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眼淚（外二首）

楊寶豐

她唱給山聽

哭給自己聽

她把年歲放大，大到自己是一個母親了

自己作為母親，照顧還是孩子的自己

大山四面阻擋著山坳，山坳包裹著她

她的小小心事，又是一堆堆新土，一塊塊

新巖

把村前的大山壘得更高

把她圍困得更弱小

一天下午，山坳上，雨云密布

搖搖欲墜的蒼天

在她的身體里灌滿驚恐，她把恐懼的淚水

都咽進肚子里

只有一滴，滿溢后流出眼角

在她看見的光明里

整個世界的美好與悲愴，都藏在她這滴淚

里

而這滴淚，又膽怯地不敢看見她自己的

與母親分別的一滴眼淚

砸碎了山坳，震顫聲從她腳下

傳過萬千河山

到達她母親的眼睛里

你的乳房是半張世界地圖

有我一生行走不完的風景

尤其是左邊的

有一座我一生翻不過去的山

這山大成平原

仰臥在上面，就能看到半個天空

我也喜歡你的額頭，你的腹部，你的膝蓋

那些留到來生，這一世

我只占有乳房

你看我這一生的收獲吧

從你的泉眼提水到你的溪流，用你的種子

在春天播種秋天

我的城市也是你的

我還建造了一艘大船

我們要去探險

你乳房的每一根血管，就是大地上的一條

河流

我們從那里出發，穿過峽谷里的春天

今天，我們坐在電影院

你左側乳房擠著我的胳膊，有些偏移

我想到，這乳房也是半個月球

從年輕時渾圓的滿月

到今天的半月

到月牙時，那是這半張地圖上

我們無法繼續行走的最后一站，你看我們

的墳墓

像不像縮小版的你的乳房

世界的空

從冬天到春天

只差一樹綠葉了

世界由灰到綠，再由綠到消失

我準備好了

接受終將一無所有的空

如果我把這空都收集起來

就可以把我裝滿

我不永生

只是以空，匹配世界的永恒

從秋天到冬天

只剩一樹落葉了

我與世界頻頻相撞

回音久遠

我在人聲嘈雜的餐廳

一邊安靜地看落日，一邊聽我能聽得到的

我與世界重疊的回聲

黃昏長大了

我在黑夜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