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困與突圍

方得軍

摘 要：中國當代股市小說中的女股民形象表現傳統男權觀對現代女性意識的沖突，具體體現為女性追求自我與瑣碎家庭生活的沖突、女性走向成功獨立與“男強女弱”男權思想的沖突；同時，女股民形象又暗含著現代市場經濟文化對傳統文化規范的沖擊，具體表現為傳統的重義輕利向重利重欲轉型、女性思想的因循守舊向積極進取轉型、女性經濟精神的依附服從向獨立自主轉型。當代中國女股民一方面被圍困，一方面在艱難突圍。

關鍵詞：股市小說；女股民形象

股市小說是指以股市參與者為主人公、以股市生活為主要表現內容的小說。而女股民則指中國當代股市小說所塑造的在股票市場工作、或以炒股為主要謀生手段的女性。

股市的飛速發展給社會經濟、政治、文化帶來深刻的影響，人們的生活也因此千變萬化，中國當代股市小說對此種變化做了全面而又真實的表達。中國當代股市小說所表現的女股民形象區別于其他當代女性，她們在股市馳騁，跟男股民一起“虎口奪食”，卻不等同于男股民，由于深遠的歷史文化因素，女股民要實現完全的文化價值觀念轉變或身份的轉變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大的代價，才能掙脫更深的困境。

追求實現自我價值與結婚生子、家庭生活相沖突。孟悟《逃離華爾街》中的何霜便面臨這樣艱難的抉擇。為了金融夢想，何霜決定出國學習，卻遭到親人集體反對，無奈痛苦地選擇了離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突破批評與反對，決絕離去。雖在華爾街闖出一片天地，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但她付出的代價是沉重的，她的情感遭到了很大的打擊；沈喬生《就賭這一次》中的藍玉、應健中《股海中的紅男綠女》中的鄭淑敏，為了在股市獲得成功，無暇兼顧家庭，導致女兒的教育出現問題，走向歧路，她們面臨在股市拼搏還是回歸家庭的兩難選擇。這不僅是女股民所面臨的生存困境，也是當代職業女性普遍面臨的艱難抉擇，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便要犧牲和諧的家庭關系，回歸家庭則意味著失去自我。選擇任意一方都不是完美的解決辦法，而兩頭兼顧也面臨超強負荷的工作量和令人難以承受的精神壓力。

事業成功、獨立自主的女股民往往遭受來自各方的質疑和猜測，甚至要承受伴侶的嫉妒和打壓。瓜子《股城風流》中的金鳳在華衛的教導下，通過自身奮斗成為股評大家，卻遭遇到各方勢力的記恨和猜忌，傳言她“以色相做本，四處找人捉刀代筆”。她的男友劉偉雄竟也認為她太成功了，無法承受關系失調帶來的壓力，背叛了她，在他的思想中，“男強女弱”的關系模式才是協調的男女關系模式；這一點在《股潮》中體現得尤為深刻細致。董吉和秦玫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直到丈夫董吉踏足股市屢遭虧損，妻子秦玫為補貼家用辭去大學歷史老師的工作，到新東海投資咨詢創業公司任職，她在新工作上得心應手，很得老板的賞識，事業蒸蒸日上。起先，董吉的股票還能在秦玫的指導下稍有盈利，董吉并沒有感受到妻子“賺得比自己多”帶來的挫敗感，直到股票被套，無所事事的董吉和忙碌的秦玫有了鮮明的對比，炒股失敗的董吉和事業蒸蒸日上的秦玫有了鮮明的對比，董吉的妒意一發不可收拾。秦玫不得不在他面前撒謊掩蓋自己的名牌服飾，以防刺激他的自尊心，破壞家庭和諧，可董吉已經走在了一條妒忌、阻撓妻子發展的道路，最終導致家庭破裂。董吉的行為純屬男權觀念作祟，女性的成功與強大使其安全感缺失，導致自我認同出現偏差；《就賭這一次》中的藍玉投身股市也面臨著前夫、女兒和情人的多重阻撓。這從側面反映出在當代社會中，“女性是弱者”、“女性應該比男性弱”這一傳統觀念依然有十分穩固的基礎，當代女性普遍面臨著表現優秀就被質疑依靠色相或是其他不正當手段上位的風險；工作努力又成功便被冠以“女強人”帽子，被強勢解讀“女強人”雖然職場成功但情場失意；在家庭中，妻子為家庭創造更多的財富丈夫會認為有損自身尊嚴，最終導致家庭失和；等等。這種自欺欺人和依靠輿論打壓優秀女性的男權行為，在當代社會依然十分普遍，當代女性在工作生活中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從股市小說對女股民生活的描繪中，不難看出當代女股民處在時代飛速發展與傳統觀念和規范之間被拉扯的狀態。羅馬城不是一日建成的，文化觀念的轉變也不是一時的。新思想新文化的產生往往要經歷突破舊文化舊思想的分娩劇痛，中國當代女性正處在這陣痛的時代之中，市場經濟的發展沖擊著傳統經濟，沖擊著傳統文化價值觀念，當代女性一方面向往著新、實現著新，另一方面又深受傳統的牽絆、家庭的束縛，女性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生活困境，艱難地在兩邊爭取平衡，實現突圍。

女性重視個人利益、個人欲望的實現對舍生取義、重義輕利的沖擊。中國傳統文化是一種倫理型的文化，“義”與“利”的關系處理成為人們評判人性善惡的標準，求義成為善，求利便成了惡，“義”等同于道德的同時，“利”也就成為不道德。中國傳統的女性 “尚德”，儒家文化中“舍生取義”、“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十則》）等“重義輕利”的思想，也是女性崇尚的“善”。女性所追求的“義”，不僅“視金錢如糞土”，還視自己合理的“欲望”如洪水猛獸，極力的壓抑與克制、甚至付出生命只為能留個“有情有義”的美名。這種“存天理，滅人欲”的思想不僅與人性的自由發展相沖突，還與現代社會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相悖。隨著時代的發展，經濟繁榮沸騰的泡沫放大了人性中對物質和享受的欲望，而人們下海經商，股民下海炒股，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追逐最大的利益和財富。中國當代股市小說所表現的女股民群體是中國當代女性群體中對金錢和財富認識最深刻、欲望最強烈的一群。相對于傳統婦女，她們對金錢的態度是開放的、熱烈的，無論她們最初參與股市的愿望是否相同，最終她們都被波動的股價牽引著神經?！都t綠盤》中的夏洪對保守派的表姐尚曉云說：“中國人對錢對財富的認識，都被扭曲了，到了咱們這一代，要改變這種狀況了，財富并不是罪惡，這是一個人一個民族智慧或勤勞的象征。中國人不能總陷在權場斗爭，忘了創造財富，是不是？”在股市中追求財富，成為女股民最快實現自己賺錢欲望的辦法。

紙裁縫《女散戶》中的郭延是個老實女人，生活的重擔壓得她看不見未來的一點兒希望。丈夫做心臟搭橋手術需要40萬元，換一所大一點的房子需要60萬元，甚至100萬元，她都沒有，看著自己科室的人都靠著炒股票賺了大錢，她挪用了400萬公款投入了股市，原本只打算一個漲停賺40萬就退出來把錢拿去給丈夫做手術的郭延，在股票凈賺60萬元之后，遲疑了，她想賺更多，她想要一棟大房子，她的貪婪最終導致她不僅沒賺到錢，反而還虧空了公款，為此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队疫呉徊绞堑鬲z》中的辛怡同樣是為了實現自己利益的完整或是翻番，不惜損害集體的利益挪用公款，雖都悲慘收尾，卻觀照出女股民熊熊燃燒的賺錢欲望?！豆沙薄分械某涉靡彩窃谏畹闹貕合孪蚪疱X妥協，違背婚約與有錢的臺灣洪老板結了婚，靠洪老板的幫助解決了家里的所有難題。幾年之后，成婷拿著洪老板給的100萬元投入股市，熱切地期望能在股市將這100萬元翻幾番，這樣就能還清欠洪老板的錢，還自己一副自由身?！艾F在好了。我馬上就可以重獲自由了！只要‘延中沖到30元，我就徹底自由了！”無奈現實是殘酷的，延中下跌，她被套住，只能守著股票，等待著它漲起來的那一天。

在中國當代股市小說中，金錢對女性的吸引力超過了以往任何時期，女性不再依附于男性經濟，而是自主謀求賺錢途徑。金錢不僅改善她們的生活品質，也在無形中成為女性精神的支柱，因為她們已經認識到，經濟是否獨立、經濟是否寬裕已經成為決定女性精神是否獨立、女性身體是否自由的關鍵因素。

女性積極進取和勇敢追求對因循守舊的沖擊。中國古代農業經濟的生產生活方式所形成的安土重遷、追求穩定思想不僅對男性有著深刻的影響，對被隱藏在男性社會表層之下的女性更是沉重的枷鎖。僵化和封閉性的思想文化，成為了約束女性言行的教條，一套嚴苛細致的行為規范，將女性的思想精神和言行舉止進行了框定。在這種文化環境中成長的女性，既沒有認識自我的機會，也沒有追求實現自我價值的能力?！芭訜o才便是德”的“尚德”教育，讓女性安于天命、不思進取，造成中國女性上千年“女憧憧，婦空空”（《大戴禮記·主言》）的狀態。中國當代女股民則張揚自己的精明和智慧，掙脫傳統教條穿越千年的控制，不再甘心受困于家庭，走向職場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追求財富和愛情。

瓜子《股城風流》中的金鳳來自農村，只身前往大都市深圳尋求發展，遇見股票大王郭維維，從此與股市有了關聯，她用心地學習股票知識，在股市小有斬獲。郭維維遇害后，在人生的低谷時期，金鳳力挽狂瀾果斷回鄉收購身份證，一把抓住股票認購的時機，她的果敢和機敏使她在股市上打了翻身仗，并成功踏入股評隊伍，學習寫股評，并在不斷地實踐中成為股評大家，受到股民的追捧。黃恒《逃莊》中的小覃亦是如此，在工作之余見縫插針地學習股票知識，僅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便由股市小白成長為一名初級操盤手，在獲得老板和同事的欣賞和鼓勵時，自我也得到了飛速的成長。在中國當代股市小說中，女股民形象是成長性的，在踏足股海后努力學習股票知識，收獲能力和心智的雙向成長。她們在股市的成功與她們自身對知識的渴求、對股票和金錢的欲望和勤奮刻苦脫不了干系，股市的磨練使她們在重大的選擇面前冷靜鎮定、毫不膽怯，完全出離傳統婦女形象中的膽小怯弱、知足常樂。

股市是現實而殘酷的，在股海的拼搏只能依靠自己，只有積極地進取和學習，使自己變得更強大，才不會被時代拋下，才不會葬身股海。中國當代股市小說中女股民的大膽勇敢，不僅是她們自身潛力的覺醒，還離不開股市經濟發展思維的觸發。

追求獨立自主對依附服從的沖擊。受“群體本位”和“整體主義”思維定式的影響，我國傳統文化忽視了個人作為人的尊嚴、價值和權利，抹殺了人的個性，抑制了人的個性發展；而對中國傳統婦女而言，“幼時從父，嫁后從夫，夫死從子”的依從、順從、服從的規范內外交雜地約束著她們的言行，并通過教育使這些極具男權意識的觀念深深地扎根在她們的潛意識當中，女性不僅在經濟上依附服從于男性，精神領域也是男性的附庸，中國傳統婦女沒有獨特的個性，更沒有獨立的人格。隨著經濟的發展繁榮，市場經濟所強調的個體自主決策、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自主意識，極大地影響了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人們追求個性自由和獨立人格的意識正在逐漸增強。奮戰在股海一線，與市場經濟和文化緊密接觸過的女股民也深受觸動，獨立自主的意識在她們心里萌芽，經濟的獨立是第一階段的，只有經濟獲得了獨立，才能換來精神和自我的自由。

應健中《股海中的紅男綠女》中的劉嫣紅用青春換取資本投身股市，獨居炒股，屬于極有主見不跟風不謠傳的一類女股民。她從不聽信小道消息，寧愿花費時間和金錢去結交各路朋友，因為她知道這種對等付出收獲的炒股消息往往更準確更有價值，于是她的股票長紅不衰，賺的遠比花的多，一年下來，她往往是大戶室盈利最豐厚的一位。而她冷靜果斷的性格也使得她在面對各種消息時能仔細分辨，冷靜處理，在面對合資炒股的日本人想抽回本息時，大膽果斷地偽造了交割單，狠狠地撈回了一筆操作“辛苦費”。她有主見又果敢的個性，使得她在股市中屢屢獲勝。

種種現代與傳統之間的沖突困擾著當代女性，所幸她們雖一方面被圍困，另一方面卻在勇敢突圍，突圍的腳步是堅定的，終將獲得全社會的認可。時代在不斷地向前走去，中國當代股市小說中的女股民也逐漸走出家庭擺脫依附去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中國當代女性也正借助整個時代不可逆轉的前進力量努力浮出歷史地表，站立在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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