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著彼此的乳名變老

孟祥菊

去年春天，奶奶的心臟病忽然發作，醫生建議即刻做心臟搭橋手術。面對高昂的醫藥費，年邁的爺爺顯得異常沉著，在沒和任何人商量的情況下，他果斷地在手術單上簽了字。術后整整一周的時間里，爺爺還不顧眾人勸阻，固執地守在病床旁邊陪護，那份執著的樣子感動得輪番護理奶奶的幾位護士眼角潮濕。

在奶奶能進食的某個早晨，我提著保溫飯盒去醫院給她送燉好的骨頭湯。來到病房門口，我無意間聽到了兩位老人的對話——

“芳兒啊，這次手術可把我嚇壞了，真怕你就這么離開！如果丟下我一個人，那可咋活？倒不如直接就和你一同去了，也好互相有個照應！”這是爺爺的聲音，蒼老而低沉，里面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憂傷。

“冬啊，你一輩子膽小的毛病咋就改不了呢？我的命大著呢……”這是奶奶的聲音，溫柔中透著俏皮，暗含一種對生命的憐惜和期盼。

我偷偷從病房門的縫隙往里面看去，只見腿腳不太利索的爺爺正端坐在床頭，一臉憨笑地給奶奶按摩手臂。那一刻，我真希望時間能停下來，并將這溫馨的一幕定格成永恒。

再次聽到爺爺呼喚奶奶的乳名是在半年之后。那是一個晴朗的秋日，剛剛吃過午飯的奶奶慵懶地躺在院內的一把搖椅上曬太陽，曬著曬著便睡著了，從此再沒醒來。爺爺是最先見證奶奶出現意外的那個人，他并未驚慌，只是安然地蹲在躺椅的一側，用柔和的語氣輕輕呼喚奶奶：“芳兒，孩子們都來看你啦！對了芳兒，咱得先回到屋里去睡，這樣躺著不舒服……”爺爺的話音剛落，便有幾個晚輩小心地將奶奶抬回臥房。奶奶的遺體入殮那天，因為爺爺年歲大的緣故，我們執意沒讓他去，并派了專人來照看他。

送走奶奶沒幾日，爺爺便患了一場大病，之后他就變得癡癡呆呆起來。閑著無事的時候，他喜歡一個人躲在屋里，靜靜地對著一面墻說話，嘴里重復的總是那兩句簡單的嘮叨：“芳兒，你咋沒吱一聲兒就走了呢？將來我該到哪兒去尋你呢……”那傷心的樣子，叫人看了心酸。

天氣晴好的日子，我喜歡拉爺爺到戶外曬太陽?；蛟S是隔代親的緣故，他喜歡圍著我轉來轉去，并不厭其煩地為我講述一些他和“芳兒”之間的陳年糗事，說到興致高處，他便樂得嘴唇上翹。對此，我每次都微笑著將他心底的故事聽完。因為我知道，在那聲聲飽含暖意的乳名里，寄托著年邁爺爺的全部念想。

時光飛逝，在繾綣的歲月里，我們遲早都會走向生命的終點，而如爺爺和奶奶那樣能把彼此的乳名鐫刻于心，也稱得上是一種不可得的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