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國

方嘯天

（揚州大學社會發展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0）

衛斯理看到了這條應聘啟事。

新的報紙忘了買，網費也沒續交，衛斯理就是這么一個不管下一秒的人。他或許即將畢業，或許已經畢業，時間沒錢給他買鐘，他也自然拋棄了時間。

神奇的衛斯理雖然不好好讀書，但卻上了大學。一旦飄遠，時間就快了起來，衛斯理要畢業了。畢業就要找工作，找工作便要看招聘啟事。

可他手上拿的是去年的報紙，從圖書館的老舊報刊欄抽的出來，泛著些灰，紙邊有些泛黃，鼻尖隱約飄來一股霉味兒。衛斯理卻很高興，在他需要報紙的時候便有一份報紙出現，說明自己今天能找到工作！他撣開那些積灰，饒有興致地翻了下去，沒一會兒便被各種新聞八卦吸引心神，直到坐在自己后面的女生咳了一聲，他才驚醒，暗罵自己簡直胡鬧，但已興致索然，便打算再換一份報紙。偶然之間，他看到了這條招聘啟事，擠在夾縫之間，若不翻動紙張，真的看不清楚。衛斯理細看，小字密密麻麻，甚是吃力。

“招聘：現代無字國招聘人員一名，具體職能不定，工資不定，福利不定，若有意者，把這條招聘用黑筆涂掉就行?！?/p>

“用黑筆涂掉？”衛斯理一陣疑惑，這招聘啟事里什么都是“不定”，也沒有聯系電話，現在還讓我涂掉，倒像一出惡作??！不過這“無字國”三個字卻深深吸引住了衛斯理，既然是國，那就一定是外國！外國他當然想去的，不過應聘的方式讓他十分不解。再三看了這啟事之后，他決定還是按照招聘要求來做。衛斯理怕后面的女生看見，前面又有一個男生領著水杯走來，他只得蒙過頭來蓋住報紙，用筆奮力地將那條可憐的招聘涂成了黑幕。

夜里衛斯理就被人弄醒了。站在他床前的是一位高個子的人，因為五官沒有任何特征，看不出是外國人還是本土人，所以只能叫人。他穿著修長的布褂，露出腳踝，他的腳大的嚇人，卻沒有穿鞋。大腳丫溫柔而又踏實地站在地上。

“大概是沒有這個型號的鞋吧！”衛斯理有些憐憫這個人，冬天不穿鞋確實挺冷。奇怪地是他一點沒有被這個陌生人來訪驚住，仿佛他已提前預知，現在只要走個流程而已。

陌生人用沒有溫度的話音說道：“恭喜你應聘成功，現在我帶你去無字國?！闭f完便往門外走去，衛斯理急忙起身，又縮了起來，實在很冷，他提過來一條棉褲，披上一件厚外套，小跑到陌生人旁邊，小聲問著：“請問那個無字國在哪里？”

陌生人沒有低頭看衛斯理，他抬起手指指門，指甲與門輕微摩擦產生了一絲極不悅耳的聲音。

“就在門外?！?/p>

衛斯理一愣，陌生人已經推開了大門。

本應對面是一面墻的公寓走廊，在門打開之后，變成了閃爍著奇異光芒的都市，門外有無數的高樓，每座都插入了云層，清一色的黑色轎車在都市的街道上飛馳著，每一輛車上都沒有車牌，衛斯理看著只覺得是電影錄像帶發生了錯位。街上的人和那位陌生人一樣，穿著修長的大褂，沒有穿鞋，腳掌碩大無比，他們匆匆地走著，偶爾有一個抬頭看一眼衛斯理，又低頭走了過去。

衛斯理跟著陌生人走出大門，合上大門，衛斯理不用回頭就知道門已經不見了。

這里沒有太陽，只有一團彩色的光球懸掛在天上，不過這里的天也不能叫天，因為天上的云朵里都長滿了綠草，有幾片云朵里還結出了鮮花。左邊那棟大樓邊的云朵里還有一片森林。衛斯理覺得嘆為觀止，卻又冥冥中認為理所當然。

“植物就應該長在天上！”他不禁贊道。

“我帶你去見我們的總理?！蹦吧宿D過頭來對他說，“你選左邊還是右邊？”

衛斯理很是詫異，問道：“你們總理在哪兒你不應該知道嗎，為什么問我？”

陌生人聳聳肩，道：“這是一個哲學選擇，當你選擇左邊，我們的總理就在左邊，當你選擇右邊，我們的總理就在右邊?！?/p>

很無邏輯的一個說法，衛斯理打趣道：“那如果我哪邊都不選呢？”

一陣沉默，仿佛這個世界都滯緩了下來，街上的人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看著衛斯理，好像他當街放了個屁被全世界的人聽見了。衛斯理此時很想放屁，可能是受了點涼。但他不敢，無數雙沒有眼神的目光看著他，他硬生生把屁憋了回來，造成了胃脹氣，肚子咕嚕叫了起來。

“如果你不選，那么總理便無處不在，這個世界只有一個總理，總理只會在一個地方?！蹦吧司従彽負u搖頭，奇怪地是脖子以下卻不受影響，如柱子一般紋絲不動?！霸跓o字國，你得做出選擇，所以，你選擇是左邊還是右邊？”

衛斯理一身冷汗，連忙說道右邊，陌生人也沒有再說話，轉身向右手邊走去。街上的人也都重新低頭，死氣沉沉地繼續前行。

有了這么一遭，衛斯理本來安穩的心突然有些懸空，他想起“無字國”這個名字似乎也從來沒聽過，便又問了一下那個陌生人。

“無字國里從來沒有字?！?/p>

“那么那條招聘啟事是怎么回事，報紙上不是有字嗎？”

“現在呢？”陌生人反問道。

衛斯理愣住了，因為他記得自己已經把字給涂掉了。

跟著陌生人走了約10分鐘，終于走到了一棟大樓前，衛斯理剛剛準備進去，卻被陌生人拉住了。

“門在后面?！?/p>

他把衛斯理身子轉過去，只見空曠的身后不知何時又冒出了一棟大樓，一扇門已經敞開。

“見鬼！”衛斯理暗罵一聲，便緊跟著陌生人進了大樓。前面是長長的走廊，望不著邊，兩邊好似有無數個門，每扇門都敞開著，就像深夜里的眼睛。衛斯理不知該近哪扇門，無數個抉擇在眼前，自己卻傻了眼。

“在后面?！?/p>

又在后面，兩人背后的門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扇電梯的門?！岸＿艘宦暋彪娞荽蜷_，進了電梯，陌生人按了第一百層?？尚l斯理明顯覺得電梯是一直往下降的，他隱約感覺出這個世界里很多的東西是反的，前與后，左與右，生與死……正思考間，電梯又叮咚一聲開門了，眼前的景象真的是徹徹底底震撼到了衛斯理。

眼前是一片云，他們在云上。

陌生人做了一個恭請的手勢，自己卻沒有出去。衛斯理現用腳掂了掂那云，挺軟、結實，他放心地邁了出去，但絕不敢往下望，說實話他的腿已經有些軟了。幸好一雙厚實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膀子，他的心奇跡般地安穩了下來。由于之前遇到了都是高個，他下意識的望向了天空，天空很是干凈，卻沒有人影。

“我在這兒呢！”一個女童的聲音傳來，衛斯理連忙低頭，只見一個小侏儒望著自己，他也身形纖細，但是腳卻不大，奇怪的是這人的膀子粗壯異常，更奇怪地是，這個侏儒看樣子是個男子。

“就是我，別望了?！辟逍Φ?，女童的聲音從他嘴里傳來。

“您是？”衛斯理小心翼翼問道。

侏儒放開衛斯理，大搖大擺走開，樂呵道：“我是總理?！?/p>

原來他/她就是總理。

總理個子不高，走起來飛快，衛斯理生怕跟丟，倒是一路小跑。前面的總理突然停住，轉身笑道：“是我招聘的你?！?/p>

這時衛斯理才想起來自己是過來應聘的，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下來，又想起自己平時也不用工，什么都不是很懂，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一件厚外套，里面是睡衣，下身一條棉褲，穿的棉拖。一時窘迫，心又懸了起來。

“我們無字國，不需要文字，卻需要歷史。我們需要你幫助我們記住歷史?！笨偫砺f道。

衛斯理不解：“那為何你們自己不去記住歷史呢？”

總理撓撓頭，笑道：“因為歷史都是假的?！彼?她踱了幾步，停在衛斯理身邊，繼續說道：“無字國是一個哲學世界，是一個真理世界。每個人的存在都是一個哲學符號，他不需要合理性，他只有無數的可能性?！?/p>

這句話似乎有些深奧，衛斯理似懂非懂。

“無字國從不用字，因為沒有字，便沒有書，便沒有文化。我們不用學習，不知道恨與愛，這些東西在你們的世界里都是情感符號與世俗標準，因為這些名詞你們的秩序才得以建立，不過十分脆弱。我們的先人便在無數年前拋棄了文字，這是一段很艱難的過程?！?/p>

衛斯理雖然平時不讀書，但他也明白讀書的好處，只是自己是天生要出國的，所以不讀中文書，但他的確明白讀書的好處。他也忘了自己是在應聘，爭辯道：“如果沒有文字，你們又如何理解呢？”

總理搖搖頭笑道：“文字是一種限制你還沒發現嗎孩子？玫瑰是一個單獨的生命，沒有確切的語言可以描述生命，而玫瑰這個詞只讓你知道這是一朵花。如果沒有文字，我們才能更好地去理解?！彼?她頓了一下：“交流都是建立在系統里，沒有系統，交流就會變得無邏輯。但如果本身就沒有系統的概念，也就不存在交流，所有都是哲學碰撞，只是無數可能性的一種。比如現在你在天上，你真的在天上嗎？”

衛斯理看了一眼腳下，云朵還在，只是頭頂上已經出現了繁華的街道，所有的人都在看著自己，駭人之極。

“無字國里的人都不知有字，但卻是最誠實的人，歷史不需要真實，所有我們需要你?！笨偫硪徊讲匠l斯理走來。

衛斯理只覺得全身上下受到整個世界的擠壓，胸腔炸裂，然后……

醒了過來。

打開門，對面的墻讓衛斯理有點想哭。真實的感覺真的如獲新生，甚至這一刻他不再考慮外國，只想安心坐下來看書。

關上門，回頭看見一個高個子的人站在他的床頭，修長褂子，腳沒穿鞋，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