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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37: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口述史

2017-11-20 18:14南京大學口述歷史協會
江淮文史 2017年5期
關鍵詞:幸存者南京大屠殺日軍

緣 起

2017年,是抗日戰爭全面爆發80周年,也是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慘案發生80周年。時間不斷前行,歷史卻不會成為逝去的塵埃。正如習近平在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儀式上的講話所言,“日本侵略者制造的南京大屠殺慘案震驚了世界,震驚了一切有良知的人們。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后,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和中國審判戰犯軍事法庭,都對南京大屠殺慘案進行調查并從法律上作出定性和定論,一批手上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日本戰犯受到了法律和正義的審判與嚴懲,被永遠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歷史不會因時代變遷而改變,事實也不會因巧舌抵賴而消失。南京大屠殺慘案鐵證如山、不容篡改。任何人要否認南京大屠殺慘案這一事實,歷史不會答應,30萬無辜死難者的亡靈不會答應,13億中國人民不會答應,世界上一切愛好和平與正義的人民都不會答應”。

80年前,30萬生命凋零在繁華的六朝古都南京——南京大屠殺,這一人類歷史上最為泯滅人性的事件,是日軍在中華大地14年侵略史的縮影,更是侵華日軍滔天罪行的集中體現。近年來,日本右翼勢力日趨猖獗,其針對南京大屠殺等歷史問題的言論越發荒唐,已嚴重阻礙中日兩國正常交往。

在南京大屠殺慘劇中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們都已垂暮,時間未曾將傷痛從他們心中抹去。登記在冊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所剩無多,僅余100多位年事已高的長者,近年來數位幸存者相繼離世,搶救性發掘、保留歷史記憶的任務刻不容緩。因此,南京大學口述歷史協會在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的大力支持下,與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聯合啟動了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口述歷史項目,既關注和研究在南京大屠殺發生期間的歷史,也將目光放到了慘劇發生前及發生后幸存者的生活軌跡。我們希望以個體生活史和社會史的觀點,探究南京大屠殺對于幸存者整個人生所帶來的持續且深遠的影響。

自2016年9月30日至2017年3月,項目團隊成員已經完成了對51位幸存者,總數超過150次的采訪,形成了經過整理的錄音實錄124萬余字,個人實錄稿46萬字。從這些材料當中,我們得以再窺由51位幸存者記憶所描摹的1937年南京大屠殺的歷史橫截面。失職的國民政府沒能保衛住南京,更沒有及時疏導民眾避難。而號稱只殺疑似軍人的日本軍隊,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那14天里,南京城內血流成河,人們驚慌失措,四處躲藏,即便躲避至國際安全區,也并不意味著絕對的安全。在日軍占領南京后,淪為亡國奴的南京民眾忍受著來自文化、經濟和生活三方面的嚴苛鉗制。但就是在這樣的高壓環境中,中國共產黨和民眾都顯示出了不屈不撓的反抗精神。戰爭與屠殺是幸存者身心永遠的傷痛,卻也再沒有人比他們更期望和平而非仇恨。

國民政府的失職

對南京保衛戰估計不足 1937年11月12日,上海陷落,淞滬會戰結束。日本侵略軍依其“攻占敵國首都南京”的大陸令第8號,乘勝西進,直逼國民政府首都南京。國民黨精銳部隊剛剛從上海前線撤下,損失慘重,來不及調整。為此,蔣介石接連召集三次高級將領會議研究南京防守問題。李宗仁主張將南京作為“不設防城市”,以免遭到破壞;何應欽、白崇禧等多數將領認為南京地形上背水,易攻難守,主張不固守。而時任南京衛戍司令長官的唐生智卻力排眾議,主張固守,并主動承擔南京防守重責。他曾表示,守衛南京“六個月是沒問題的”(轉引自唐生智:《1931至 1949年概括回憶的幾件事》, 《文史資料選輯》第 15輯, 中華書局 1961年版, 第 47頁)。

在南京保衛戰中,雖然唐生智帶著與南京同存亡的決心,堅決抵抗,拒絕敵人勸降,但是敵強我弱的現實,加上內部指揮不統一,國民黨在南京戰場上節節敗退。12月12日,雨花臺淪陷,唐生智奉命撤退,考慮人多船少,他下令“大部突圍,一部渡江”,自己于晚間渡江逃往滁縣。原本誓與南京共存亡的最高將領突然撤退,造成了軍隊內部極大的惶恐,一時間群龍無首,自亂陣腳,甚至在挹江門為了渡江自相殘殺。13日,日軍攻入南京城,來不及撤退的官民被屠殺,南京淪為人間地獄。

國民教育的缺失 1937年11月20日,國民政府宣布遷都重慶。1937年12月1日以后,政府機關已全部撤離南京。但是出于維持社會秩序的考慮以及對形勢的誤判,國民黨政府一味鼓舞士氣,并沒有就可能的失敗對百姓進行預防教育,在組織百姓撤離、疏散等方面也沒有做準備措施。而唐生智的豪言壯語和破釜沉舟的決心,無疑是給不了解形勢但是相信政府的官民一顆強有力的定心丸,唐生智甚至表態說,“首都是國父陵寢所在地。值此大敵當前,在南京如不犧牲一二大將,我們不但對不起總理在天之靈,更對不起我們的最高統帥”(轉引自廣西政協文史委編:《李宗仁回憶錄》下, 1980年版, 第 697頁)。然而事后證明,這種盲目樂觀置數十萬百姓的生命安全于不顧。

由于政府教育的缺失,普通的南京市民對日本人的殘暴完全沒有概念,只有少數財力雄厚或者得到內幕消息的人提前逃走,而大部分人滯留在南京,來不及逃亡。據王義隆老人回憶:“日本人進來的時候,我是站到路邊親眼看到的。因為我那時候小,好奇、調皮,好在外頭玩,也不害怕。就看到日本人的大部隊走中華門進城。幾個排著一排,前面吹著號,排著大部隊往北邊去,到國民黨的地方住下來了。當時爸爸也和我一起看的”。

戰時狀態下缺乏對南京普通市民的保護和疏導 因為戰前從來沒有制訂民眾避難的計劃,所以當國民黨大部隊撤退后,滯留官兵自身不保,就更無暇顧及百姓安危。而12月8日,在日軍形成了對南京的三面包圍而唯一退路只剩下北渡長江一線的情況下,唐生智擺出了“背水一戰”的陣勢,堵住了挹江門,將長江上的渡船全部銷毀。這無疑是堵死了數萬軍民逃命的唯一出路。

12月12日,在國民黨軍隊潰逃時,大量軍民都涌到挹江門,并在此發生嚴重的沖突,很多人甚至趴在木板上往對岸漂。挹江門江水湍急,12月份的江水又十分寒冷,絕大部分試圖渡江的人均溺亡江中。最終只有4000余人渡江,數萬軍民在挹江門被追擊的日軍屠殺。而更多百姓甚至來不及跑到挹江門就慘遭殺害,長達數周的南京大屠殺就此開始。endprint

人間地獄

尸橫遍野 日軍攻打南京城時,出動飛機炮艦輪番轟炸炮擊。除去防御工事外,大片居民區遭嚴重破壞。1937年8月15日至12月13日期間,南京共遭受日軍飛機空襲118次,投彈1357枚,市民死亡430人,重傷528人,全毀房屋1607間(參見劉忠良著《 南京攻略戰中的日本海軍》,第34頁)。這直接導致數萬民眾流離失所,或是“跑反”逃往江北;或是在城內流浪,無家可歸。據阮定東老人回憶,“日本人飛機轟炸,把我們家全炸掉了——不光是我們家,那一條街(奤街)上……基本上都炸光了。當時飛機來炸的時候,大家一般在河邊躲著,但是也炸死了不少人”。

在日本人即將陷城前,無序撤退的國軍部隊已經使得城內一片混亂。日軍攻陷南京后,原國民政府首都在侵略者的蹂躪下完全是一片人間地獄的慘狀。在進行集體屠殺的數個地點,中國軍民尸體堆積如山。據方素霞老人回憶,“他們殺人狠得不得了。中山碼頭,好幾個地方,還有下關江邊有一個,都是集中殺人的地方,死的人不得了。江邊的水,中間的不談,邊上的水都發紅了。全是血。有的槍斃了以后就推到江里,就是這樣子,死的人無數啊?!奔又匀哲姼鞑筷犑勘鴮τ谀暇┲苓吘用竦乃烈馀皻?,此時的南京地界內,慘死者的尸體隨處可見?!斑@里是人那里是人,走那么三步五步,男女睡多少人,就是日本人進城的時候打死的。走路上嘛,這邊也是那邊也是睡的人,滿街都是尸體,男女都有,各式各樣?!毙掖嬲哧愇挠⒗先诉@樣回憶道。

民不聊生 日軍占領南京城后,南京人民為了保命,只得四處逃竄。原先住在城外的不得不攜家人匆忙逃往山中,本來住在麒麟門許巷村的艾義英老人回憶:“就想到躲到山上去。就跑到后山上去了。到山上——我那時候才兩歲,哭啊,哭得不得了。我一個姑媽也跟我們走的,姑爹受重傷,也逃到山上。我們走的時候是三更四更,半夜,在山上睡覺,哪里睡得著啊,凍得直抖直抖的。那時候冷啊,12月份呢!”民眾在逃往山中時,更是無暇帶上食物與生活用品,于是又有許多人在深冬山中的煎熬里喪命。與此相比,原先住在城內的市民的生活更加困難。一方面要面對肆意侵擾的日軍,一方面還要尋找藏身保命的場所。對于城中難民而言:艱守家中雖然能夠勉強果腹,卻無法躲過日本士兵的瘋狂侵擾;若是離家避難,雖然能僥幸避開日軍的耳目,卻失去了食物的來源;而多數幸存者選擇的國際安全區事實上也并不安全。日軍進入安全區抓人殺人并未遇到多大阻礙,且安全區內對于住宿和食物的配給也是限制重重。據高如琴老人回憶:“條件肯定差。那里沒有被子,底下大概是草墊子。我們吃的是稀飯,連一碗的一半都不到?!笨偠灾?,大屠殺時期的南京人民生活是極為悲慘的。

集體屠殺 “基本上不實行俘虜政策,決定采取全部徹底消滅的方針。但由于是以1000人、5000人、10000計的群體,連武裝都不能及時解除……事后得知,僅佐佐木部隊就處理掉約15000人,守備太平門的一名中隊長處理約1300人。在仙鶴門附近集結的約有七八千人……處理上述七八千人,需要有一個大壕……”(參見《中島今朝吾日記》,王衛星編:《日軍官兵日記》,第280頁)。從日軍第十六師團長中島今朝吾的敘述中可以看出,南京淪陷后日軍對于放下武器投降的中國士兵及平民的屠殺完全是接到上級命令后有組織的大規模集體行為。曾在那時參加南京保衛戰的李高山老人如此描述其經歷的一次集體屠殺:“天已經黑了,日本人就在龍池巷這個地方找了一間公館,應該講是單獨的一個(帶)花園的耳樓,就是現在的海軍研究所對面,現在叫龍池庵。然后就把我們這些被俘的軍人,一起押進去……就把我們這些戰士全部往里推。推不進去怎么辦,槍托砸,硬把人擠進去……一點喘息的空隙都沒有,移動身體間距都沒有,就是人很多。那么日本人把我們關進去以后呢,就把門給鎖死了。就從外面把門給鎖死。這個時候呢日本人就把機槍架在窗臺上,開始對部隊的這些人、被俘的中國軍人進行掃射……”

而劉庭玉老人則目睹了集體屠殺后的慘狀:“在江上劃船的時候,我親眼目睹了老江口、煤炭港,還有老虎山這三個日本人屠殺中國人的地點。下關老江口那里,日本人來之后人人都想過江,結果死的人堆起來有一丈多高,和堤壩差不多齊平。煤炭港還不多,最厲害就是老虎山,那里人死了無數。老虎山下面叫石榴園,也是一個屠殺點……江里都是死人,漩渦里面都是,死的人太多了,兩三年都有味,聞到那個味道,飯都不能吃”。

據1946年南京軍事法庭查證,僅在南京發生的28次集體屠殺案中,就死亡19萬人以上,這還不算零散屠殺和被日軍隱瞞的部分。

針對性屠殺 如果大規模殺害事件還不足以證明集體屠殺與日本軍事機關的關系的話,那么日軍在南京城內進行所謂搜索中國士兵的行為則無疑證實了日軍的屠殺是有組織的。

日本士兵在制造南京大屠殺時,針對青壯年男子的屠殺尤其令人發指。大多數日本士兵通過幾個簡單的細節就可以將一個中國男性判斷為放下武器的中國士兵,并加以屠殺。據馬繼武老人回憶,“看什么呢?看手,手上有老繭不就是抓槍的嗎?看頭,當兵的戴帽子,頭這里有道溝。臉上黑的,到這邊白的,就拖過來綁起來?!边@樣的事件極為普遍,似乎日本士兵都通曉這一方法??蛇@樣的判斷方式卻令常年從事農活的農民與工人甚至是習慣戴帽的無辜民眾慘遭殺害。

而從我們所發現的一個細節中也能從反面論證有組織屠殺這一點。盡管日本士兵在南京城內隨心所欲地行兇作惡,但其中的日本憲兵卻會收斂氣焰。江淑卿老人回憶說,她家當時是“專門靠著憲兵隊住。小日本小兵還是壞,亂殺老百姓,婦女看到要躲,靠憲兵隊住反而比較安全”。而日本憲兵在制止普通士兵暴行方面發揮的作用極其有限,制止的方式甚至顯得滑稽可笑。謝桂英老人那時即將為路過的日本士兵所害,據她回憶當時場景:“我媽為了救我,就給他們磕頭,不行,就磕頭,一直到11點了,才正好來兩個憲兵,他們戴兩個白袖章,他們是查崗的,查火車,憲兵隊的,憲兵隊管他們,他們從來胡作非為。憲兵隊看到這事情,上來就批評他們,等于我過了一道關?!庇纱朔N種,足以看出日軍作惡本有其禁區所在,肆虐的禽獸肯定是被人有意放縱的。endprint

無辜者的鮮血 日軍在南京所犯下的罪行令人瞠目結舌,以禽獸比之猶有不及。累累罪行,罄竹難書。除去抓捕南京城的青壯年男子外,日軍在城內外活動時更是肆無忌憚地戕害中國的平民百姓。在我們的采訪中,不斷了解到有無辜的老人、孩子甚至是孕婦在那時被日本士兵肆意凌虐乃至殺害。

“兩個小男孩……像洋娃娃一樣……這兩個小男孩看見飛機不丟炸彈了,沒有炮聲了,就出去玩了,互相追啊打啊叫啊鬧啊開心了。這時候來了三個日本鬼子,鬼子一出來就是三個,看見這邊小孩,跑過來,就用那個刺刀把我那小表弟一挑。我們親眼沒看到,要我能看到的話我也沒得命了,后來是他媽媽講的,這兩個小孩,一挑,給他挑死了。他爸爸著急了沖出來,兩個鬼子給他兩槍,當時小姑爹他也死了。我小姑媽一看到這個情況,一下就昏過去了,她昏過去以后被三個鬼子輪奸……我們到晚上了,我父親才敢到那邊去看,一看三個尸體,兩個小孩,一個大人,死在那?!编嶅\陽老人所講述的是一件一家三口被日本士兵戕害的慘案。而父親和孩子被殺害、母親或女兒被強奸的極度惡性事件在南京大屠殺中數不勝數。

“我剛買了三斗米,日本人說米少了,有人偷了。連同我,日本人一共逮了七個人來審問。我們哪個都不講,他們就拿管子一個一個地往我們肚子里面灌自來水——肚子鼓得那么高,七孔冒水?!眲⑼ビ窭先诉@樣回憶說。在淪陷的南京,中國百姓毫無尊嚴可言,他們隨時都可能因莫須有的罪名喪命。

“那個時候老百姓生活就是這樣,我們的東西被他們搶去吃,吃了以后就像垃圾一樣的從那里(陰溝)扔出來,我們老百姓就去吃了。有一次,他們吃了河豚魚……他曉得老百姓會去吃,也讓它從陰溝里面淌出來,結果這些人也不知道有毒,就拿回去吃了……一下子,就死了八個人,其中還有個孕婦,那就是說八個大人一個小孩,就因為吃他們那個河豚魚的籽,死了?!背涛挠⒗先嘶貞浀?。這完全是一次謀殺,日本人竟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殺害無辜的百姓,簡直是喪心病狂。

南京市民的無助 在昏天黑地的南京大屠殺中,面對日軍慘無人道和無休無止的暴力行徑,普通的南京市民毫無反抗之力,深深的無助感籠罩著他們,甚至籠罩了他們有的人的一生。據當時藏匿在意大利駐南京總領事館的國民黨中央軍校教導總隊輜重營長郭岐回憶:“那一天,隔壁洋樓門外來了十幾名鬼子兵……孩子們幾回見過這種駭人的場面,一個個的全嚇哭了……有人扶在墻上,哀哀地哭;有人雙手抱頭,木立不動”[參見郭岐著《陷都血淚錄(節錄)》,張連紅編:《幸存者的日記與回憶》,第167-168頁]。南京市民在目睹親人慘遭日軍蹂躪的折磨下,“人們覺得自己像個病人,以恐懼的目光注視著時針走動,覺得它走得太慢了,一天好像有100個小時而不是24個小時,沒有誰知道自己何時會康復”[參見拉貝1937年12月28日日記,(德)拉貝:《拉貝日記》第240頁]。據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研究會會長張生教授研究,南京大屠殺受害者普遍患上了精神障礙或疾病,集中表現為在災難降臨時受害者“驚恐萬狀失去反應能力”、“精神疲勞和失憶”、“歇斯底里精神失?!?、“提起往事情緒失控”甚至“自殺”等等。祖居南京的高如琴老人1937年還是個孩子,然而不幸目睹了家人遇害的全過程:“那時候我還小,我們出來的時候外婆攙著我的手,就聽見她喊了一聲‘哎呦,人就倒下來了。倒下來之后,日本人看人死了,就走掉了?!睙o助的一家人只能含痛草草掩埋了親人,繼續逃命。

災難下人性的彷徨 在日軍的暴行面前,中國民眾的生命猶如草芥,而內在的人性也在災難的環境下變得扭曲和復雜。余昌祥老人在日軍進城時和家人躲進了附近糧行的地下通道里:“那個地洞里面蠻熱的,再加上人又多,我們就穿個汗衫。兩家子夫妻帶有兩三歲的小男孩……兩個小孩在里頭悶著,又是好動,在里頭難過,一天到晚擠在一起,你靠著我我靠著你。他們又哭又鬧,旁邊有個歲數大的就講,你的小孩這么鬧下去,這一喊,喊到上面日本人聽到的話,我們都沒有命。他的父親和母親兩人,就用小孩蓋的小被單把他的臉一捂,老子就坐到頭上,媽媽就坐到腿上,把兩個小孩子硬捂死了。母親看他腿又蹬,就坐在腿上,人最后一口氣勁大,那點小孩子也是。母親坐在他腿上,剛坐上去,他一腳就把她蹬遠了。父母開始肯定不同意,不想做的。但最后沒有辦法……我當時就哭了,都好好的作甚么……我要是小一點,不也一樣給這樣子捂死了。但沒話說的,到地下不是為了你一個人的性命”。

然而,這樣“骨肉相殘”的人間慘劇并不止于此。余昌祥老人還看到一位電工,因為“日本人戳(他)這個膀子,胸口戳一刀,胳膊又一戳,他疼得吃不消,就跑到地洞里去”,然而他疼得大喊,“搞得大家都沒有辦法”,為防止日軍發現,“最后是他自己家的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用繩子把他摁著勒死的”。

并不安全的國際安全區

國際安全區的基本概況 在南京淪陷期間,因為各種原因仍停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組織起了多個救助中國難民的慈善機構,這些機構在保全難民制止日軍的暴行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其中由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成立并管理的南京安全區(筆者注:在國際委員會的英文檔案中這一區域被稱為“SafetyZone”,而在中文文告中則使用“難民區”,本章節中“安全區”和“難民區”均指這一區域)是當時南京最重要的避難場所。該委員會主席為德國人約翰·拉貝,他當時是德國西門子公司駐中國代表,納粹黨員,因其特殊身份被推舉為安全區國際委員會主席。在南京大屠殺期間,僅在西門子洋行院內他就庇護了超過600位難民。委員會共有中外委員20余位,該機構還有眾多的志愿服務人員。這一機構于1937年11月22日成立至次年2月18日改組,是南京市內庇護人數最多、資源最多的一個慈善機構。就我們采訪的51位幸存者的情況而言,一共有27位進入了由西方人士設立的避難場所,其中25位進入了國際安全區,余下兩位進入了江南水泥廠難民收容所。

在當時,最為難民們所熟知的是美國傳教士魏特林,中文名華群,時任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教務主任,在1937年代理學院院長。她也是建立國際安全區的主要倡導者之一,難民們都稱呼魏特琳為“華小姐”。幸存者江淑卿老人回憶,“我們在美國華小姐組織的一個難民區住,她跟日本人簽了字的,不叫日本人來。美國華小姐好啊,救我們難民。大洋房里頭人都走了,就給我們難民住?!蓖跣阌⒗先艘不貞浀?,“躲進難民營逃難是因為有華小姐,美國的那個,我們叫她華小姐。她那時候救了多少女人哦……那時候就華小姐對中國人是愛護的,辦難民收容所,把像你們(筆者注:指采訪者,青年女大學生)這么大的人,收到里面,不給日本人侵犯,這是真的”。endprint

但國際安全區并非絕對意義上的安全區,盡管日方對其存在予以默認,但日軍士兵仍然肆意闖入安全區實施各種犯罪行為;安全區內的物資以及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所屬的物資也遭到日軍掠奪。

日軍的肆意闖入 盡管日本方面基于多種原因不敢對安全區內的西方人士采取極端措施,但日本方面從未正式承認南京安全區以圖避免承擔明確的義務,“日本政府不承擔在未來對所述區域免遭炮擊或轟炸的保證義務……”[參見拉貝1937年12月5日日記,(德)約翰·拉貝:《拉貝日記》第104頁]。

朱秀英老人回憶道,“結果日本人來了,我也不懂他們的話,他把我拉到床上,我大叫,他就把手槍對著我——他的意思我明白,就是只要我動一下就要打死我,嚇得我直抖……那個日本人就像個畜生一樣,把我這個小姑娘,那時候我才九歲啊,那個畜生就(和我)搞關系了……他們在難民區就這么搞?!边@是日軍在安全區內所作所為的一個縮影。

日本軍人不僅肆意闖入安全區進行犯罪,甚至還攻擊制止他們的西方人士,陳文英老人回憶說,“后來來了好多好多車子,日本兵跑過去……那個華小姐不讓日本人進去,日本人就給她幾個大嘴巴子,要進去……(華小姐)電話不知道打到哪去,后來來了兩三車子日本兵……他們講是日本憲兵,日本兵還在那里搗亂,后來憲兵把日本兵帶走不少”。即便是憲兵出現也無法制止軍隊的犯罪分子,足以見得其行為完全是有組織的。

除了進入安全區進行強奸、搶劫以外,在安全區內肆意掃蕩所謂殘兵,借口“抓伕”將受害者殺害也是日軍慣用的手段。馬庭祿老人回憶,“日本人進(安全區)去要‘抓伕……我們認為好像就是要他們干苦力,實際上背著我們難民區里面的人民,把那些人抓去以后就殺害了。我父親被日本鬼子抓走了……我父親被日本人殺害的時候才二十幾歲……我的二姑爹楊守林、舅舅溫志學是跟我父親一道從難民區抓去被殺害的”。

種種證據表明,安全區的安全功能被嚴重壓制,暴行只是相對于區外有所收斂。因此,可以說當時的南京城內沒有一處稱得上安全的地方。

悲慘的難民生活 盡管衛戍司令唐生智在撤退前曾承諾向安全區國際委員會贈送一批糧食,但因各種緣故,安全區實際接收到的糧食極其有限,日軍破城后還大肆掠奪物資。因此,國際安全區內的難民們生活極為緊張,生存已成了最大的奢望。

在安全區(因條件所限,安全區主要保護婦女和兒童)里,國際委員會設法救濟無力自購食品者,幸存者楊翠英一家五口人即憑國際委員會所給的憑證在金陵大學領取派發的免費食品,但這樣的救濟只達到了“一天發兩次稀飯、一個人給一瓢”的水平,勉強能使受助者不至餓死。據《拉貝日記》記載,安全區還出現了因維生素缺乏而皮膚潰爛的人。

住宿條件則更為糟糕,能有機會住在屋內的地鋪已是十分幸運,很多人只能住在簡陋的棚子里。如幸存者伍秀英一家人就住在“用蘆席和竹子撐起來搭的小棚子”里,而12月的南京風雪交加,這令難民們的生活更加苦不堪言。

日據時期對百姓的奴役

曾有人聲稱,南京大屠殺只是“偶然事件”,更有甚者認為日軍在占領南京后“極力保護良民,使其安居樂業”。然而在我們的采訪研究中發現,所謂“治安”,其實是民眾作為“亡國奴”的痛苦生活和日軍“殖民化”的奴役和壓迫。

文化教育 偽政權在日軍支持下進行的“國民教育”,帶有明顯的“殖民地”屬性。在日據時期,甚至普通人都要學講日語。據王長發老人回憶:“回家以后,在路上如果看見日本人都要規規矩矩的……日語我們也學了些,吃飯叫‘米西,‘塞由那拉是再見,謝謝你叫‘阿里嘎多,他們在這里八年呢,這些都是經常用的”。

學校教育卻打著“維新政府”幌子。據馬庭祿老人回憶:“當時在學校里,要學總理遺囑……那時候每天都要背。早晨出操的時候背。出操的話,一年級到六年級的學生都在操場上,看升國旗,升國民黨的國旗(筆者注:指汪偽政府旗幟)?!比欢鎸嵠髨D卻是“日化”淪陷區民眾。

據祝再強老人描述:“我們六年級之后,要學日語。日語老師是個女老師……她對我們蠻兇的。我就是恨日本鬼子,所以我學習日語相當不好,答不下來,不愿意學。以前桌子下面的面子都是高低不平的,毛毛糙糙,一個座位上是兩個學生。凳子是木頭的長板凳,十公分寬。因為她問,(我們)答不出來,所以她讓學生跪在上面,用食指和拇指掐著耳朵背,就這樣懲罰我們,所以我恨日本人?!边@樣的奴化教育,必然遭到中國人民的反抗。

嚴苛的配給制 日軍占領南京后,為加強對城內中國居民的控制,實行嚴苛的配給制,限制大米等糧食的買賣,導致城內糧價飛漲,糧食奇缺,民不聊生。為解決糧食問題,國際委員會多次企圖與日本當局交涉均未果。據張生教授分析,“日方的企圖十分明顯,就是想以糧食為工具脅迫國際委員會解散難民區”,從而實行更加殘暴、直接的統治。

路洪才老人回憶說,對于中國百姓“(日軍)都發個良民證給你……就是一家幾個人,大米供應多少,粗糧供應多少,實行供給制。他就首先要保證(日本)軍人啊,在滿足他的前提之下再滿足你的。中國的老百姓所以經常買不到米”。

路洪才老人還回憶說,為了限制糧食流通,日軍還在城門口等地設卡盤查?!袄习傩赵趺崔k呢?就把褲腿扎起來,把米放在褲腿里,有的放在背心里。日本人發現以后呢就用刺刀檢查。你到城外買米……回來他一看,鼓鼓囊囊的,要是發現了就懲罰你,把那個米全部給淌掉,淌在地上,打你一頓,然后就讓你走。經常的事,挨餓受凍,饑荒啊?!比欢?,日軍就是檢查也殘忍異常,祝再強老人回憶道:“結果有一次,漢奸說‘她帶的是米,一捅,嘩啦啦,米就出來了。結果,真的是孕婦,連大人、小孩一起死了?!?/p>

亡國奴 淪陷區的百姓除了生命受日軍威脅,糧食受日軍限制,就是普通生活的一言一行也要被日軍壓迫、施暴,根本沒有人格尊嚴可言。當時南京城內的百姓,見了日軍一定要點頭鞠躬,否則隨之而來的可能是滅頂之災。endprint

王長發老人回憶道:“回家以后,在路上如果看見日本人都要規規矩矩的,要跟他鞠躬,點頭哈腰,他擋那塊你就得跑到后頭去,前面不行。你走路不能跑,一跑就要打。如果你不跟他鞠躬,他看你就殺;你不喊他,就讓你低頭用槍管子打你??吹剿鸵c個頭,你不點頭人家就要罵你,喊你‘八嘎(筆者注:日語,笨蛋意)……還有一次,我在雨花路玩,來了一個日本人,一把抓住我,嘴里‘小孩、‘小孩地喊,抓到我,他就把我帶走了?!痹趹蚺笕毡拒姽俜潘恋亍按笮Α?,老人當時只能倉皇逃離。

與身體的傷害一樣,這種亡國之后被奴役壓迫的感受讓我們采訪的每一位老人都刻骨銘心。伍秀英老人回首往昔不禁感嘆道:“那時中國人……根本不敢跟日本人起沖突,大部分都給他們做事,規規矩矩的,就像個奴隸一樣!”此刻,“國家”就在腳下,卻又是那么遙不可及。

經濟掠奪 占領期間,日軍不僅對中國人民的生命百般踐踏,更時刻不忘對中國加緊經濟掠奪和控制,以使它那巨大的戰爭機器得以持續運轉,甚至連一件毛衣也不放過。陳文英老人回憶道:“那當兵的燒殺搶奪……我父親的那個學生,被日本人搜身,把衣服解開來給他們看,里頭穿一件紅毛線衣,日本人叫他脫下來。天冷,他不肯……(日軍)打,甩幾個嘴巴子,用槍拐子往他身上搗,最后沒辦法,脫下來給他(指日軍)”。

而在占領后,日軍更是以工廠做工的形式,實質上將中國人淪為其“奴隸勞工”,陳文英老人“(日據時期)跟老頭兩個在兵工廠做工,他做漆木工,我就在那擦擦機器,上點油……每天他一塊二,我拿三毛一天……這個苦就吃大了,日本人在這邊,沒有吃沒有喝,受罪。后來日本人走了,我就好一點了?!蓖跣阌⒗先藙t是做日用品的勞工,她回憶說:“后來日本人進城了,日本人有工廠,我們就到日本人工廠工作。(我)從小到大感覺小時候是最苦的,小時候從小死媽、死老子(筆者注:老人父母為日軍殺害)……(自從)日本人進城,一年年過來都是苦大仇深?!睘樽璧K中國經濟恢復,險惡的日軍在敗退前還不忘將軍工廠炸毀,只留下中國勞工殘破的身軀和心靈。

被奴役人民的反抗

共產黨領導的斗爭與反抗 南京陷落后,中共中央立即指示新四軍迅速分兵從皖南向東挺進,在南京四周的廣大農村地區建立抗日根據地,開展抗日游擊戰爭。根據中央的“五四指示”,新四軍在1938年四五月間就派出部分部隊進入南京近郊高淳、溧水、溧陽、句容、江寧、當涂及廣大農村地區,建立蘇南抗日根據地;隨后又派兵進入南京長江以北的淮南和蘇中地區,相繼建立淮南和蘇中根據地,發展游擊戰爭,襲擊日、偽軍,其聲勢直逼南京城下。

幸存者季培生老人曾接觸過武裝組織的新四軍,他回憶說:“當時我們那個地界(三汊河)是新四軍、汪精衛和平軍、日本鬼子三股勢力都能統治。那時候蘇北,不是國共合作抗日嘛,國民黨部隊和新四軍部隊遇到了打仗,和平軍有的遇到了新四軍有時候也不打,畢竟是中國人。(新四軍)遇到日本鬼子就打”。

此外中共還在南京秘密發展中共地下組織,開展各種形式的抗日斗爭,進行愛國思想宣傳教育。王長發老人即是其中的一員,“那時候我還參加過共產黨地下黨工作,是朋友介紹的。當時我們在(現在的)人民大會堂那里做地下工作……我們經常夜里頭起來,塞傳單到門縫里面,沒得人管的時候就偷偷地貼傳單在電線桿上、墻上,宣傳這個事。還要秘密開會,講講情況。組織里的人聯系都是單線聯系,因為害怕出事。我們有三個人一起,一共有十幾個人,都有代號暗號,不固定的”。

普通市民的抗爭 在日軍占領南京初期,國民政府撤退,中共也還沒有派遣人員潛入南京。但是面對日軍的血腥屠殺與殖民統治,南京軍民在極端的恐懼下,依然勇敢地與侵略者進行拼死的抗爭。當日軍在南京城北下關江邊分批瘋狂屠殺時,戰俘與難民雖手無寸鐵,但也集體沖向敵人的機槍和刺刀,據后來一名日本士兵回憶道:“機槍在黑夜中發出吼鳴聲,積郁在難民們心中的怒火突然爆發出來……高聲吶喊,像雪崩似地沖向機槍小隊……”[轉引自(日)洞富雄:《南京大屠殺》中譯本,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出版,第71~72頁]最后日軍點燃汽油將他們全部殺害。還有許多南京婦女面對日軍的威逼,寧死不從:當時年僅17歲的婦女李秀英,已有7個月身孕,面對數名日軍的施暴,寧死不從,試圖奪刀反抗,最后被刺30多刀。

當時還出現了一件密藏日軍屠殺血證照片的事件,1938年中山東路的“華東照相館”剛恢復營業,16歲的學徒羅瑾在為一個日軍少尉軍官沖洗膠卷時,發現了多張日軍砍殺中國軍民與奸污中國婦女的照片。他偷偷地加印了一套,冒著生命危險小心保存,藏在毗盧寺大殿,后來被另一個青年吳連凱發現并秘密轉移。而這份照片后來作為審判谷壽夫的罪證,起到了重要作用。

日軍為了鞏固在南京的統治,先后扶持幾個漢奸傀儡政權,并且實施了“以華制華”、思想奴化等殖民政策,但是南京人民對他們的罪行切齒之恨,以冷漠、消極、不合作的態度進行抵制。魏特琳曾在日記中記載:“不斷地有人來找工作,他們說,寧可領取僅可糊口的薪水,也不愿在傀儡政權下工作”。

撫平戰爭的創傷

日本投降 日本投降,這對于堅持與日本軍國主義者斗爭長達半世紀之久的中國人民來說是一個天大的喜訊,對于當了八年亡國奴的南京市民們來說意義更加重大。蔣淑珍老人回憶聽到廣播中播出日本投降的消息,市民們“那時候高興地不得了的,送死神走了,熱火朝天,歡送他們滾了,敲鑼打鼓的,一個個歡喜的不得了”。還都的儀式也非常隆重,鄭錦陽老人記得,當時除了蔣介石講話以外,還有游行、提燈會等慶?;顒?,不少街邊的商家也掛出象征勝利的“V”字標志。

懲治戰犯是為了給飽受苦難的中國人民伸張正義,在槍斃罪大惡極的戰犯谷壽夫的時候,前去觀看的南京市民站滿了街道,余昌祥老人說,“谷壽夫被槍斃以后,南京人都歡呼。都講小日本還有今天,給老百姓出了一口氣”。

盡管戰犯受到了嚴厲的懲治,但是普通的日本軍戰俘和附庸侵略的日僑卻得到了極大的寬恕,他們受到的懲罰僅僅是被組織起來做一些將垃圾填進泥潭之類的苦工,此后很快便被遣返回了日本。endprint

以德報怨 在對待日俘日僑的態度上,南京市民可謂是以德報怨,對曾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侵略者保持了極大的克制。不僅極少發生予以加害的事件,市民們甚至對正在做苦工的日俘日僑還時有幫助。

祝再強老人回憶說,“對俘虜不是像過去(他們對我們)一樣打他、罵他,我們老百姓都善待俘虜。中國人還是善良。我們也沒有吐他們唾沫,敲他們、打他們,還說他的好。我住在大黨家巷,有的老百姓還送菜給他們吃。那時候就知道日本人在那里做苦工,覺得很可憐?!瘪R繼武老人也證實了這一點:“中國人本身就沒得吃,有的稍微條件好一點,看到日本人挖河沒得吃,看他們可憐,買兩個饅頭給他們。那是中國人善良,不像日本人到南京來這么厲害、殘暴?!边@種待遇與1937年12月12日破城后南京人民所獲得的待遇可謂是天壤之別。

在親眼目睹遣返日俘日僑的時候,不少南京市民心生惻隱,據朱秀英老人回憶,“我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太平路,從大行宮到白下路那么長的馬路上全是垂頭喪氣準備回家的日本兵。中國人真的很老實,都不打他們,就有些老百姓講兩句氣話:打他們這個狗日的……日本人投降以后軍人都回國了,還有一些日本老百姓沒辦法回去,他們在馬路上老老小小站在一起,一家一家呆呆地站著,中國人看著都心酸,還說要把他們送回家去”。

永遠的傷痛 因為幸存者們親身經歷南京大屠殺,他們中很多人目睹日軍行兇,親人遇害,甚至被刺傷、被子彈擊傷或是遭受了日軍強暴,因而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創傷后應激反應障礙癥狀,這種情況甚至影響到了今天。

陶承義老人談及那段經歷時說道,“(對)日本人他們很恨。那是國仇家恨。我經常想這個問題。你們都不知道,我談這個,三天不能平靜,睡不著覺,那是恨透了。我們恨戰爭殘殺我們,當然不是我一家,南京多少萬人,唉?!毙掖嬲叱鹦阌⒗先嗽巴毡局v述南京大屠殺時的所見所聞,“當時開會的時候我們很痛苦,因為和我同行的老太是被強奸的,所以我們也沒怎么關注日本新奇的東西”。

但令幸存者們最為氣憤的是日本右翼勢力枉顧歷史否認南京大屠殺的行為,這樣的行為無異于是對幸存者們的二次加害。葛道榮老人說:“只要安倍政府一天不承認侵華,一天不承認其燒殺淫掠的罪行,那我們的揭發、控訴一天不能停止?!甭泛椴爬先艘矊Ξ斍叭毡居乙矸肿拥淖龇O其不滿,“我始終認為這個事情(南京大屠殺)要宣傳?,F在有些日本人,我感覺很壞,這些日本人,對這個歷史是采取否定態度的,他不講投降,他講終戰,甚至美化。他說我到你這來是為了把英美帝國主義趕出去,是實現亞洲共榮,攜起手來,發展我們亞洲,他是這個意思。他把歷史顛倒過來了”。

日本友人的反思與努力 盡管日本右翼勢力在其國內風頭正盛,但有良知的日本人仍然努力與右翼勢力作斗爭,并試圖將南京大屠殺的真相傳遞到日本。其中之一就是日本團體“銘心會南京”和這一組織的創建者退休教師松岡環女士,她曾采訪了102名侵華日軍老兵并編寫了《南京戰·尋找被封閉的記憶》一書,并且出版了多種圖書和影像制品。不僅如此,她還親自來到幸存者家中采訪、向他們致以問候,并邀請他們訪問日本,講述親身經歷。

余昌祥老人說,“我記得有一位日本女士,叫松岡環,是個退休小學教師,每年都會來我家拜訪我。她是專門研究南京大屠殺歷史的,每年都會帶著日本的民間團體到南京來,學習、祭祀;拜訪我們這些幸存者,還請我們吃飯,堅持了有27年了?!瘪R庭祿老人也認為,“她人相當好,中國話說得也流利。她的歲數不小了,有四五十歲。她來看過我,還給過我卡片。我們是歡迎她來的,她是維護了中日邦交,維護了我們的關系”。

除此之外還有眾多日本團體和個人深刻反省日本的歷史責任,對軍國主義的侵略歷史加以嚴厲批判并與日本右翼進行堅決的斗爭。這些能夠正確認識中日之間歷史癥結,反思南京大屠殺暴行的團體和個人,無不令已是風燭殘年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們感到寬慰,也是對南京30萬亡靈的尊重和慰藉。

結語

“乃知兵者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戰爭的本質是國家間的利益沖突,其本身就是一柄雙刃劍。因此,戰爭一旦發動,就不可能存在完全勝利的一方。不論實力的差距,戰略戰術的運用是如何懸殊,毫無犧牲的戰爭不可能存在,戰場上的傷亡不可避免。但南京大屠殺慘案卻是例外,因為它瞄準的對象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它的目的不是戰爭中所謂消滅敵人有生力量,而是毫無理由又毫無意義的屠殺。

硝煙散去的70多年間,中日兩國的交往在曲折中前進,中華民族從未停止過對戰爭的反思。在世界聯系日益緊密的今天,中日友好,共同發展是符合雙方利益的最佳選擇。我們不希望這樣的歷史問題成為阻礙雙方友好發展的絆腳石。因此,我們也希望通過這個項目,能夠喚起國際對于南京大屠殺歷史問題的正確認識,能夠引起日本極端右翼勢力的反思和反省。同時,我們也希望雙方的國民,能夠在正確認識諸如南京大屠殺之類的歷史問題的前提上,銘記戰爭帶來的苦痛,友好交往,不能讓前人遺留的問題阻礙今日社會的發展。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過去,這樣無法到達未來。但人同樣不能忘記過去,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在各國文化激烈碰撞,影響甚至融入當代青年生活的時代中,這樣一個通過尋訪過去,拯救即將消失記憶的口述歷史項目就顯得尤為重要。大學生群體通過尋訪老人,整理錄音、校對文字,與80年前那段灰暗的歷史零距離接觸,用年輕的生命記錄那些歷經歲月摧殘、風燭殘年的生命,保留這些即將消失的珍貴記憶,不僅是當代青年人歷史責任感的體現,更是一次珍貴的再教育過程。

采訪過程中,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和身臨其境的場景,震撼著每一個參與口述歷史項目的青年大學生的心靈。不僅對南京大屠殺這一歷史事件有了更進一步的歷史認識,也是一次歷史責任感與社會責任感的再提升。最重要的是能夠深化當代大學生對于“和平”這樣一個人類所不懈追求的永恒價值的理解。我們用口述歷史這樣的方式祭奠30萬飄蕩的靈魂,讓他們回歸故土安息?!安蝗划敃r瀘水頭,身死魂孤骨不收。應作云南望鄉鬼,萬人冢上哭呦呦?!鼻昵鞍拙右捉枵郾劾衔讨谠V說出戰爭的殘酷,千年之后的我們同樣應該銘記,和平才是真正能夠使中日雙方,使世界各國走向繁榮,實現共贏的唯一途徑。希望這個口述歷史項目,能夠在世界鑄劍為犁的進程中,發揮一點光和熱。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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