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伯格和他曾經的AIG

呂明方

AIG是美國最大的商業及工業保險公司，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保險公司之一。它在一百三十多個國家都有經營，應該說是最“國際化”的保險公司。而格林伯格則是美國保險業的傳奇人物，他對美國保險業有著巨大影響。

十幾年前，我在香港工作的時候，便與AIG的香港高管有過一些接觸，包括后來成為AIG全球副主席的華人謝先生，一起吃過飯，也討論我們上市公司和他們的AIG亞洲基礎設施投資基金的可能合作，甚至我個人由于銀行理財的原因成為了他們的保險產品的客戶。有機會與AIG的前主席格林伯格先生見面是這兩年的事，我們私下簡稱他為“老格先生”。自1967年格林伯格先生出任AIG集團董事長兼CEO，至2005年3月被迫“退休”，在他領導的近四十年間，AIG的市值由三億美元升至一千八百億美元，成為全球最大的保險公司。格林伯格先生于1990年應當時上海市市長朱镕基的邀請，出任上海市市長國際企業家咨詢會議的首任主席，這個會議至今已舉行了25次了。因為AIG與上海的特殊情緣[最初就是創始人Cornelius Vander Starr（C.V.Starr）不到30歲的時候以三百日元于1919年在上海創立起步的，抗戰全面爆發后才將總部遷回美國]，1996年AIG（上海）搬入了上海外灘十七號一座新文藝復興風格的建筑—早先的字林西報大樓，并更名為友邦保險大廈，1997年他被授予“上海市榮譽市民”殊榮。這大概就是對他初步的印象。及至和老格先生面對面的幾次見面，越發增加了對他和他身上所持續煥發出來的職業精神的尊敬。

他寫了一本書，The AIG Story（與華盛頓大學法學院教授Cunningham合作），人民出版社在2014年3月出版了中文版，中文名成了《帝國的興衰—AIG的故事》。他趕來北京參加新書發行儀式。我在北京出差當天要趕回上海，沒有去參加。四天后我們在上海見了面，聊了一個小時，他又匆忙要趕去西郊賓館和在上海的前總理朱镕基先生會面。之后，我收到了他簽名的中文版。很喜歡這本書，很快地看完了，卻讓我更深入地了解和理解了他和他曾經的AIG。

1952年，參加過朝鮮戰爭的27歲的格林伯格退役回國了。從應聘一個見習保險員的工作開始，進入了保險業。到了1960年年底，當年創辦了AIG的Cornelius Vander Starr邀請格林伯格加入，擔任副總裁，他離開了芝加哥來到了紐約，這時，他的日后風生水起的AIG生涯在諸多同事的質疑和掣肘中漸漸地展開了。1968年8月，Cornelius Vander Starr在掃清了所有障礙之后，宣布退休，格林伯格成為了AIG的董事長兼CEO。這年的冬天，Cornelius Vander Starr在曼哈頓上東區的公寓里去世，他和其他幾位同僚成為Cornelius Vander Starr指定的遺產執行人。至此，格林伯格開始了他的充滿挑戰與野心的AIG生涯，建立和完善更為深遠的公司愿景與文化，冷酷無情而又孜孜不倦地追求專業與卓越，堅定地打開新興市場，分散業務風險，創造股東價值，并且也因此使得他和他的AIG不斷地介入了美國和全球各國的高層帶來的政治和商業的結合，不斷地挑戰和刺激著他和他的AIG的政商智慧，行走在別樣的鋼絲繩間。

如同世界上任何的一臺好戲總歸會有他的中場或轉折，任何的精彩的高潮迭起總歸會漸至謝幕離場，只是這種謝幕離場有時會變得沒有原因的突如其來，而讓一臺好戲的主角措手不及。

格林伯格先生遭遇到了這樣的一場措手不及。2005年2月，紐約州總檢察長艾略特·斯皮策對格林伯格和AIG發起了欺詐指控（雖然指控歷時數年并未最終成立），外部董事要求格林伯格辭職，審計機構PwC迫于壓力決定取消對AIG的財務報告認證，一家資產近一萬億美元、價值一千八百億美元的美國的標志性企業突然開始步入毀滅深淵的邊緣，幾十個會計師和律師對AIG全球范圍內的會計記錄翻來覆去地檢查，公司的信用評級嚴重下滑，市場價值大幅下降，一種越發強烈的草木皆兵的氛圍彌漫在公司內外，結果是格林伯格先生以辭職退休作為這起事件的一個中場交待。他的辦公室像命案現場一般封鎖戒嚴，他的直接下屬也被隔離出來，禁止他們進入平常的工作場地。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擊中了AIG積聚的高達八百億美元的高風險金融賭注的要害，嚴重的流動性危機加劇了AIG的脆弱，因為AIG需要拿出大筆的資金才能解決問題，但是恰恰它沒有。一個管理了八千億美元的公司，卻因為九十億美元的臨時現金短缺而無法生存。我想到了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著名的華人投資銀行百富勤因為幾千萬美元的債券到期無法兌付而幾乎導致破產，梁伯韜先生在記者會上的哽咽流淚的場景亦恍若眼前。在AIG前所未有的困頓與危機中，美國政府通過注資一千八百億美元以極為苛刻的條件干預了這一事件，取得了AIG控制權。某種意義上，這時的AIG已經國有化了。財政部部長保爾森說：“如果AIG公司破產倒閉，這將扭曲我們的金融體系，并對無數市民的經濟生活造成嚴重破壞?！鄙w特納的“立意”似乎更高：“（我們的）動力只來自于為美國人民最大利益服務的信仰。我們采取行動，是因為在當時情況下AIG破產會給美國的經濟、家庭和商業帶來災難性后果?！边@一場商業戰爭撲朔迷離的背后真相也許需要更長的時間才會漸漸地清晰顯現。但是，對于一家公司而言，當時嚴重的后果卻無可避免地發生了。

格林伯格先生在這一場殘酷的商業戰爭中抗爭、再抗爭，但是他必須無可奈何地面對現實，他失去了他的AIG。他決定為榮譽而戰，在C.V.Starr的旗幟下再次創業，以他將近八十歲依然非常健碩的身體開始了他另一段風生水起的故事。也許，這就是美國的故事，這就是格林伯格的人生故事，一個Man。我和他見面時，知道他排的滿滿當當的幾乎沒有間隙的行程，很誠懇地告訴他我對于他精神不滅的敬重，他笑了，洋溢著自信。

我想，人的自然生命是有限的，而精神的生命卻因歲月而持久并永恒。

我寫下上述文字的時候，正是美國獨立日紀念的當天。1776年7月4日，由杰斐遜起草的《獨立宣言》在費城大陸會議上正式通過，莊嚴地宣布美利堅合眾國脫離英國而獨立?！丢毩⑿浴烽_宗明義地闡明：“我們認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蓖ㄟ^《獨立宣言》的這一天也成為美國人民永遠紀念的節日，定為美國獨立日。我曾經到過費城，在簽署地的自由鐘紀念大廳，對兩百多年前的先輩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