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從不等時光

程則爾

我從學生時代就迷戀上了閱讀，奈何在物資匱乏的年代，一本課外書來得極其不易，除了觍著臉再三向女同學借閱外，便只能用省吃儉用攢下的零花錢從校門口的小書店里租借。那些泛著年代感的書被隨意潦草地遺棄在書架上，雖廉價到租一天只需五角錢，但也常常讓我感到捉襟見肘。

中考前夕，母親答應我，若能考上市重點高中，便會一次性獎勵我二十本新書。我高興壞了，這于我而言如同一筆巨大的財富。

那段時間，我整日處于亢奮之中，不僅提前列好了書單，還經常路途遙遙地趕赴新華書店，看看書架上琳瑯滿目的新書，略微滿足自己急切的渴望。

遺憾的是，我在中考時發揮失常，只勉強考上了一所二流高中。母親行事風格一向說到做到，在整個暑假里對二十本新書的承諾只字不提，而我在尷尬微妙的氛圍中，聽到了胸腔中傳來碎裂的聲音。

把時鐘撥到八年以后，在某個云淡風輕的下午，我坐在窗明幾凈的辦公室中，驀然想起年少時那個落空的愿望，忽然心血來潮，即刻登錄網上書店，毫不猶豫地下單買了二十本新書。作為經濟獨立的上班族，二十本書的價錢于我而言不再是天文數字，我有足夠的底氣，憑一己之力為年少時沒有結尾的夢想畫上句號。

我收到書后，想象中夢想實現的欣喜并未到來，心底反而異常失落，稍縱即逝的滿足感仿佛一顆投進深潭的小石子，只泛起些許漣漪后便消聲匿跡。

我知道緣由所在。

成年之后的我，心境已物是人非，關注的是柴米油鹽與房價走勢，整日在職場上與人周旋交鋒，需求越來越多，煩惱越積越厚，很少有簡單的物質能將自己撫慰治愈，也很少有精力能靜下心來翻閱幾頁閑書。欲望如同一樽被不斷撐大的容器，孩提時代朝思暮想的禮物，未必能給成年的自己帶來不打折扣的驚喜。

曾經的期許已經過時，無論怎樣彌補都已變質，遺憾再不會被撫平，命運永遠欠我二十本新書能夠帶來的驚喜。

高三那年，就在我們全力以赴為理想的大學拼搏奮斗的時候，同學李丹卻因為家境所迫退學了，與大學生活擦肩而過，好在歷經十年打拼，終于在偌大的城市中有了一盞屬于自己的燈火。

結婚生子后，李丹辭職在家，當起了相夫教子的全職太太，整個人陡然閑下來，他心血來潮，義無反顧準備起了大學入學考試。

李丹始終認為，沒有念過大學的人生算不得完整，只要能圓大學夢，一切都不會太遲。每當其他人談論起在大學里的崢嶸歲月時，她眼里羨慕的神色豐盈到快要溢出來。

然而，一年以后，就在我以為她已如愿以償時，她卻平靜地告訴我，她已放棄了這個打算，即便自己還能入讀最頂尖的大學，她也無法得到真正的大學生活。

我能理解她中途的放棄。

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稚嫩青澀，一無所有，不是人生中最好的年華，卻是最適合被放置在大學中的年華。那樣的年華，你不必因為生存壓力而去跟生活斗智斗勇，有著足夠的精力吸納各種真知灼見；你的記憶力處于巔峰，恰能在圖書館中像海綿一樣大口大口吸收有益的養分；你有一腔孤勇，可以盡情享受年輕，去參加各種社團，去爬最高的山，去渡最急的河，然后在開滿木棉花的湖邊，邂逅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這才是大學的標配，這才是大學生的模樣。

隔壁女同事哀嘆，十五歲時渴望過的昂貴裙子，三十歲時再穿上已經興致索然。常有人在朋友圈中感慨，現在的自己有豐厚的薪水，對于超市里五彩繽紛的零食卻不復兒時的渴望。我曾把以前極其喜愛但被父母封殺的動畫片翻出來重溫，想看哪集看哪集，但依舊覺得少了一些什么東西。

電影《重慶森林》中金城武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什么東西上都會有一個日期。

大概，夢想也是有保質期的。不同的年齡段都有對應的夢想，一旦錯位就失去了意義。有的夢想允許長久風干保存，而有的夢想汁水豐厚，擁有嚴格的保質期，容不得任何延遲。延遲，即喪失成就人生的功能，以及一段難忘的記憶。

我們總愛說“等一等”，等到手里這件事忙完了，等到這個季節過去了，等到我們什么時候有空了，再去做某件想做的事。殊不知，這是不夠努力和熱愛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