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忘卻”癌痛的紀念：走，咱們“形個婚”

宋美琪

癌來了，愛情走了。時日不多，遺憾卻太多。

沒踏遍祖國大好河山，沒吃遍天下美食，尤其都沒穿上婚紗當回新娘，怎能閉得上眼？

山東女孩陳舒燕不答應。她決定要在去天堂前，當一回新娘！方法是——征個癌友去“形婚”！

這，靠譜嗎？真的會有人來應征么？

癌癥女孩的末日狂歡：不當新娘不瞑目

“生命末路上，誠征一個未婚適齡男癌友，陪姐過一把當新娘的癮。你，敢不敢來？”

2014年4月，一則特別的“征婚啟事”在山東當地的微信朋友圈中廣為轉發。25歲的陳舒燕皺眉喝下中藥：“老天啊，您還是早日收了我吧……”

陳舒燕1989年出生于山東省日照市秦樓街道，父母是普通工人，她是家中獨女。2011年，她從西安美術學院畢業后回到日照，在濱海傳媒有限公司做平面設計，并與她公司的攝像師張繼然相戀。

就在兩人談婚論嫁之際，2013年5月的一天，陳舒燕因腹痛持續不愈，在日照市人民醫院查出惡性淋巴瘤晚期，醫生說可能只有3年左右的生存期?！叭ニ?年，我要陪你至少30年！”男友張繼然的豪言壯語，讓她辭去工作，專心斗癌魔。

然而還沒到3個月，張繼然就扛不住壓力，悄然離去。陳舒燕發短信罵他沒有良心，背叛愛情。張繼然回她：“良心和愛情都是虛的，赤裸裸的現實才是實實在在的?！蹦翘煲估?，陳舒燕在朋友圈寫下一句話：“愛情已死，有事燒紙?！贝撕?，陳舒燕不再那么害怕治療。她好像變得很勇敢，或者說對生死看得很淡。醫生幾次叫她父母出去談話，她都再沒掉過一滴眼淚。

2013年底，陳舒燕參加了大學閨蜜小嵐的婚禮。宿舍的4個姐妹除了她，小嵐已經是最后一個嫁出去的了。陳舒燕嘴上罵她們壞蛋，卻在小嵐和她老公深深擁吻的那一刻，流下了滾滾熱淚。

婚禮過后，姐妹們關切地問起陳舒燕的病情?！胺判陌?，我保證你們再見到我，參加的是我的婚禮，而不是葬禮！”陳舒燕沒心沒肺道。

那天夜里，陳舒燕做了一個夢。夢里，她穿上了一襲潔白的婚紗，挽著爸爸陳智的胳膊，走進一個露天草坪的婚禮現場。背景墻是粉白色的拱形薔薇豎起的珠簾，座椅上搭著乳白色的紗巾，上面用大大的蝴蝶結，綁著由奶綠色的薔薇和白色滿天星搭配起來的小花束。賓朋滿座，伴娘團一路撒下花瓣雨。一切美好得讓人窒息，除了沒有新郎……

醒來后，淚水沾濕了枕巾。陳舒燕忽然覺得，有生之年，她必須要給自己一個有新郎的婚禮，否則就太對不起自己這來人間走一回了！

2014年3月的一天，陳舒燕告訴父母，她要征婚，而且要找個男癌友。媽媽劉英遲疑道：“你倆都是病人，今后到底誰照顧誰？”陳舒燕說，她絕不拖累人，健康人她堅決不要。父母尊重了她。

4月初的這天深夜，陳舒燕將她精心寫好的征婚啟事發到了微信朋友圈：“姐是惡性淋巴瘤晚期患者，醫生說生存期大約有3年吧，然后差不多已經過去了1年。所以，倒計時的日子里，沒空傷春悲秋，姐要玩一票大的——給自己征個婚，穿一回婚紗，不給人生留遺憾……友情提示，正常人勿擾，姐不想在你同情的眼光中走向天堂……”

一覺醒來，陳舒燕發現自己火了！她這條征婚啟事被大量轉發和評論，不斷有人加她為好友，但以鼓勵和點贊居多。偶有應征的，陳舒燕開門見山：“實話實說，我想要的是‘形婚——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你愿意嗎？”是的，她一直很明確，只想找個人抱團取暖，幫自己實現穿婚紗的心愿，至于愛情她毫不奢望。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兩個月后，陳舒燕幾乎不抱希望了。她甚至想關閉朋友圈，在最后的時光里圖個清靜。這天中午，一個叫韓中磊的男孩忽然加她為好友，說他是濟南的一名淋巴瘤患者，希望能應征。陳舒燕照例甩出“形婚”的說辭。沒想到，對方秒回了三個字：“我愿意！”

走在紅毯那一天，謝謝你我的互相成全

陳舒燕盤問得知，韓中磊比她大2歲，家住濟南歷城區，父母是企業普通員工。7年前，他從濟南大學畢業后，成為濟南賽博數碼廣場的軟件工程師。3年前，他查出淋巴瘤，之后辭去工作，一直在齊魯醫院放化療。如今，他病情穩定，就在家里休養，平時靠接些編程的活兒來養活自己。

陳舒燕問他，為何要來應征？“同是天涯淪落人唄！我也想抱團取暖，完成人生最重要的一道程序，僅此而已?！表n中磊說得云淡風輕。

陳舒燕似乎聽出了一種淡淡的哀傷，又問他，作為應征者，他有什么優勢？韓中磊說他作為資深患者，可以給她提供“前車之鑒”。陳舒燕莫名被戳中笑點，又問：“那你收咨詢費嗎？”韓中磊若有其事地回她：“意思一下，收點保護費就行?！?/p>

韓中磊讓陳舒燕有種莫名的親近感。那些天，兩人一直聊著。韓中磊關心地問她的病情，囑咐她少熬夜，多休息?！澳阍趺粗牢野疽?？”陳舒燕很奇怪?！拔覐念^到尾翻了一遍你的朋友圈……”韓中磊回答。陳舒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7月，兩人相約見面。在日照市區的燈塔廣場，陳舒燕遠遠看到一個戴口罩的男孩，沖自己揮了揮手，徑直走來。見面第一件事，兩人互驗了身份證。

在一家咖啡館，韓中磊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年輕帥氣的臉龐。陳舒燕的心怦怦跳了一下，問他怎么臉一點沒腫？“你是擔心我是騙子嗎？”韓中磊笑言?！扒?，我擔心？關鍵是你能騙到我啥呢？要財沒財，要色沒色！”說著，陳舒燕也摘下口罩，露出她那張因化療而浮腫變形的臉來。

“你長得很可愛呀！我現在是病情緩解期，加上我以前很少生病，體質算不錯，所以恢復得還行。這個解釋，你滿意嗎？”韓中磊說。陳舒燕不服氣，說讓他等著她這個高顏值女神浴血重生！

聊到正題，陳舒燕問他，真愿意跟她“形婚”？韓中磊說是?！澳奶煳宜懒?，你就成‘喪偶了，而你事實上根本沒真正享受過婚姻……”陳舒燕說得自己都搖了搖頭?！拔覜]想那么多，也不用想那么多。我只想當一回新郎，也讓你做一次名正言順的新娘，就那么簡單！”韓中磊的話，鏗鏘有力。

陳舒燕堅定了決心。第二天，她帶著韓中磊回了家。父母對韓中磊印象不錯，媽媽劉英反復問陳舒燕，是否已考慮清楚？陳舒燕重重地點頭。

一周后，韓中磊也帶陳舒燕回到濟南家中。在韓家，韓父韓母話不多，對她客氣但并不熱絡，給陳舒燕的感覺淡淡的，又似乎怪怪的。韓中磊解釋說他父母個性如此，還說自己從小到大都很有主見，父母開明，一直尊重他的選擇，包括這次。兩人很快敲定婚禮事宜，并商量好婚后住在陳家，以方便陳舒燕日常治療。在此之前，陳舒燕擬下一紙特殊的“附加約定”：婚后AA制生活；雙方無須對彼此日后的治療及費用負責；日后一方去世，另一方可馬上離開，不必為對方的父母盡責任?！斑@樣，我就不會拖累你啦！”陳舒燕滿意地說。韓中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后簽字畫押。

2014年七夕，日照市銀河公園。一場溫馨而特別的草坪婚禮，拉開帷幕，一切像極了陳舒燕夢中的場景。她身著一襲潔白鑲鉆的婚紗，頭紗被風微微吹起，夢幻得仿佛童話。在全場賓朋注目下，韓中磊牽起她的手，為她戴上婚戒：“謝謝你成為我最美的新娘……”陳舒燕熱淚盈眶地說，她也是。

當晚，面對嶄新的婚床，陳舒燕為難道：“咱劃條三八線吧……”韓中磊呵呵一笑：“要不要再放杯水??？”陳舒燕滿臉通紅。這時，韓中磊搬出行李箱，拿出他以前當驢友時用過的行軍裝備，三下兩下鋪成一張小床?？粗愂嫜囿@奇的神情，他撇撇嘴說：“不是嫌棄你啊。你懂的。晚安！”

這一夜，陳舒燕興奮而又緊張。凌晨起夜時，她看到韓中磊身上的薄被滑落在地，下意識地幫他重新蓋好。韓中磊立刻坐起身：“燕子，怎么了？哪兒不舒服嗎？”被他那么親昵地稱呼，陳舒燕紅著臉說：“沒事，就是辛苦你了?！表n中磊緩過神來，說：“快睡吧。要是不舒服，就隨時喊我……”

拜拜吧“形婚”：親愛的，那就是愛情

那次以后，韓中磊改口稱陳舒燕為“燕子”。陳舒燕叫他唐僧，因為他成天念叨著讓陳舒燕配合治療，按時服藥，遵守作息?！懊刻烊粘龆?、日落而息，這是夕陽紅??？”陳舒燕很不滿?！把嘧?，等你能熬到老年再說吧！”韓中磊故意說。但韓中磊對自己就太馬虎了?；楹?，陳舒燕幾次提出，要帶他去醫院復查身體，都被他婉拒，說他心里有數，會找時間去齊魯醫院檢查。

為讓陳舒燕加強鍛煉，韓中磊邀約她夜跑，見她面露難色，還激將她說“跑不動就算了”。陳舒燕當即應戰。結果那天晚上，陳舒燕竟把韓中磊落在了后面?！拔倚r候上過體校，大學時是體育委員，你不知道吧？”陳舒燕得意洋洋道。

見陳舒燕臉色稍黃，韓中磊問她，是不是體力透支了？她不好意思道：“還真有點在你面前逞強的意思?！表n中磊扶她坐下時，看到她胳膊上的一個個針眼，心疼道：“當病人吃了很多苦吧？”陳舒燕看他像看怪物：“搞得好像你不是一樣？”韓中磊忙說：“你想喝什么？我請你，這次不用你AA！”

9月下旬，韓中磊回濟南辦事。他在微信上告知陳舒燕，他去齊魯醫院復查，外周血指標和骨穿報告結果都很正常。陳舒燕放下心來。這天晚上，陳舒燕在大床上看書，韓中磊在小床上先睡著了。睡熟中的韓中磊翻了一個身，露出了背后的髂骨。這是骨髓穿刺的位置，陳舒燕本想看他的創口有沒有恢復，可她發現，根本就沒有創口的痕跡！她下床輕輕地把他的背心往上掀開，依舊沒有任何創口?！簿褪钦f，他根本沒做過骨穿檢查，可他為何要撒這個謊呢？

天蒙蒙亮時，韓中磊醒來，見陳舒燕靠坐在床上，連忙起身摸她的額頭：“怎么了？沒發燒呀？”陳舒燕緊盯著他說：“我要看你這次的骨穿報告，紙質的?！表n中磊臉色微變，說忘帶回來了?！八?，你根本就沒病，是嗎？耍我，是嗎？同情我，是嗎？”陳舒燕步步緊逼道。韓中磊結結巴巴地說：“燕子，不是你想的那樣……”

原來，韓中磊曾有個青梅竹馬的初戀，女孩叫魏雪艷。兩人愛得很深，還曾計劃在韓中磊25歲那年結婚。3年前，魏雪艷被查出惡性淋巴瘤，也是晚期。韓家父母知道后，要求韓中磊分手。韓中磊硬扛著，說一定要讓她按計劃穿上婚紗，魏雪艷滿心期待。然而，面對母親的以死相逼，韓中磊決定讓女友再等一等，他要用時間來說服父母。

2013年底，魏雪艷因突發多種并發癥，猝然去世。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我不恨他。我只是很遺憾，這輩子我終究沒有穿上過婚紗……”

女友去世后，韓中磊辭去工作，日子過得昏天暗地。父母見他如此頹廢，也無比懊悔。隨著時間流逝，韓中磊稍微平復了心境，開始在家接活兒做。但每次經過婚紗店時，他會流連忘返很久，想象著女友穿上婚紗的樣子，眼淚不自覺就掉下來。

后來，朋友圈轉發的那則征婚啟事，觸動了他的心弦，讓他鬼使神差地加了陳舒燕。翻看她的朋友圈，他發現她字里行間雖處處是戲謔的語氣，卻充滿著絕望的情緒。他立刻想到了死去的女友，第一反應是，這世間不能又多一個遺憾終生的女孩，所以他要應征。由于擔心開口就被拒絕，他把自己偽裝成了癌友。后來還說服本就心懷愧疚的父母配合他，從此開始了他的“形婚”之路……

陳舒燕目瞪口呆?！拔抑懒?，此‘燕子非彼‘艷子，你其實一直把我當成了她的替代品，對吧？”她忽然反應過來?！皼]有！非說有的話，或許開始時有一點，我希望能借著你，走完當年我沒能陪她走完的路……但后來，我是真的心疼你……”韓中磊的話沒說完，就被陳舒燕打斷了?！澳阕甙?！”陳舒燕黯然道。韓中磊連連擺手，但她雙眼緊閉：“請給我留一點可憐的自尊，好嗎？”此情此景下，韓中磊只好先行離開。

之后，陳舒燕將一切告知父母。父母噓唏之余，說他們覺得韓中磊對她并不完全是利用或同情，他們有感受到他的真心。陳舒燕搖了搖頭。

2014年11月的一天，陳舒燕由于病情突然反復，被緊急送往日照市人民醫院。一路恍惚中，陳舒燕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還一直緊緊握著自己的手，直到自己被推進了急救室。再次醒來時，陳舒燕唏噓自己又闖過了一道鬼門關，還“埋怨”起爸爸在送她進急救室前，把她的手都給握疼了?！鞍?，你還是個大男人呢，至于緊張成那樣嗎？”她嗔怪道。爸爸陳智說：“那人不是我。那人守了一天一夜，現在還在外面呢！”陳舒燕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這才知道，其實韓中磊一直通過父母掌握著自己的情況，而當得知她突發危險時，立刻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

陳舒燕在媽媽劉英的攙扶下走出病房，果然發現韓中磊正坐在走廊長凳上打瞌睡?！安灰?，一天一夜不睡覺！”她拍醒了韓中磊?！澳阍趺聪麓擦?？你這才好一點，藥吃了沒呀？”韓中磊念叨著。陳舒燕捂住耳朵：媽呀，唐僧念經又來了！就這樣，韓中磊留下來照顧陳舒燕。他告訴陳舒燕，他早已在跟她的接觸交往中，走出了過去的陰影，如今，他只把她當陳舒燕，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此后，在韓中磊的貼身陪伴下，陳舒燕斗志昂揚，隨時擺出了一副分分鐘KO癌魔的姿態。

2015年元旦，陳舒燕出院了。這天回到家，韓中磊忽然單膝跪地：“燕子，我現在正式向你求婚，求你當我韓中磊真真正正的妻子，讓我陪你走完這一輩子，好嗎？”看著韓中磊一本正經的樣子，陳舒燕憋出了內傷：“有你這樣敷衍的嗎？連戒指都沒有！之前結婚那枚，屬于過去，不算！”韓中磊靈機一動，折了一枚紙戒指，笑著給她戴上。這一天，也成了兩人真正婚姻生活的開始。此后，夫妻倆攜手同行，坦誠相待。面對韓中磊細到極致的關心，陳舒燕時刻活在甜蜜之中。而陳舒燕的調皮、堅強，也成了韓中磊生命里的暖陽。

2015年10月，韓中磊取出他多年攢下的10萬元積蓄，雙方父母各給了他10萬元，他又找親戚朋友借了10多萬元，共籌款40萬，為陳舒燕在空軍總醫院申請進行異基因干細胞移植手術。

幸運的是，陳舒燕很快在中華骨髓庫配型成功。11月3日，她成功進行了移植手術。12月6日，她各項指標良好，新骨髓被確認植活，順利走出了無菌艙。她和韓中磊緊緊相擁，韓中磊哽咽著說：“我現在最想說，希望我們白頭偕老?！标愂嫜嗥财沧欤骸斑€能再老土點不？不過，我喜歡！”

2016年7月，陳舒燕懷孕了。在日照市人民醫院，醫生說她的身體情況暫時不適合生產，韓中磊當即說不要孩子。陳舒燕反對道：“你幫我完成了人生的一個重要階段，我也要為你完成人生的另一個重要階段，這孩子必須要！我保證照顧好自己！”見妻子目光堅定，韓中磊紅著眼眶答應了她。

2017年4月5日，女兒娣娣在日照市婦幼保健院順利降生。抱著懷中的小肉球，韓中磊感慨萬千，說多虧陳舒燕當年那場“形婚”的創意。陳舒燕笑說：“我更要謝謝你，讓我又相信了愛情……”

編輯/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