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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敦煌北朝壁畫中“山”的空間表現

2018-04-01 18:32曾詩蕾武漢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27
絲路藝術 2018年9期
關鍵詞:經變強盜山峰

曾詩蕾(武漢大學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27)

一、空間布局的內在發展線索[1]

本文選取了257窟、249窟、285窟三個典型洞窟,逐步深入,企圖管窺敦煌早期“山峰”畫法的發展脈絡。

北魏257窟所繪山體形狀大多相似,單座山峰除顏色外極為相近??傮w來說,山體之間分列均等,高矮變化較小,在布局上仍舊較為呆板。山體之間的區分更加依賴于顏色變化,而并非位置關系。

在249窟中,明顯可以看到山石畫法的進步。單座山峰來說,內部的顏色層次更加多樣,石青與石綠相間使用,并且可以看出在“刷”之外,又增加了抹。以六座山峰為一個單位,在橫向排布之外,向深處重疊繪制山體。

總的來看,257窟、249窟都采取“一馬平川”的水平排布。雖然249窟開始嘗試將幾座山重疊組合在一起,但仍是以“六座山的小單位”緊貼畫面邊緣,不斷重復位移。有依據粉本作畫的嫌疑。249窟窟頂西坡,阿修羅王身后畫滿須彌諸山,山體內外部的層次都有所改善。但不可否認的是,仍舊是比較機械地向頂部堆積。

到了285窟,技法、風格大變。南壁的“五百強盜圖”改變了以水平線為基準線的畫法,不局限于畫面的邊框線,改為斜向、水平相結合。眾多斜線延伸向畫面右上角的一點,同時也將人們的觀看點引導向左下角。此時,人的視線便自然而然地自左下角延伸至右上角。雖然當時的畫匠很可能并沒有“透視法”的意識,但該畫法實際上已經透露出畫匠對觀者視角的設計。而引導觀者視角的,正是這些成斜線排布的山峰。

觀看的順序即敘述的順序。285窟的山峰在引導觀者視角延展的同時,也引導觀者“閱讀”“五百強盜成佛”的故事。山峰割開空間,圖左側的斜向空間描繪五百強盜作亂,被國王派大軍征剿所俘,遭受酷刑,赤身裸體地放逐山林。而右側的空間則敘述佛祖為五百強盜說法,眾強盜皈依佛門??傮w來看,雖也是自左向右的敘述,但斜線構圖增加了畫面起伏感和開闊度。

截取畫面局部相比照,會發現商山四皓畫像圖與285窟在排布格局上極為極為相近。但在宏大空間的營造上,敦煌壁畫要更甚一籌。以斜線排列山體,顯現退縮感,將空間由紙上的二維推向立體的三維。這與繪畫載體有關,壁畫的創作空間要遠大于卷軸和磚畫,但也正因此,會放大瑕疵,難求精細。故而與《洛神賦圖》、《女史箴圖》、北魏洛陽孝子石棺等中的山水相比,壁畫還是粗糙些。

中國山水畫,致力于表現平遠、高遠、深遠,實際上就是通過對更遠、更高、更深的探索,將畫面上的虛擬空間在各個維度上擴大,以有限觸碰無限,涵納天地萬物。而山水的發展,則大抵致力于“以大觀小”而后“以小寫大”——在更高的視角上觀照自然山水,以大觀??;而后在相對而言空間極其有限的紙上表現自然山水,以小寫大。285窟所繪制的山水,其在視覺、心理上給人的觀感,已經超過了原壁的面積,其表現力主要附著于“深遠”和“平遠”。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和《洛神賦圖》,注重的是平遠。洛陽出土的北魏孝子石棺,采用了另一種方式,將山峰形象超拔起來,著重“高遠”之感,但在深遠和平遠上就有所欠缺。

雖說257窟、285窟與249窟皆為北魏時期的壁畫,但由于敦煌的畫匠來源復雜,技法、風格都會有所區別。285窟南壁的繪畫(包括五百強盜圖在內)則被索伯、沙田武、段文杰等學者視為一種來自中原的繪畫風格,沙田武在其《敦煌畫稿研究》中就指出:“285窟壁畫的煥然一新,充分表明元榮運用了從中原帶來的新的粉本畫稿?!盵2]段文杰先生也曾指出,285窟南壁:“為中原畫派的精華,是南朝漢風的時代特色‘秀骨清像’?!盵3]

在此情形下,敦煌壁畫與中原石刻相互補充,使得在缺乏卷軸畫的情況下,我們仍然能夠較為全面地考察自樸拙到精妙,自中原到西北的北朝山水畫發展全貌。

二、空間處理與思想內涵

在經變畫中,山不僅是故事的背景,還提醒了此經變的關鍵人物。早期的敦煌壁畫中,山峰往往大面積呈橫向平面化排列,一旦出現異化,便會格外引人注目。這種異化可以是單座山體高度、形態的變化,亦可以是山群分布結構的改變。山峰有時僅僅被看作佛經故事的中提及的元素;有時被作為人物的陪襯,突出佛祖、國王等圣像的偉大;有時又作為“禪修”和“隱逸”的象征。

山峰作為故事元素的情況在莫高窟壁畫中很常見,比較有特色的是257窟經變畫“須摩提女緣品”。根據經書故事,須菩提化作琉璃山,畫師表現“變化”這一行為的手段,便是在圍成圈的山中畫上須菩提佛一座。大迦旃延化作五百白鴿,亦是同樣的處理方法。說明當時的畫匠已經開始有意識地處理畫面關系了,佛教經變畫在本質上是一種轉譯。與語言翻譯不同的是,因為畫面呈現有許多地方受材料限制。文本可視化的過程,是一種呈現,也是一種帶著枷鎖的創造。

而257窟同時又用山峰來襯托佛的偉岸,可見當時“山”已經是非常重要的功能性元素和裝飾性元素。經變畫鹿“王本生”,國王背向的便是縱向排列的層巒疊嶂,雖然看單個山峰仍舊是“人大于山”,但整個山峰群體量已經大過國王。作為國王靠椅的背景,映襯之下,國王形象便更加雄偉。而鹿王的床,則架在十余座密集排布的山峰之上,雖違背現實,卻顯示出它近仙近神的形象。

此外,249窟窟頂西坡中間畫阿修羅王,腳立大海中,手擎日月,雙龍護衛。身后為須彌山,山上仞立天宮,雉堞嵬峨,是佛教所謂三十三天天主帝釋的居處,突顯其高大巍峨的身材。魏晉以降,“人大于山,水不容泛?!?(張彥遠)但后世大多畫家對“人大于山”這一點并不能夠同情理解,仿佛“人大于山”是令人無法容忍的。五代荊浩在《筆法記》中批評道:“夫病有二:一曰無形,二曰有形。有形病者,花木不時,屋小人大,或人高于山…… “但正如王伯敏所言:“出現‘人大于山’的原因是復雜的,主要有兩條:一是藝術技巧的問題;二是作者對自然有一種特殊認識所使然?!盵4]這種特殊認識,則來自于宗教信仰中對“神”的超人力量的崇拜。

值得重視的是經變畫中用山峰營造出的“禪修”環境,這也許暗示了后來文人山水畫的“隱逸”主題。在285窟窟頂北坡下部,與257窟經變畫中表現須菩提化作琉璃山相近——利用山峰圍出一個空間,為禪修者提供了一個靜所。這種表現方式極為特殊,卻在敦煌早期壁畫中幾乎形成了一種范式。山林之間,最為靜謐。盡管外界野獸橫行,飛鳥略過,窟內仍舊參禪入定,肅穆靜謐。后世的文人畫家慣于在闊大天地間畫一孑孓,天地大美,但人如蜉蝣;而敦煌畫師卻選擇了這種方式,用山將人圍繞起來,人是中心,天地皆在其心。二者雖形式不同,但其對于靜與定的追求卻很相似。

注釋:

[1]本文使用的敦煌壁畫圖片皆來自段文杰、樊錦詩等.中國敦煌壁畫全集[M].天津:天津美術出版社, 2006

[2]沙武田.敦煌畫稿研究[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378

[3]段文杰.《中西藝術的交匯點——莫高窟二八五窟》,《敦煌石窟藝術 莫高窟第二八五窟(西魏)》[M], 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5年, 第17頁

[4]王伯敏.山水縱橫談[M].濟南: 山東美術出版社,201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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