帝國一統天下,哈哈哈……”

他徹底陷入幻夢的癲狂狀態。

“一會兒我擋住他,你帶著她們逃……”李四不動聲色,側身護住陳奇和海珍珠。

陳奇沮喪地搖頭:“沒用,人體擋不住血月亮的光……”

“加上我?!碧K菲也站在了陳奇的身前,“先生,我來的目的就是保護你,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包括你自己?!?/p>

千面洛神不耐煩了:“臨終遺言交待完了?”他按住血月亮圓心的凸起,只要向上一推,眼前這五個人就會不復存在。

只是陳奇始終不肯投降,可惜了那個聰明絕倫的大腦……

他最后抬眼再看了看那五人,奇怪的是,他們并未露出恐懼驚慌的表情,反而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身后。

千面洛神心知有異,想轉身,卻已經遲了,身體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連指頭也動不了分毫。

衣袂輕揚,翩若驚鴻,似輕云飄度,又如飛雪悠揚,正是先前那宮裝女子,正從晶壁中緩緩游出,飄然落地。

所有人不約而同生起同一個念頭:美!

那女子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輕綃,穿了一件杏黃色的長裙,眸含星波,流轉生輝,宜嗔宜喜,都蘊含著萬種風流,無限情思,欲語還休,令人心醉魂銷。但見她體態綽約妖嬈,肌膚豐盈勝雪,滑如凝脂,妍態艷姿,絕色無雙。

千面洛神心中卻驚駭莫名,憑他的經驗,在這種異境之中,越是美艷絕倫的人與物,越是危險,拼盡最后一點力氣,牙齒一咬舌尖,借著疼痛時一瞬間的清醒,猛一推血月亮,頓時紅光大作。

陳奇下意識地捂住了眼睛,不忍心看血腥的死亡場面?;蛟S,血月亮造成的死亡是仁慈的,一剎那,沒有太多的痛苦,不用活著飽受內疚的折磨……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樣,延長成無限的空白,陳奇感覺身體仿佛飄了起來,如在云端,沒有一絲可以著力的地方……

無數的意識要擠進大腦,太陽穴劇痛難當,眼皮重如千斤,費盡力氣也無法睜開。他搖頭想甩掉那些沉重的思維,卻怎么也辦不到。

陳奇拼命努力,終于睜開一線,模模糊糊似有人影在晃動,鼻端聞到一縷幽香,非蘭非麝,聞之十分舒泰,似乎連骨頭也酥了。

陳奇打了個噴嚏,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辟邪低聲呼嚕,蹭著他的臉。

他慢慢坐起,周圍卻空無一人,頓時心中一慌,叫道:“李四先生,蘇菲,薇拉,海珍珠……”

無人應答,陳奇心慌意亂,扶著晶柱站起,他們四人不見蹤影,千面洛神也不知去向,剛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一轉頭,突然看見李四瞪大了眼睛正看著自己,不禁失聲驚呼,對方卻毫無反應,紋絲不動。

陳奇急得去拉他,觸手冰涼冷硬,頓時嚇得渾身冷汗,兩腿發軟,險些站不?。豪钏木谷槐魂P進了晶柱中!

他趕緊左右尋找,果然,蘇菲等人也均被封入晶柱,包括千面洛神在內。

陳奇不寒而栗,顯然,他們都是在一瞬間被身邊的晶柱所包裹,神情姿態還保留著當時的模樣,在這寂靜空曠的神秘之地,格外驚悚。

怎么辦?

一生之中,陳奇從未遇到過如此困境,心臟狂跳,六神無主,原地轉了兩個圈,仍舊束手無策。

海老大和顏高鶴已經被關了五年,難道李四等人也會像他們一樣,永遠被關在這里?

怎么才能救出他們?

陳奇突然想起了剛才丟掉的始皇劍,慌忙跑回去,撿起這把青銅劍,走到晶柱前,又怕自己掌握不住力道,決定先實驗一下,于是選了一根空白的,舉劍劈下。

“咔”的一聲輕響,劍刃入柱十多公分,陳奇嚇了一跳,趕緊抽出劍來,晶柱隨之愈合,光滑如新。

陳奇沮喪之極,按照自己的力氣和速度,晶柱隨砍隨愈,根本沒機會劈開救人。

“喵……”辟邪飛快地跑了過來,蹭蹭陳奇的褲角,轉身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陳奇叫,仿佛在催促他跟上。

陳奇此時也別無選擇,一咬牙,拖著始皇劍跟上辟邪。不管前路有多大的危險,他也不能坐視大家被關起來而自己袖手旁觀,盡管他只是一個動腦勝過動手的文弱學者。

走著走著,景色忽變,宛如進了大花園,沉香亭畔,牡丹盛開,一朵朵大如盆碗,富麗堂皇,嫣紅姹紫,花光爛漫,繁艷非常。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歌聲渺渺,若遠若近,回蕩在暗香浮動的寂靜亭臺之間。

陳奇只覺得仿佛進入了一個奇異的夢境之中,一個云鬢花顏、風姿絕代的女子翩然而至,伸出雪白纖長的柔荑,將辟邪抱起。

陳奇出神地看著那宮裝女子,半晌才說:“你是誰?”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女子回眸一笑,明艷絕倫,陳奇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六宮粉黛無顏色。

因為他幾乎立刻就要愛上這個傳說已久的女子,心臟激烈地跳動,不由自主地想去親近對方。無論世間何等優秀的男子,都會無法抵擋這樣傾國絕代的風華。

“你不可能從唐朝活到今天?!标惼驵?,手一松,青銅劍嗆啷墜地。

楊貴妃喟然嘆息:“我想說一個故事,很長很長的故事,聽完你就會明白。這一千多年來竟然沒有人好好聽我說故事,真是寂寞呢?!闭Z聲清宛,宛如騖鳳和鳴,微微嬌嗔之間神光離合,令人沉醉。

陳奇心頭有無數疑問,卻不忍打斷她,果然人與花交相輝映,不愧傳說中的“羞花”之名。只愿她一笑,天地皆春意。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概有一萬多年吧,地球上曾有一塊大陸,孕育了燦爛高度的文明,那已經不知道是地球的第幾次文明了,比現在的地球先進一千倍……”

“比現在先進一千倍?”陳奇低聲重復了一句,難怪自古就有神仙的傳說,或許這些傳說都是對過去文明的零星記憶?

唐朝的楊貴妃卻在講述著一個科幻故事,陳奇不禁有一種深深的違和感。更奇怪的是,她的口音沒有先前的晦澀難懂,居然變成了當今的官話,也不知是怎么辦到的。

楊貴妃神情黯然:“可是當文明發展到極致,如果沒有相應的哲學和倫理束縛,就會導致悲劇??傊?,大陸爆發了一場慘烈的戰爭,使用了當時最先進的武器,血腥慘烈的程度超過人類的想象。最后整個大陸被摧毀,化成一片廢墟?!?/p>

陳奇不由得想起夜里在蓬萊仙山看到的幻影,此時仙境成真,偶然微風吹過,一縷柔和的光線照來,悠悠空塵,云絲飄蕩隨風飏去,眼前光景簡直成了神仙世界??蓢@自古以來,無數人窮其一生,尋仙求道,可是神仙自己卻是劫后余生,這真是何等的諷刺。

楊貴妃柔和的聲音繼續說道:“當時的戰爭導致地球提前進入冰河時期,幸存的人們躲進蓬萊,沉入海底生活。雖然地球陸地表面全部被冰川覆蓋,但是海底水溫保持在一定溫度,再加上這里的自動維生系統一直有永久的能源維持,供我們生存繁衍,就這樣,過了很多年……”

陳奇竭力理解著她的話,腦中靈光一閃:“莫非仙山就像前幾年剛剛發明的航母那樣?像一個巨大的城市,區別是,仙山這個航母能夠在水下航行?!?/p>

楊貴妃眸光流轉,嫣然而笑:“你……領悟得很快,確實是這樣?!彼诖乜粗惼?,似乎想發現什么。

辟邪兩只前爪搭在楊貴妃的肩膀上,喵喵叫著。楊貴妃似乎聽懂了,含笑撫摸著它的后背。

陳奇此時腦中無數念頭紛至沓來,感覺大腦都要爆炸了一樣,脫口而出:“你說的永久能源,就是月亮引力吧?只要天空的血月亮升起,蓬萊仙山按時浮出水面補充即可?!?/p>

楊貴妃含笑點頭,神色中頗為贊賞。隨后,神色又黯淡下來:“可惜,我們的敵人也一直在尋找蓬萊仙山,想盡手段破壞,終于在秦朝末年,又爆發了一場戰爭?!?/p>

陳奇低頭看了看那把始皇劍:“是不是你們的敵人幫助了秦國,才使它發展了兵器鑄造,最終滅了六國,統一中原?”

“可以這樣說,所謂徐福尋找海外仙山的傳奇,就是一場爭奪蓬萊的戰爭。雖然我們贏了,但也付出了代價——血月亮被搶走了。

楊貴妃注視著陳奇,“實際上血月亮是動力系統的啟動鑰匙,失去之后雖然很麻煩,但是只要蓬萊永遠不關動力系統,倒也可以繼續維持。不過我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一代代派人出去,直到唐朝,聽說血月亮被收藏在皇宮,當時的統領便派了我前去查找?!?/p>

陳奇隱約猜到了什么:“你假冒了真正的楊玉環?”

“應該說,是我拯救了楊玉環?!睏钯F妃揚起一個調皮的笑容,“改變容貌在蓬萊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當時楊玉環看見一模一樣的我,幾乎嚇得發瘋。在我的勸說下,她同意了我的計劃,我替她改換了容貌,讓她偷偷回到壽王府別院,而我代替她進了皇宮?!?/p>

“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陳奇低語,遙想當年明皇與太真的旖旎風情,竟能親自得到驗證,不禁心癢——這可是活生生的考古證據,挖掘下去,絕對能寫成轟動世界的論文。

楊貴妃瞥了陳奇一眼:“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比如李隆基究竟是怎樣的皇帝,我只能說,他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豐采出眾,即使他不是皇帝,也會是女人心中最理想的情人?!?/p>

“相比于凡人,你也算是神仙,怎么會……為紅塵繁華所吸引?”陳奇頗有些不解。

楊貴妃走到花前,伸手輕輕摘下一朵牡丹,隔了一會道:“蓬萊宮中日月長……”

陳奇輕嘆一聲:“緣起緣滅緣自在,情深情淺不由人……原來你愛上了他……”

“是啊,情深情淺不由人……”楊貴妃悵然若失, “雖然在世人眼中,我們算是神仙,可我也是女人,無論神山與否,唯怕動心動情?!?/p>

“以你的能力,可以改變歷史?!?/p>

楊貴妃緩緩搖頭:“不,我們已有慘痛教訓,一味加快技術的發展,卻沒有相應的哲學道德約束,野心膨脹的結果就是毀滅。神仙從來不問世事,那是因為我們早有共識:不干涉現今人類的文明進程?!?/p>

陳奇深以為然,如今的民國,軍閥混戰,連年戰亂,已是爭權奪利、野心膨脹的惡果,如果更先進的技術落到野心家的手里,只怕東方大陸會再度變成廢墟。

“不管怎樣,你以四大美人之一的身份留名歷史了?!?/p>

楊貴妃淡淡一笑,頗有幾份不屑:“我只是做了后宮妃子,可從來沒有干政!皇帝才是決定國家大事的人。哼,自古贏了個個是明君,敗了就責怪女人狐媚亡國,可笑?!?/p>

陳奇莞爾:“我無意評價歷史,那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我進宮幾年后就找到了血月亮,只是一直貪戀柔情,一再耽誤,直到安史之亂,馬嵬坡兵變,明皇終究不舍得殺我,我趁機提出遠赴海外,他同意了,找了一個宮女代替我,然后派人送我出海。

“誰知道送我回蓬萊的人就是我們的敵人,他突然偷襲,搶到血月亮,啟動了蓬萊的御敵武器,它的威力雖然不夠摧毀大陸,但是足夠摧毀蓬萊,島上的子民大部分被殺,當時的統領想盡辦法與敵人在海上同歸于盡,從此血月亮又湮沒不知所蹤?!?/p>

陳奇想起玉室中奔跑的骷髏,暗自心驚。一千多年前,那人應該聽到警報,想奔跑出來,誰知瞬間死亡,尸體一直保持原狀,漸漸化為骷髏,直到現在玉室開啟,才完成了他延遲千年的行動。

楊貴妃黯然搖頭:“最糟糕的是,動力系統大部分被摧毀,維生系統也就無法持續運轉,沒有血月亮,蓬萊無法每月浮起,定時補充能量也不可能了。剩下的人只好離開蓬萊,搬到陸地生活,從此神仙世界風流云散,各奔四方?!?/p>

“你為什么不走?神仙真的可以長生不死?”

楊貴妃長嘆一聲:“不能!雖然我們比普通凡人的壽命要長得多,但并不能永遠不死。只是我造成了這個惡果,就要為此負責。為了保住蓬萊,我必須留下來手動關閉入口,再操作仙山沉入海中,避免敵人再度找來。沉沒之后,維生系統將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關閉,為了生存,我不得不進入休眠。直到蓬萊浮起補充能量,我才會蘇醒?!?/p>

“謝謝你救了我那兩個朋友?!标惼嬲\懇地說。他已推理出此事的前因后果,當初海老大和顏高鶴利用始皇劍劈開蓬萊的石門,興奮之下,隨手將青銅劍插在地上,便走了進去。誰知石門與晶柱一樣,能夠自己愈合,兩人就此被困。楊貴妃發現后,搶在維生系統關閉之前,將兩人封進了晶柱,一直休眠到現在。

楊貴妃嫣然一笑:“他們是我蓬萊的舊子民,理應救助?!?/p>

陳奇恍然,難怪海老大父女弄海本領驚人,更有許多奇特的裝備,原來是古文明遺留的后人。

“也謝謝你剛才救了我和我的朋友們?!毕肫鹧铝恋耐?,陳奇猶自心有余悸。

“舉手之勞而已,我不能讓血月亮再殺害蓬萊子民?!睏钯F妃漫步向前翩然而行,忽然停了下來,玉手輕揮,所有幻景化為云煙散去,眼前出現了一扇巨大的銀色金屬門,冰冷嚴酷,顯出古文明的真實面貌。

“這里是……”陳奇心中惶然,意識到此處不同尋常。

“信仰之地?!睏钯F妃低語,輕觸銀門,巨門緩緩向兩邊開啟。

兩人一前一后走入,里面同樣巨大,仰頭看高聳入云,極盡目力也看不到頂。周圍盡是銀白金屬砌成,廣闊無垠,人類站在中間,就如同螻蟻一樣渺小。

楊貴妃的神情變得莊嚴肅穆,垂頭而立,陳奇為她所影響,也屏息凝神,嚴肅以待。

一束束光從四面八方亮起,全部照向中間一點,異常眩目。

光影逐漸凝聚成形,一個青年男子的身影慢慢出現,約摸二十歲左右,身材頎長,穿一件樣式簡單的曳地白袍,肩披銀色披風,長發如流云般垂地。容貌更是完美無瑕,神姿清雅,風采飄逸出塵。

陳奇原以為信仰之地應該是蓬萊所供奉的神靈所在,這個男子卻沒有神佛應有的莊嚴寶相,更像一個凡塵中的英俊青年,眉目含笑,神態親切生動,似乎隨時會與人交談一樣。

“這是哪位神仙?”陳奇小心翼翼地問。

楊貴妃轉頭看著陳奇,神情悲憫,欲言又止。

辟邪忽然跳下地,走到男子面前,縱身一躍,順著衣袍爬了上去,轉眼上了肩膀,蹲坐下來,“喵喵”地叫了兩聲。

陳奇一驚,只道那青年是光影造出來的,沒料到竟然有實體,究竟是真是幻,實在無法分辨。

淡淡的淚光浮上了楊貴妃的眼眸,她走上前,輕聲說:“好久不見?!?/p>

那青年唇邊浮起了微笑,含笑說:“好久不見?!?/p>

陳奇大驚失色,失聲叫道:“他是活的?”

那青年目光轉向陳奇,一聲輕嘆:“世事如煙云,遺忘了多少前塵……”

楊貴妃哽咽起來:“你……可有什么囑咐我的?”

“能夠再見你一面,我已經很高興了?!鼻嗄晟焓质萌ニ劢堑臏I痕,“謝謝你的陪伴,可惜能量有限,我不能久留,保重?!?/p>

光線暗淡下去,那青年的身體逐漸分解,楊貴妃叫了聲“不”,撲過去想抱住他,卻只見萬千微塵紛然散化,一縷縷飄于空氣中。

不知過了多久,光線重新亮起,陳奇這才發現自己已回歸原先的大廳,晶柱光芒閃耀,一個個熟識的人姿態各異封在其中,感覺格外詭異。

楊貴妃已收起戚容,依舊那樣華貴雍容,喟然而嘆:“千年一夢,可是我卻不愿意醒……這里并不適合生存,你還是盡早回你的世界去吧?!彼龔囊滦渲腥〕鲅铝?,遞給陳奇。

陳奇不接:“血月亮本是蓬萊之物,應該完璧歸趙,我不能帶走?!?/p>

“動力系統已毀,以現在落后的技術是無法修復的,蓬萊仙山還是要沉入海中休眠?!睏钯F妃將血月亮塞進陳奇手中,“再說,血月亮已耗盡能源,留在蓬萊也無用,必須重新采收日月精華,才能恢復原狀。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帶它回人間去?!?/p>

陳奇想了想:“好,我暫時代你保管血月亮,夜夜以月光供養,等它吸足能源,再回蓬萊歸還?!?/p>

楊貴妃鄭重囑咐:“請先生千萬要將血月亮留在身邊,對你有很大的益處,切記?!?/p>

陳奇小心地將血月亮收進懷中,又問:“我這些朋友怎么辦?”

“先生放心,我會送他們和你一起出去?!睏钯F妃忽然想起什么,輕喚兩聲,辟邪溜溜達達跑了過來,“別忘了這小家伙?!?/p>

陳奇彎腰抱起辟邪,意味深長地問:“我想辟邪也是蓬萊的子民吧?”

楊貴妃嫣然一笑:“是也罷,不是也罷,它已屬于先生,我想先生一定會善待它的?!彼p移蓮步,向晶壁走去。

陳奇知道她將回歸休眠,不由得戀戀不舍:“你要走了嗎?”

楊貴妃美目流轉,顧盼生姿:“人生苦短,終有一別,忘了罷,對你對我都公平?!彼K究還是不忍,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巧的金香熏球,放在陳奇手中。

那股曾經聞到過的幽香又在鼻端縈繞,陳奇握著香球,望著楊貴妃款款走入晶壁,眼前慢慢模糊了。

凄清婉轉的歌聲悠悠傳來,繚繞不絕:“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隨著歌聲漸漸隱沒,洞中的光線也暗了下來,一陣困意襲來,陳奇閉上了眼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仿佛沉在冰冷的海水里,寒意浸透了全身,陳奇任由自己的意識飄浮,第一次產生了不想回到人間的念頭……

一雙大手抓住了他,將他拖上船。

“老板,老板,快醒醒,做什么美夢呢,在海里也能睡著,中邪啦?”耳邊傳來李四的嘮叨,一只手不停地掐自己的人中,揉太陽穴,試圖喚醒自己。

陳奇嘆了口氣,很不情愿地睜開眼睛,坐起身,發現自己在小船上,除了李四,其他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模樣。

他回頭望去,海上波平如鏡,一望無際,不遠處浮起一層朦朧、神秘的光輝,微茫奇妙,仿佛遠古時代的神話傳說,絢麗而斑斕。

陳奇低頭看著手里的香球,無盡的傷感涌了上來,心里默默告別:再見,美麗的傳奇……

附近的長安號在海豚的指引下,開過來接了一行人,掉頭向漁港駛去。

吉祥聽薇拉繪聲繪色地說起仙山的奇珍異寶,連連嘆氣,懊惱自己扭傷了腿,失去了大好的發財機會。

對于顏高鶴私自上仙山之事,陳奇并未多問,反而顏高鶴心下有愧,一再道歉和懺悔。陳奇嘆了口氣:“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故人已逝,不可復生,當年聚會把酒言歡,如今再也不可能了?!?/p>

顏高鶴這才知道姜育林、方文軒和紀典均因血月亮而死,不由得心中大慟,一時淚流滿面,悲痛不可自抑。

陳奇從船艙出來,帶上了門。不遠處的甲板上,海老大正和海珍珠聊天,久別重逢,父女倆有說不完的話,全身都洋溢著幸福的氣息。

悲傷和幸福,有時也只是一線之隔。

蘇菲不知何時走來,輕聲說:“先生,你要找的宋景弘,我已經幫你查到了,很可惜……”

“我知道?!标惼嬉埠芡锵?,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尚未能夠進入高等學府深造,便已命喪黃泉,實在令人痛心。

“不過,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事。冒充宋景弘的這個千面洛神,履歷也是假的,背后似乎有極厲害的勢力支持,我能查到的線索統統中斷,本事真不小?!碧K菲當時已意識到千面洛神的可怕,才追趕而來,希望能及時提醒,不過還是遲了一步。

陳奇忽然想到一事:“你還記得嗎?千面洛神在仙山奪到血月亮時,興奮之下說了一句‘橫掃中國大陸,帝國一統天下,你覺得什么人會稱呼自己的國家是帝國?”

蘇菲心中一緊:“先生的意思是,千面洛神是日本人?”

“我們把人帶回上海,放出風聲,只要有人出手營救,一定會露出馬腳?!?/p>

蘇菲點頭,這次千面洛神一并被帶回,李四寸步不離地看管,以防他再作亂。

“先生,不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我完全沒有記憶?”蘇菲終于忍不住拋出了疑問。

陳奇淡淡一笑:“不知道反而更好……”他神情悵惘,眺望著大海,不禁出了神。

蘇菲不便再問,心中更加好奇。

回程很快,不到兩天便靠了岸,海老大攜海珍珠在港口就地與眾人告別,陳奇知道他一是不想觸景傷情,二是要去尋找村民尸體安葬,并未挽留,只是說:“將來若有需要,托人帶個信給我就成?!?/p>

“先生救命之恩,我海老大必定報答,后會有期?!焙@洗髶]揮手,帶著海珍珠走了。陳奇目送著他們,夕陽余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拉遠,漸漸消失在遠方,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別離傷感,愁緒滿懷。

陳奇覺得頭暈目眩得厲害,回航時一直嘔吐,所以準備回村里過夜休息。吉祥腿腳嚴重扭傷,行動不便,留在了船上。而顏高鶴因為心情沉痛,日日酗酒大醉,所以也沒有跟來。

蘇菲提醒說:“明天先生是隨我們坐船,還是乘車回去?”

李四搶著說:“老板臉色很差,我建議還是乘車吧,萬一生病了,隨時能請到醫生診治?!?/p>

陳奇想了想:“我暈船暈得厲害,還是坐車回滬比較穩妥?!?/p>

一行人押著千面洛神回到小嶺村,村子已荒無人氣,秋風卷集著落葉吹過,看上去格外凄涼陰慘。

薇拉忍不住氣憤地踹了千面洛神一腳:“你這個殺人兇手,應該……應該……”她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詞語。

“應該千刀萬剮!”蘇菲說出了她想要說的成語。

千面洛神雙手被縛,惡狠狠地瞪著薇拉,李四用力將他推了個踉蹌:“看什么看?還想造反不成?”

兩個男人互相瞪視,眼神交匯間仿佛有火花爆濺,千面洛神忽然冷笑一聲,低頭向前走去。

陳奇顧不上理會這些小紛爭,他的頭痛得幾乎要裂開,身體忽冷忽熱,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眾人已走到祠堂前,先前開來的雪佛萊車仍然停在門口,李四下意識地摸了摸,鑰匙一直扣在腰帶上,居然沒有丟失。

陳奇忽然身體一晃,眼看要摔倒,李四急轉身扶住了他:“老板,沒事吧?”

一個冰冷的硬物頂在了陳奇的腰間。

陳奇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李四依舊微笑著,眼神卻已冷了下來。

“老板,上車!”

事出意外,蘇菲和薇拉還沒反應過來,李四已挾持著陳奇跑向雪佛萊。同時,千面洛神也用李四先前暗塞給他的刀片割斷了繩索,搶過去拉開了駕駛座的門,鉆了進去。

蘇菲急拔槍對準了李四:“放開先生!”

李四的槍口移到了陳奇的太陽穴,一只手拉開了后車門。

盡管蘇菲心急如焚,也不敢開槍。李四躲在陳奇身后,擋住了咽喉胸腹等要害處,不能一槍致命,陳奇必受反撲之害。

薇拉性急,瞄準李四的頭部就要扣扳機,蘇菲嚇得用力一抬她的手,“砰”的一聲,子彈擦著李四的頭皮飛過。

李四大罵一聲,推著陳奇滾進車內,一邊還擊,一邊大吼:“開車!”

雪佛萊已經發動起來,吼叫著沖出,險些一頭撞上墻。

“倒車!”李四邊喊邊從窗口探出半身開槍,陳奇知道他槍法厲害,猛地一頭撞上李四的腰,差點將他撞飛出去。

槍聲密如炒豆,李四趕緊縮回身,千面洛神倒過車頭,一腳將油門踩到最大,汽車呼嘯著沖上土路,飛駛而去。

蘇菲和薇拉邊跑邊開槍追擊,卻毫無用處,眼睜睜地看著汽車消失在漫天的灰塵里。

車里,千面洛神邊開車邊說:“快,血月亮?!?/p>

李四看著陳奇,說了句:“老板,抱歉?!鄙焓謴年惼鎽牙锾统鲅铝?,收進自己的百寶囊中。

千面洛神從后視鏡中看見血月亮,貪婪的眼中幾乎要放出光來:“咱們事先說好了,血月亮誰也不能獨吞?!?/p>

李四用槍口點點千面洛神的后腦勺,冷冷地說:“老實開車?!?/p>

陳奇一直盯著李四,盯得他幾乎暴躁起來。良久,陳奇才說:“李四先生,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李四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老板,你不了解江湖!”

“我不了解江湖,可是我了解你,李四先生?!标惼驵?,“我不相信從一開始,你就是為血月亮而來?!?/p>

李四不答,英俊的臉繃得緊緊的。

天亮時分,蘇菲、薇拉帶著人在路邊的草棚中找到了昏迷的陳奇,他蜷縮成一團,身上蓋著一件黑呢大衣。

XI

冬天的下午,陽光暖意盎然,驅散了庭院的寒冷。陳奇倚在躺椅上,蓋著薄毛毯,慢慢地翻書。旁邊小茶幾上放著一壺清茶,兩碟干點。辟邪趴在他腳邊的毯子上,瞇著眼睛打盹。

林媽拎著暖瓶過來給茶壺續水,囑咐:“病才好,少看書,少費精神,別累著了?!?/p>

陳奇笑著說:“我沒這么嬌貴,不過是感冒而已?!?/p>

林媽哼了一聲:“感冒能躺兩個月?我看是心病吧!”

一語揭穿陳奇的心事,他只好尷尬地咳嗽。

林媽又哼了一聲:“那個小兔崽子,要是落在我手里,非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陳奇不愿多提,便岔開話題:“林媽,晚上我想喝雞湯?!?/p>

“早就燉在鍋上了,哎呀,我去看著火?!绷謰尲贝掖遗苓M了廚房。

陳奇嘆了口氣,再無心思看書,合上書本,閉目養神。

門鈴響了兩聲。

陳奇想了想,決定自己起身開門。

他慢慢地走去,拉開鐵門上的小門:“請問……”抬頭看清了來人,頓時臉色大變,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李四仍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扶著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老板,物歸原主?!笔忠粨P,一個圓形物飛了過來。

陳奇不由自主伸手接住,定睛一看,竟然是血月亮,只是顏色已經變成了黑灰,顯然不能再用了。

“你……”無數的話涌上陳奇的喉嚨,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李四目光在陳奇臉上一轉:“老板,你還缺保鏢嗎?”

陳奇氣得“砰”地關上了門,平生教養太好,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罵人的詞,只好來了一句:“混蛋!”

辟邪不知何時跑了過來,喵喵地叫著撓門。

陳奇看著緊張的貓咪,隱隱感覺不對,立刻又拉開了門。

李四已經背靠在鐵門上,正慢慢地往下滑。

陳奇猛地掀開李四的大衣,只見他胸口一大團血跡,正在逐漸擴大。

路邊挑擔走過的小販無意中看到一個小個子教授扶著一個大個子男人跌跌撞撞進了別墅,連門也忘了關。

“桂花赤豆粥……噴香芝麻糊……”小販亮開嗓門使勁吆喝了兩聲,希望能招徠生意。隔了一會兒,卻出來個虎著臉的老媽子,惡狠狠地關上了門。

小販失望地挑著擔子繼續前行,很快將這點小插曲忘在腦后。

亞爾培路又寂靜下來,陽光斑斕地映在地上,偶爾響起一聲貓叫,為冬日的午后增添了一絲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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