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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騰沖之戰

2017-11-20 18:08余戈
江淮文史 2017年5期
關鍵詞:鳳山騰沖城墻

余戈

1944年的滇西抗日反攻作戰,主要戰場大致集中在松山、騰沖、龍陵三處。這是當時日軍第五十六師團在滇西三角防御體系的三個支撐點。因為第五十六師團代號為“龍兵團”,對于這三地之間的關系,一名在龍陵戰場幸存下來的日軍主計軍官(后勤會計人員)石川颱一,曾在其回憶錄中形象地繪圖比喻其為“雙頭龍”:松山、騰沖是兩個“龍頭”,龍陵以西沿滇緬公路延伸到芒市、遮放、畹町,為“龍身”。

借這位日軍主計軍官的比喻,中國遠征軍滇西反攻最后的戰果,就是斬斷了兩個“龍頭”,砸爛了一段“龍身”,最后,日軍拖著血肉模糊的殘肢退縮到緬甸去了。戰時,一直令日軍諱莫如深的是,“龍陵”的含義為龍的墳墓,“龍兵團”葬身于此,簡直是命中注定。

在松山,遠征軍第八軍斬斷了日軍第一個龍頭——以第一一三聯隊為核心的“拉孟守備隊”;在騰沖,第二十集團軍斬斷了日軍第二個龍頭——以第一四八聯隊為核心的“騰越(騰沖舊稱)守備隊”。

遠征軍欲攻取騰沖,必先征服高黎貢山,其時日軍防御前沿已經推進到這座平均海拔3300米的險峻山系。高黎貢山如同一座巨大的屏障,遠征軍第二十集團軍渡過怒江后,首先要仰攻這道屏障,而后才能進入龍川江、大盈江谷地,以重兵合圍騰沖城。高黎貢山,被當時的美軍喻為“二戰海拔最高的戰場”,那里的慘烈戰斗,是在“云層上的戰斗”。在攻打高黎貢山時,我軍在凄風苦雨中饑寒交迫,官兵因凍餓而死者甚至超過了陣亡人數,那是“也許只有中國人才能堅持下來”的戰斗。

攻克高黎貢山后,即轉入騰沖圍城作戰。

擔負攻取騰沖任務的第二十集團軍,總司令為霍揆彰,副總司令方天。下轄兩個軍:一為第五十四軍,軍長初期為方天兼任,中后期由副軍長闕漢騫升任;另一部為第五十三軍,軍長周福成。五十四軍是陳誠“土木系”部隊,本來有三個師,反攻開始后,兩個師(十四師、五十師)應史迪威之需,調往緬北納入駐印軍序列圍攻密支那了,僅剩下一個第一九八師,師長葉佩高。為了加強該軍,反攻開始后,遠征軍司令長官衛立煌陸續劃撥原隸屬第十一集團軍的預備第二師、第三十六師歸該軍指揮,師長分別是顧葆裕、李志鵬。五十三軍下轄第一一六、第一三○兩個師,師長分別是趙鎮藩(后為劉潤川)、張玉廷(后為王理寰)。該部是原張學良東北軍整建制保留下來的唯一一個軍,營長以上軍官以東北人居多。

騰沖城始建于1448年,后明代戍邊軍民又將其修筑成一座石頭城,異常堅固。日軍侵騰后,城內居民多數都遁入深山避難,留居城內的當地人不多。日軍從高黎貢山收縮后,轉入城內及其外廓負隅頑抗以待援軍。守城日軍以步兵第一四八聯隊為主力,配屬炮兵一部,守備隊長為第一四八聯隊長藏重康美大佐。我軍反攻初期,日軍第五十六師團曾將師團主力幾乎全部調往騰北增援。但6月上旬我第十一集團軍忽然從怒江下游進擊龍陵、松山,日軍迅速將騰北日軍主力調回馳援龍陵。待第二十集團軍以5個師合圍騰沖時,日軍防御兵力已減至約2000人。

蜚鳳山之戰

騰沖城外圍的戰斗,攻奪蜚鳳山是一個典型戰例。對此戰做“解剖麻雀”式的“微觀”呈現和解析,可能有助于讀者比較中日兩軍綜合實力,乃至對后來戰況的慘烈和“比分”做出合理的解釋。

即便在今天的當地人中,也常常把蜚鳳山與飛鳳山搞混,以為是同一個概念。但在當時的史料中,它們各有所指。

飛鳳山橫亙于騰沖城東北,山形較大,最高處海拔為2200多米,可瞰制從北、東兩個方向進入騰沖的道路。日軍收縮后最初的防御部署,以一四八聯隊第三大隊防守飛鳳山。但6月27日,第五十六師團師團長松山祐三忽然電令藏重康美,讓該大隊轉往龍陵,準備參加為擊潰遠征軍第十一集團軍主力、救援松山日軍而策定的“蚌渺會戰”。萬般無奈下,藏重只好令已構筑陣地布防的該部主力開走。由于防御兵力銳減,而飛鳳山過于龐大,且距離城垣相對較遠,藏重權衡再三放棄在此處設防。

但是,緊鄰飛鳳山西北山腳的蜚鳳山,日軍卻不能不派駐兵力。這是一座孤立的小山,海拔僅1800多米,卻正卡在從北方進入騰沖的公路邊,為騰沖外圍前哨,既可率先阻敵又可發出預警。于是,藏重令第三大隊第七中隊的一個小隊、配屬一個機槍分隊(相當于我軍的班)據守,但實際兵力僅有40余人,由副島秋雄準尉指揮。遠征軍第二十集團軍總部參謀楊福納評價說,“日軍因兵力不足,僅派遣一個中隊約百余人(筆者注:據日軍資料稱實際不足百人)防守蜚鳳山,而不派兵防守較高之飛鳳山,此為日軍以兵力衡量務實的擇地防守之典型戰例,決不好大喜功,到處派兵,到處薄弱,而陷全般戰局于不利”。

蜚鳳山狀如啞鈴,兩個山頭西高東低、中間略凹,西面的山頭在當時的軍用地圖上被標注為5138高地(以英尺計量)。7月2日,從中路向騰沖城推進的遠征軍第一九八師第五九二團,率先向蜚鳳山攻擊,當晚與日軍發生激戰。至3日晨,將該山東部占領,日軍殘敵西退,與5138高地之敵會合,據守不退。此后,第三十六師第一○八團加入攻擊。

據李師(即三十六師,師長李志鵬)參謀長胡翼烜回憶說:“7月4日清晨,師長李志鵬將軍偕配屬本師之重迫擊炮團團長廖活民,同往前方指揮所,指導第一○八團(團長李丁陸)攻擊騰沖外圍據點蜚鳳山(標高5138)敵軍陣地。我重迫擊炮、81迫擊炮及60迫擊炮集中猛烈射擊,掩護步兵前進,經數度沖鋒,官兵頗有傷亡。右翼攻擊隊第一連連長沈世昌負傷,攻勢陷于停頓。下午1時許,續調預備隊部分兵力,繼續攻擊,近黃昏時仍未奏功,雙方徹夜對峙”。

防御蜚鳳山的日軍僅副島秋雄指揮的40余人,居然能與我軍前后近兩個團對峙2天。如按李志鵬戰報,4日日軍已傷亡約20名,那么陣地上所剩不過20余人,如何打不下來?

對此,楊福納參謀的回憶,似乎能讓人管窺日軍戰斗意志和戰術素養之一斑:“我第三十六師在7月中旬(筆者注:應為上旬),派一個團的兵力僅四五百人(因當時兵員傷亡,未獲補充),由東、北、西三方進行包圍攻擊,并以師之山炮營(筆者注:應為集團軍配屬的重迫擊炮團)行直接支援。第一次之拂曉攻擊并未奏功,因日軍之射擊紀律極佳,非待我攻擊部隊進至其陣地前方百公尺之內,決不開槍射擊。因之,當第一次攻擊時,我部隊雖輕易破壞敵之障礙物,進至陣地前緣準備發起沖鋒時,敵軍以猛烈火力行急襲射擊,使我軍傷亡慘重,攻擊頓挫”。endprint

5日繼續攻擊。據我炮兵部隊戰斗詳報:“上午8時,奉令支援步兵對蜚鳳山敵陣地攻擊,我當以大部炮兵對敵炮兵戰及破壞其殘存工事,小部炮兵對敵輕重火點及其主陣地行制壓射擊。我步兵于炮火掩護下,戰斗至正午,即將蜚鳳山完全克復?!比鶐煹膽饒鬄椋骸皫煟ㄇ芬弧鹌邎F)微(5日)曉續攻5138高地,頑敵全殲,該高地被占”。

對此戰,日本戰史的記述極為簡明扼要:高良山(筆者注:即蜚鳳山,日軍以本土久留米的高良臺訓練基地地名為其命名)守備隊副島準尉以下25名,受到由東北向飛鳳山前進中的第一九八師約兩個營(日軍未注意到第三十六師后續加入攻擊)的攻擊,經過3天激烈的白刃戰,12人戰死,多數負傷,但未屈服,繼續頑抗。7月4日,中隊長下令后退,首先令傷員后退,小隊長副島準尉以下守兵大半戰死。

奪取來鳳山

在騰沖外圍戰中,最具決定性的勝利是奪取來鳳山。

騰沖城西、北、東三面為開闊地,有大片稻田及大盈江、飲馬水河阻隔,我軍接近城垣不易。惟城南橫亙著一座來鳳山,海拔約1914米,成為拱衛騰城的天然屏障。日軍在來鳳山的營盤坡、文筆塔(也稱5300高地)、來鳳寺、文筆坡(也稱二臺坡)及象鼻子等高地預先構筑了環形堡壘工事,分別命名為櫻陣地、白塔高地、松陣地、來鳳山及梅陣地,其間以交通壕連接,遍布散兵坑。來鳳山日軍兵力共300余名,由聯隊炮中隊主力、步兵第六中隊及第二機槍中隊一個小隊組成,指揮官為聯隊炮中隊長成合盛大尉。

國民黨軍報《掃蕩報》記者潘世征如此評說:“從軍事的價值上來講,此山距城太近,當山頂被占領,像紫金山之于南京一樣,全城一目了然,甚至于每一條街道上的行人都看得清楚。所以守住來鳳山,可以保衛騰沖城;來鳳山不守,即使城內有再堅強的部隊,也沒有辦法可以固守的。再則,固守來鳳山,即使城垣不守,山左有騰(沖)龍(陵)公路,右有騰(沖)八(莫)公路,皆可易地而守?!币虼?,欲攻克騰城,必先攻取來鳳山,而后以此制高點為依托,俯攻城池。

去騰沖旅游者,多半會去城南的和順古村,也會站在著名的和順圖書館門口向北眺望來鳳山。當年,第二十集團軍總司令霍揆彰正是以這個視角指揮部隊攻擊來鳳山,而和順圖書館正是其集團軍總部駐地。

第二十集團軍翻越高黎貢山后,大致分三路南下向騰沖推進。其中,第一三○師沿龍川江南下,在騰龍公路渡口(騰龍橋)一線構筑防御陣地,警戒龍陵日軍增援騰沖;其余各部分路逐次追擊逃敵、掃蕩騰沖外圍各據點。打開蜚鳳山門戶后,第一九八師繼續沿中路向城垣壓迫。第三十六師掃蕩城西寶峰山,并沿大盈江向南推進;第一一六師從飛鳳山以東迂回至勐連,迫近城東南;預備第二師則從城西外圍向城南縱深挺進。這三個師分別從西、南、東三面包圍來鳳山,準備發起攻擊。其中,預備第二師為正面主攻部隊;三十六師、一一六師各以一團配合策應。

值得插敘一筆的是:作為迂回進擊至城南最遠的部隊,預備第二師對和順古村有“拯救”之功。7月2日,預二師越過大盈江,推進至和順南2公里的芭蕉關。據五十四軍戰報,“冬(2日)辰,敵百余、汽車二輛、馬數十,由城向和順鄉前進,芭蕉關駱營(四團第二營)予以襲擊,敵即回竄……于騰城南綺羅練附近擊毀敵汽車2輛、斃敵5名”。

此時日軍竄入和順意欲何為?日方史料中并無記述,推測有燒毀村落以免資敵的考慮。騰沖地方史料多記載當日為6月27日,其實這天是我軍炮兵自遠處首次向來鳳山試射之日,自然也產生了嚇阻日軍施虐之效;而預二師一線部隊剛推進至城西北,準備攻擊寶峰山,距離芭蕉關尚遠。

經歷此劫后,淪陷兩載、飽經蹂躪的和順百姓終于迎來了翻身日子,整個古村一片歡騰熱鬧景象。最先進駐和順的是預二師,師部駐張家宗祠;接著,二十集團軍總司令部駐和順圖書館,五十四軍軍部駐上莊楊宅,五十三軍軍部駐小西娘娘廟,三十六師師部駐上莊釧宅,一九八師師部駐上村寸宅。各軍各師之團、營、連部,散駐和順各村巷、各姓宗祠、民居、學校,幾乎家家都住有軍隊。據當地人尹文和回憶說,村里的孩子們像過節一樣在街巷亂跑,即便出入設有層層崗哨的集團軍總部和順圖書館,也不大受阻止;從家里跑到樓上正在開軍事會議的將領身邊,也不受干涉;有時到鄰居家,常聽見一臺臺收發報機發出“嘀嘀嘀”的響聲,也不知搞啥名堂;一聽見美國飛機來,就跟著美軍顧問跑到后山,看他們用無線電與機上聯系,請求轟炸來鳳山和騰沖城墻。

日軍戰史載:7月8日,(中國遠征軍)第三十六師自西,預備第二師、第一一六師自西南及東向來鳳山、禮儀臺陣地(騰沖城外東南側)開始了大規模的威力偵察。

7月11日,美軍第十四航空隊對來鳳山實施了大規??找u。據時任中央通訊社記者彭河清的戰地報道:7月11日……盟機大編隊風馳電掣而降,在來鳳山及城廂敵陣更番轟炸八次,真痛快!七年來敵機肆虐的血債,也有報復的今天。重返家園的鄉民目擊我鐵鳥揚威,男女老幼無不歡欣鼓舞。同時運輸機在我草原上投送彈藥,降落傘冉冉而下。老百姓都在附近悠閑地圍觀;等到投運結束,大家又爭先替軍隊運送,人人都帶著一副笑容。

來鳳山日軍工事,雖不如松山日軍工事構造復雜,也屬鋼筋混凝土堡壘,但該處日軍有一大失策,是戰前為掃清射界把山上的植被砍伐殆盡,成了一座禿山。這樣,反倒有利于我空軍飛機和炮兵觀察,因此投彈、炮擊精度很高,日軍堡壘工事損毀嚴重。

但是,此后步兵的攻擊卻不甚得力。一旦我空襲、炮擊停止,步兵接近日軍前沿陣地時,未被炸斃的日軍即鉆出坑道死命頑抗,部隊付出慘重傷亡卻無明顯進展。7月16日,霍揆彰召集師長以上將領在城北三十六師師部駐地護珠寺舉行會議,擬定攻擊部署。又協調美軍第十四航空隊加強空中轟炸,配合步兵作戰。這時節,美軍配發的部分火焰噴射器空投到位,據美軍顧問介紹此新式兵器對堅固堡壘工事之近距離攻擊最為有效?;艮裾昧顑炏扰浒l預二師5具,率軍、師長們在該師部隊組織試射觀摩,勉勵部隊發揮新武器的特殊威力。endprint

7月25日,第二十集團軍副總司令兼五十四軍軍長方天被免去軍長兼職,由副軍長闕漢騫升任軍長,擔負指揮重任。7月26日,對來鳳山總攻開始。我空軍以輕型轟炸機18架,分批臨空轟炸來鳳山敵據點,該山之營盤坡、文筆塔之一部堡壘,中彈炸毀。作為騰沖地標的文筆塔,也在此次轟炸中轟然倒地。午后2時許,預二師第四團步兵以火焰噴射器猛烈噴火壓制日軍,向最西端的營盤坡外圍堡壘發起攻擊。

這是火焰噴射器在整個中國戰場首次使用,比攻擊松山的部隊還早使用幾天。這一堡壘攻堅的利器,完全出乎日軍預料,攝氏1000度的烈焰鉆入堡壘,沾滿油液焚燒著的日軍躥出堡壘嚎叫,其心理上的震撼效果,不亞于實際殺傷力。據第四團特務排長王??谆貞洠骸白罹咄Φ木褪怯没鹧鎳娚淦飨驍橙藝姛?,從十多米外噴向敵掩蔽部內,都會把敵人燒死。那天我眼看著有四個日本兵,身上燃火,滿身黑煙,連滾帶爬地邊跳邊跑。士兵連續投去五六個手榴彈,把敵人炸得血肉亂飛,真解恨”。

終于,營盤坡日軍戰斗意志崩潰了,開始向東面的文筆塔陣地逃竄。

此后,預二師第六團對文筆塔發起攻擊。據該團團長方誠回憶:兩堡壘群之敵予我以側射,一時彈丸如雨,傷亡慘重。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幸我官兵咸具決心,不顧一切,在我機槍有力之掩護下,迅速以最低姿勢,利用死角及彈痕,由廣大正面接近敵之堡壘群,分別以手榴彈投入每個工事射孔內,一時爆炸聲大作,我乃乘機沖入工事內,發生激烈之壕內戰。敵不支,一部狼狽向二臺坡逃竄,大部被殲滅于陣地內。

來鳳山制高點被我攻占,日軍極不甘心。26日夜,各陣地的殘存日軍屢次向文筆塔發起反撲,第六團官兵在暗夜中頑強應對,但仍有20余名日軍竄入被攻克的堡壘內。據五十四軍戰報:(27日)凌晨2時許,敵由城內及文筆坡等方面增援百余,向我文筆塔反攻。迄5時30分,敵30余冒死沖入我文筆塔東南陣地內,發生混戰,狀甚慘烈。顧師至此乃以預備隊向文筆塔方面增加,予以猛烈之反攻。27日6時30分,預二師各部將侵入之敵全部消滅,并擊潰增援之敵。當敵回竄來鳳寺時,遭我預伏北側凹地部隊截擊,傷亡累累,生還者不足10人。7時左右,顧師長飭部續攻象鼻子,擬俟攻占該地后再行夾擊文筆坡。8時30分開始攻擊,近午攻占象鼻子。遂依預定信號,通知接近文筆坡部隊向南攻擊,以夾擊文筆坡高地。敵以首尾不能相顧,乃于13時許放棄其僅存之高點,倉惶東逃,復受我文筆塔方團火力之阻擊,幾悉數就殲。13時30分,文筆塔亦復為我攻占。自是,敵恃為要塞之來鳳山已全入我軍之手。

奪占來鳳山后,五十四軍的前進指揮所搬到了山上,居高臨下指揮攻城。7月28日清晨,來鳳山頂升起國旗,和順鄉等地的士紳鄉民幼童人等,紛紛爬上山來,簇擁著部隊指揮官、美軍顧問和記者來觀戰,成為一道獨特景觀。城內日軍沮喪地發射數炮報復,炮彈零星地落在山洼里,在記者潘世征筆下被描寫成了向中國國旗致敬的禮炮。

浴火之城

騰沖城內的日軍已成困獸。但困獸猶斗,我軍官兵預料更殘酷的戰事還在后頭。

自8月2日開始,第十四航空隊戰機頻頻出動,以500磅炸彈轟炸騰沖城垣。當日16時,第一一六師第三四八團在東南城角我空軍炸開的10多米寬豁口處,擊退敵之猛烈反撲,其第九連42名官兵率先登城成功,與日軍在城墻上僵持。17時30分,第三十六師第一○七團第二連連長劉恩憲率一、二排在西南角瓦礫中攀上城垣,經奮戰攻占敵堡壘3座。因城墻上敵火網濃密,連長劉恩憲當即陣亡,其余33名官兵亦相繼傷亡;該連第3排因敵火封鎖,未能繼續登城。

由于騰沖城北為地勢開闊、水網密布的稻田,難以接近城垣,我軍除留下少量警戒部隊外,主力均轉向城墻西、南、東三面,以南城墻為主攻方向,按南城門至北城門的中軸線分界,以五十四軍攻擊西城區,五十三軍攻擊東城區?;艮裾猛畈筷牐骸跋热氤钦碱I據點,待于立穩腳跟而繼攻克城墻者,總部賞洋10萬元,并制贈榮譽旗一面;又有功勛官長,準報請軍委會核獎或請頒發勛章”。

此時,預二師部隊在來鳳山上休整,擔任預備隊。四團九連機槍手陸朝茂站在山上,看著空軍向城墻投彈之后,步兵在一片喊殺聲中,潮水般沖向城墻和城外的工事,但是每次都被日軍密集的火網擋回來?!拔覀兊难b備不算好,沒有什么重武器,要么靠近城墻安放炸藥,要么等著飛機炸才能打開城墻?!?/p>

但以堅硬巨石覆被的城墻,令巨型炸彈也遇到了難題。據美軍飛行員克利福德·隆回憶:“8月3日,在得知我們扔下的炸彈被堅硬的城墻巨石反彈到離城墻幾十米外爆炸而無法炸塌城墻時,地面的勤務人員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們在炸彈上綁上磨尖的鋼條,猶如給炸彈安上了“刺刀”。這樣,當我們在飛機上扔下炸彈時,“刺刀”就能牢牢“釘”在巨石上,準確地炸毀城墻。后來,我清楚地看到我扔下的炸彈把南城墻炸開了一個缺口……”

至8月5日,西、南、東三面城墻先后被炸開13處豁口。但日軍據守殘破城墻拼死頑抗,我軍攻城部隊前仆后繼猛攻,戰況至為慘烈。據日軍戰史載:“8月6日19時(日本時間,當地時間為17時),美軍飛機32架來襲,地面之中國軍同時開始猛烈炮擊,向南門及西南角攻來。凄慘的近戰在狹窄的地區執拗地反復著。中國軍可以反復攻擊,而守兵則無力更換。隨著傷亡的增加,反擊力量急劇下降”。

8月13日,美軍出動18架戰機對城中心大堡壘群俯沖投彈,在東城門洞中指揮作戰的日軍守備隊長藏重康美及其手下共32名官兵,均被炸塌的城門掩埋斃命。被日軍士兵背地里戲稱為“坐洞聯隊長”的藏重,與他的綽號一起永遠埋在了洞里。

藏重死后,接任指揮的太田正人感到在我軍以優勢火力壓制打擊下艱難防御非常憋氣,發電請求上峰允許自己率殘部突出城外,向我軍發起主動攻擊。這樣固然痛快,但無疑是加快了送死步伐,故日軍司令部仍電令其負隅死守,以拖延時日。但援軍遲遲無法到來,令騰沖日軍感到絕望,士氣逐漸低落。

雖然我軍第三十六師、第一一六師主力已在城垣上占據立足點,但此時城外日軍仍占據著東北角的拐角樓村、西門外的英國領事館、東門外的東方醫院等據點,我攻擊力量不敷使用。8月15日,休整兩周后的預二師以一部扼守來鳳山,主力加入攻城戰斗,攻占南門以西城墻兩處缺口,肅清城墻上殘敵。16日,第一九八師以五九三團在城北拐角樓亙飲馬水河之線與敵對峙,主力轉向城南,對南城樓及以西城墻之敵攻擊。endprint

20日16時,預二師第四、五團各一部率先下城,開始進入巷戰。日軍兩年來在騰沖城內修筑了無數明碉暗堡,在很多房屋墻根挖掘了暗道彼此溝通,設置了火力點,構成交叉火網。我攻擊部隊沿街巷推進,處處遭敵狙殺。不得已放棄通道,轉入殘破的民居,與日軍隔墻對峙,伺機以美式火箭筒、手榴彈等破墻推進,每日戰斗進程僅以米計。

8月25日,霍揆彰電令此前在龍川江之線擔任警戒的第一三○師,以兩個營仍擔負原任務,其余均開赴騰沖東門外,加入攻城作戰。此后,第五十四軍與第五十三軍以南門亙北門中軸線為界,在西城、東城展開競賽式巷戰。

由于部隊推進太慢,霍揆彰發出嚴電,云:“目下困據城內之敵,能作戰者不過三百余人,我圍攻部隊之兵力與火力依最低限度計算,亦在十余倍以上??v令殘敵如何頑強,工事如何堅固,安有不能一舉殲滅之理?而時日稽延、大功未成者,全在我各級指揮官無必勝之信念與必死之決心耳。言念及此,能無慚悚?”

在如此刺激自尊心的電報面前,指揮官們只能沉默無言、咬牙發憤繼續嚴督部隊攻擊。終于,9月7日,中路第一九八師率先掃清西城殘敵抵達北城墻下,又奉命折向東部,與推進較緩的第五十三軍合力圍殲最后的日軍。在翻閱戰史時,常??梢钥吹酵谝粋€集團軍序列中,“嫡系”五十四軍對“雜牌”五十三軍的優越感。但按日軍部署,21日南部正面為300人,西城為70人,東城為120人,可見東城力量明顯強于西城。五十四軍有3個師,而五十三軍最初僅有一個一一六師作戰,一三○師很晚才開來。以此而觀,似不應對于這支“九一八”后即喪失家園的東北子弟兵過于苛責。

9月10日,日軍13架飛機(戰斗機8架,轟炸機3架,運輸機2架)飛臨騰沖上空,事先獲悉預伏的美軍P-38戰機8架忽然自高處鉆出云端,向日軍飛機猛烈攻擊。激戰10余分鐘后,即擊落6架日機。

11日,我軍繼續縮小包圍圈,將殘余的70余名日軍壓迫在城東北李家巷附近的幾處民宅內。13日,我預二師第五團團長李頤爬上一段竹梯,偵察墻內院落內的敵情,被日軍狙擊手開槍擊中頭部犧牲。當日夜,大雨如注。日軍在李家巷、東城墻下殺害了部分慰安婦后,分散突圍。14日凌晨,太田率日軍一部發起“自殺式攻擊”,被我軍殲滅于騰沖城東北角一處院落(原騰沖富商李佩宅);一部從東南城墻的一處豁口突出城外,后面跟著二三十名慰安婦,卻遭到飲馬水河殘余日軍的射擊,兩股日軍自相殘殺。其中,18名慰安婦向我軍攔截部隊求救,其余日軍向東南、西北方向分散逃竄,被我派出的追擊部隊零星殲滅于各處。

以參與追殲殘敵的一一六師、預二師戰報統計,最后突圍的日軍居然多達100余人,但能逃出活下來的為數寥寥。

騰沖之役,我軍全殲日軍騰越守備隊2100余人(筆者注:據日軍骸骨分布資料,騰沖城內及來鳳山、蜚鳳山、寶峰山共棄尸1800具),俘虜53名(含慰安婦)。我軍傷亡官兵18000余人,其中陣亡約9000人。戰后,云南省政府在騰沖來鳳山北麓小團坡修建了大型陣亡將士公墓,謂之“國殤墓園”。1996年,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5年,中共中央宣傳部公布為全國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

影像記錄的戰爭

騰沖之戰,大概是抗戰八年留下影像記錄最豐富的戰事,這得益于遠征軍中的美軍顧問團。在高黎貢山作戰期間,能伴隨遠征軍攻擊部隊行動的美軍記者為數寥寥,沒有留下多少影像。但是,進入騰沖壩子后的圍城作戰,曾留下大量照片。

值得一說的有兩件奇事:

其一,當時和順古村,曾開著一間照相館,主人叫張溶。其時,第二十集團軍指揮部設在和順,美軍拍攝的大量戰地照片,都拿到這間照相館洗印。大約在戰事結束前,一位未留下姓名的中國軍隊戰地記者一次沖洗了70多張照片,內容均為戰場情況。照相館老板張溶深知這些照片的價值,就悄悄多洗了一套留存。另外,戰時張溶本人也應邀為遠征軍拍攝了15張照片,美軍記者又贈送他數張照片,合計約90余張。此后,在張溶及其兒子張仲孝的精心保存下,這批老照片居然躲過了歷次歷史劫難,直到1980年代末重見天日。

其二,騰沖城內也有一間照相館,主人叫熊振德。騰沖淪陷時,熊家人丟棄所有的攝影設備匆匆逃亡保山,日軍強占其宅院開設了一間慰安所。遠征軍攻克騰沖后,熊振德和家人回到破敗不堪的宅院舊址重建家園。大約是1950年代,熊家兒子熊維元和小伙伴在自家老宅的一堵老墻上掏鳥窩,居然掏出一袋拍攝有裸體女人的底片,被父親沒收。后來這堵墻在陰雨天倒塌,又發現兩只鐵皮盒子,分別裝滿了照片和底片。熊家人大驚失色,這樣的照片,在當時的環境下,無疑屬于危險物品,會給保存者引來大禍。思慮再三后,熊家人燒毀了全部照片,小心地將5張裸體女人底片深藏起來。1980年代,騰沖縣向社會征集文史資料,熊維元擔心自己保存的照片被認定為“黃色”,也未敢向人透露。直到2000年8月,熊維元才將這些底片給自己的老友、騰沖國殤墓園管理所原所長畢世銑看過,畢世銑認為這組照片價值極高,耐心說服熊維元打消了顧慮,此后陪同中國新聞社記者姚文森、騰沖報社記者李根志等人采訪了熊維元,首次向社會公開了這組照片。這就是后來在世界上引起強烈反響的日軍慰安婦裸體照片。其中一名慰安婦,就是朝鮮籍慰安婦樸永心。2000年底,保山史志學者陳祖樑先生曾帶著這些照片,到日本參加調查慰安婦問題的國際學術會議,經樸永心親自指認,照片中的一人正是自己。上述兩則軼聞,披露了戰時騰沖歷史影像的幾個來源:大部為美軍照相部隊所拍,部分為侵騰日軍所拍,少量為中國戰地記者所拍。因為日軍最終被殲滅于騰沖,可以想見很多照片都毀于戰火,能帶回日本的是極少量。藏在熊家老墻里的慰安婦照片,推測是日軍當時利用熊家遺棄的照相器材拍攝藏匿下來的。從照片拍攝風格看,像是一組拙劣的人體藝術攝影,裸體女性背后有的還擺著畫架,仿佛是正在被描畫的人體模特。

據資料載,戰時中國的新聞機構派出了不少記者,沿中印公路一線隨軍采訪。在騰沖的戰地記者,較活躍的有《掃蕩報》記者潘世征、中央通訊社記者彭河清等。其中,潘世征所采寫的戰地通訊最多,記錄了從進攻高黎貢山到攻克騰沖作戰全程,并在攻克騰沖后首次采訪了被俘的日軍慰安婦。據當時見過潘的當地人回憶,潘世征身上挎有相機,和順鄉張溶父子保存下來的那組照片,應該就是潘記者所攝。畢世銑告訴筆者,潘世征為西南聯大學生,抗戰軍興,響應蔣介石“十萬青年十萬兵”的號召投筆從戎,與140余名校友奔赴滇緬印戰場。他追隨遠征軍第五十四軍第一九八師沿中印古道(當時還未通公路)采訪,記述了騰沖反攻作戰的全過程。戰后,他將所寫的戰地通訊結集出版,書名為《戰怒江》,序言由其在西南聯大的老師費孝通撰寫。

騰沖圍城作戰期間,美軍攝影部隊追隨我進攻部隊拍攝了大量戰場照片,有的照片直接記錄了火線上的戰斗實況,十分珍貴。但是,美軍拍攝的一些電影鏡頭,如部隊攀登竹梯攻城的鏡頭,是事后請我軍官兵重演“補拍”的,因攝影者長時間處于火線,易遭日軍狙擊。美軍記者告訴我軍官兵,這些鏡頭經美國向世界發布后,必將大大鼓舞反法西斯同盟國人民的勝利信念,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國軍隊勇敢善戰。

戰后,日本學者森山康平編著的《胡康·云南之戰》,及日本每日新聞社所編《一億人的昭和史》之《玉碎作戰別冊》,均收集大量騰沖戰役照片。這些照片多系從美國購得,一部分為日軍在占領騰沖前期所拍。在美軍拍攝的騰沖戰場照片上,都有拍攝者所做的圖注。但真正能把圖片上的內容說準確的,還得是騰沖當地的親歷者。而這些能對當年歷史影像做出準確詮釋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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