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儺戲人生

2018-07-13 10:40劉冰清趙穎夏雪
三峽論壇 2018年3期
關鍵詞:口述史

劉冰清 趙穎 夏雪

摘 要:桑植儺戲是湖南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文為林是桑植儺戲市級傳承人。他不僅善唱儺戲,而且掌握雕刻、做花燈等多種技藝。采訪中,文為林介紹了自己的學儺經歷、從儺技藝和對于儺戲傳承的一些看法。

關鍵詞:桑植儺戲;口述史;文為林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332(2018)03-0105-06

桑植縣位于湖南省的西北部,隸屬于湖南省張家界市。桑植儺戲起源于遠古時期的神巫祭祀,它以祈禳逐疫為主要目的,現可分為高儺、低儺,是有著悠久歷史的一種民間藝術。[1]它在桑植及其周邊縣市都產生了較大的影響,目前已被選入湖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

文為林,男,1953年3月出生,土家族,桑植縣打鼓泉鄉趕塔村人,系師傳高儺掌門人,法名文法靖,初中文化。他自小就熱愛文藝活動,師從張文壽、張運含、黃生枝等老藝人學藝。從1982年開始從事相關佛道宗教活動,經常在縣內各地演出儺戲,最遠到過湖北鶴峰境內走馬一帶酬儺還愿。目前是桑植儺戲市級傳承人,也是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桑植跳喪舞、桑植佛戲、目連戲的代表性傳承人,還是《桑植高儺》、《桑植佛戲》、《桑植目連戲》等書的主要資料提供者,掌握一定的雕刻和紙扎技藝,尤其擅扎花燈,還會跳儺舞等。

本文根據對文為林師傅的三次采訪(時間分別為2011年10月13日、2013年11月12日和2018年3月16日,地點湖南省桑植縣糧源賓館、打鼓泉鄉潘家山村郭自寶家中、趕塔村文為林家中)錄音整理而成。除了將會話式轉為自述式,剔除了對話中累贅、重復的語言以外,都是對文為林訪談的真實記錄,以確保其口述史的原真性。

一、學儺經歷

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務農的,我的父親文選友不識字,一直就在村里干農活,真的是很辛苦很累。我五六歲的時候,父親便生病死了,之后家里就靠我母親撐著。大概到我十歲的時候,她的身體就不太好,沒辦法做工,我家里的情況就更差了。我十三歲讀初中時,我母親已經雙目失明,我為了照顧她,便休學回家,從此就沒機會讀書了。但在我們這個地方,我還是算有點文化的人,那時候有文化的人少嘛,于是就有人把我推薦到大隊文藝宣傳隊當宣傳員。我的記性很好,只要別人把唱詞、唱腔、動作之類的跟我一說一唱一比劃,我就能上臺去演,也不怕生。大家都說我演得好,我很快就成了文藝宣傳隊的臺柱子,經常去參加縣里的文藝匯演,還被評為優秀演員。后來文藝宣傳隊變成了農民劇團,因為我的能力強,就被選為了劇團團長。當團長就有責任,我經常要帶著我們劇團,到桑植和桑植周邊的縣、鄉去巡回演出。這為我演唱儺戲打下了扎實的基礎。

學儺要從1982年說起,那時候我已經成了文藝骨干,有一些土老師就看上了我,覺得我有文化、有天賦,只要我跟著學,就能學得很好。我當時也年輕嘛,覺得還挺有意思,對這個也感興趣,就去學了。一開始也沒確定要誰做我的師傅,就自己跟著隨便學學,覺得這個腔調好聽,就自己哼兩聲,覺得那個唱詞有意思,就自己學兩句。不過,真正做我師傅、教我本領的是張文壽。說起來,我做他徒弟也是一種緣分,張文壽覺得我有才華,看一點東西就能學得有模有樣的,人不笨也肯學,就主動把我收到他門下去,做他的弟子。我覺得他本領好,就想跟著他多學一點東西。其實,很多人學唱這個儺戲,一開始可能跟我一樣覺得挺好玩的,但是學著學著就覺得難,覺得辛苦,覺得沒意思,唱詞記不住,動作做不到位,搞得整晚沒得睡,就放棄不學了。我是對儺戲真的有興趣,沒有覺得唱詞難記,也可能我確實有天賦吧,別人做什么,我一看就會,那些戲本子我現在都還能寫出來。好多土老師家里的儺戲本子都沒我家的全,他們要想學得全一點,就得來找我學。

到了1990年,我還儺愿做得熟練了,聲望也很高了,很多人都知道我做得好,我師傅就覺得可以給我度職了。度了職以后,我就可以獨擋一面,自己做掌壇師,給人還儺愿。度職需要做好幾天,相當于還大愿,需要傳度師、監度師、保舉師、接度師好幾個人,一般少的話是五六個,多的話是七八個。我的傳度師是我師父張文壽,監度師是張復海,保舉師是王寬澄,接度師是向至法,除了傳度師一定要度過職,其他人都不一定要度過職。法名在度職之前就可以取,不用等到度職的時候再取。度了職就會有自己的陰兵,以后掌壇的時候就可以召過來用,我當時領到了一千兩百兵馬。你不要覺得一千二百很少,兵馬太多了也不好,能力不夠是管不住這些兵馬的,到時候就會出亂子,很可怕的。度職的時候還要寫陰牒和陽牒,這兩個牒子上寫的東西都是一樣的,主要是說明我在度職前做過哪些事,是誰給我度了職,有哪些菩薩知道我度了職等等內容。度職的時候,陰牒是要當場燒掉,陽牒則要封在牌帶里頭收起來,等到我死了以后就要拿著這個陽牒去陰間,跟之前燒掉的陰牒對著看,陰間的官差才認得我,知道我生前是做過土老師的,跟普通人不一樣。

我度了職以后,又去學了道士的那套東西,因為我們這兒的土老師,基本上都有兩種身份,一種是酬儺還愿,另一種就是做道士。我做道士挺有名的,但我還儺愿更厲害些,那時候走到哪兒,名氣就響到哪兒,很多鄉親們都認識我,都喜歡看我還儺愿。

我學的東西里,有不少是口傳心授的秘術,比如什么符、咒、訣之類的,都是師傅口傳給我的,這些我都不能隨便往外說,是要保密的。但要學得更多的東西,還是要靠自己背,我以前都是直接拿個本子,去師傅家里抄那些做法事需要用到的科書,然后回去慢慢看,記下來。當然,我也聽過有人是陰傳,這些人不用去背什么科書,學什么腔調的,他們天生就會這些,不過這種人很少就是了,我到現在都沒有碰到過。

學儺學到現在,在我看來啊,不管學成什么樣子,最要緊的還是要學會做人,要能處理好和別人的關系,事主才會信任你,別人才會邀請你去做法事,你做得好了,名聲大了,就會有更多的人信任你,過來找你,這些都是很重要的。

二、從儺技藝

儺在我們桑植這兒的歷史很久遠,它是一種古老的文化。你看“儺”這個字,它是由“人”和“難”兩個字組成的,所以“儺”和“人”、“難”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我們這兒相傳在遠古的蠻荒時代,突然發了齊天大水,整個人類都要滅亡了,但幸運的是,有一對兄妹啊,他們藏在一個葫蘆中活了下來。因為只活下了他們兩個人,所以妹妹擔心等他們死后就沒有人活著了,于是就想著要和哥哥結婚,為人類繁衍后代。妹妹心意已定,而哥哥覺得亂了人倫,就勸說妹妹順從天意。妹妹就問哥哥,要怎么順從天意,哥哥就說自己待在東山,妹妹待在南山,每人各在山頭滾下一個石磨,石磨如果滾到山腳下能合在一起,那兩個人就結婚,這就算是順應了天意。結果兩個人到山腳下一看,沒想到兩個石磨真的合在了一起,而且那合得叫一個天衣無縫??!哥哥還是覺得不妥,就將一根竹子破成兩半,兄妹二人,一人拿一半,一個從東山拋進山溝里,一個從南山拋進山溝里,如果兩半竹子合在一起了,那兩個人就結婚,沒想到竹子真的合在了一起,這一回哥哥沒話說了,兩個人就結婚了。但哥哥結婚時羞紅了臉,妹妹沒有,所以供奉的東山圣公(伏羲)的臉是紅色的,南山帝娘(女媧)的臉是白色的,有的地方也叫他們儺公、儺母。兩人結了婚以后,新的問題又來了,哥哥不愿意同床,妹妹沒有辦法,就用泥土做成人的樣子,但是做的泥人很容易引來災難,兄妹二人就想著給泥人修整一下,為它們消災解難??蛇€是不行呀,泥人做得越來越多,災難也越來越多,修整不過來了,哥哥和妹妹沒有辦法,只能同床生孩子,誰知道妹妹居然生出來一個巨大的血球!兩人用刀把血球砍成了一百塊。這一百塊肉很快就長成人的樣子,這些人在什么地方就姓什么,于是就成了現在的百家姓,現在桑植儺戲中還會有這樣的說法:“人人都是你的兒和女,個個都是你的子和孫,你不保來誰不保,你不擔承誰擔承,東家有愿你要到,西家有愿你要行,到了一家保一家,見了一人保一人?!?/p>

我還看過一些書,書上說桑植儺戲來自于楚巫,宋朝時由澧州傳入了桑植,桑植土家族的鄉民們一開始是搞儺祭,慢慢地開始跳儺舞,最后演變成了鄉親們都很喜歡的儺戲。我也說不清楚這儺戲的源流。我們這兒的儺戲可以分成高儺和低儺,高儺在桑植的打鼓泉、澧源、洪家關、谷羅山、椎子塆、涼水口這一帶演得比較多,供奉的神仙就是剛才那個傳說里說到的東山圣公和南山帝娘,也就是伏羲和女媧,他們的地位比較高,做法事時必須要有四道文書相請才行。除了要供奉他們的頭以外,還要給他們穿衣服,要把他們打扮得像人一樣坐在那兒才行,我學的就是高儺的東西。低儺供奉的神仙是“五通五顯”飛天五岳神像,也叫五通儺,這些神不用發文書,供奉腦袋就可以了,不需要供他們的身子啊手啊腳啊之類的。一般祖傳搞低儺的,不會像我一樣去學道士的東西,他們覺得學那些東西是對祖先不尊敬,不愿意去學,只做還愿。但不管是高儺還是低儺,都是為了能給鄉民們驅邪避禍造福嘛,也沒什么高下之分。

我會的儺藝有很多,除了還儺愿,小戲、佛戲、雕刻、紙扎,好多東西我都會,每一種都有人跟著我學,我慢慢來講。先說還儺愿吧,基本上可以分為三大類,也就是脫白愿、還壽愿和清潔愿。如果誰家的小孩子犯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就要請土老師給小孩還脫白愿。脫白愿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還大愿,一般是一天一夜,基本上要把二十四戲都搞一遍,造橋、安營扎寨、下馬問卦、穿白上鎖、開洞和會、姜女下池這些都是要演。另一種是正朝愿,時間短一點,需要半天半夜,也就是下午開始演,到半夜結束收工就可以了。我還過很多脫白愿,有不少做得很成功,很有效果。

我記得在1994年10月,橋自灣鄉潘家山村有一個叫鄒章的小孩子,當時只有四歲,老是生病,他媽媽當時跟我說,每天都要背著小孩子往醫院里跑,有時候下午治好了,人看上去健康了,到了半夜里又是高燒不退,這家人對此很頭疼,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后來他們就托人叫我去看看。我給這個小孩子還了脫白愿以后,他就沒再患過什么病,現在都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爸爸了。2006年時也有一次還脫白愿,我印象很深刻的,那一次還脫白愿的小孩叫王維保,當時才兩歲,很小啦,身體特別弱,老是生病,經常要住院,他們家為此花了好多錢,但還是沒什么用。我就去給這個小孩子還了脫白愿,之后他就一直沒有害過病,身體也好了,這次還脫白愿還被湖北民族學院做了現場的專題采訪。

還壽愿呢,一般是給上了歲數的老人家做的,這種愿就一種,不搞正朝的那一套,為什么不搞呢?因為在我們這兒,還壽愿只能往大了做,比方說我今天過生辰,弄了個時間短的正朝愿,人家會說我不好,還不如還大愿呢。至于清潔愿嘛,要么就是家里不行啦,要么就是久病不愈啦之類的,清潔愿相對來說會少演一點,像脫白穿青、送兒歸家就不需要,但要加一個“五嶽解”才行。

除了這三大類,我還會做禳關愿和梳楊解結愿,但這兩種做得不多。禳關愿是給小孩子做的,最主要的就是給小孩子度關。它有大小之分,大的需要做半天半夜,而且一個人搞不定,會再找幾個幫手;小的就比較簡單了,一個人來做就行,時間挺短的。梳楊解結愿主要就是打翻解,沒有什么大小之分,基本都是給那些命不太好,運氣不太好,或者病得特別嚴重,去醫院都被醫生說沒得救了的人做。我曾在1985年8月到洪家關羅門界村,給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做過梳楊解結愿。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突然有一天腰部以下疼得不行,癱瘓在床了好長時間,他家里頭就到處托人找土老師做梳楊解結,當時就找到了我。我給他做過解結以后不久,他都能下地干活了。

做法事,土老師要嚴格依照程序,特別強調需要八卦之象和魁斗之形,按照乾、坎、艮、震、巽、離、坤、兌、中九個方位,腳踏三臺罡、四州罡、南斗六司罡、北斗七星罡、九州九秦罡等三十六套罡步的固定位置,雙手依照復雜多變的手法挽訣。要知道儺戲中的手訣有三百多種,比如金鑾寶殿、大天門、小天門、五花天門、天旗、天傘等。儺壇布局也是做法事時特別要注意的。儺壇正中的主案上要供奉儺公和儺母,右邊屋角設立師案,供奉天師的牌位、唐王戲主的神像、信士星辰牌,門外設外壇,供奉有功曹牌位。主案下設有下壇,下壇一般會供奉統兵元帥牌位和五郎菩薩,主案前還要鋪一塊竹席,用來收游師、五路猖兵,在演出時演員們是不能走出竹席的。每個案前必須擺出三茶兩酒、粑粑豆腐等果品,五郎菩薩前還要擺上一塊豬肉,名曰刀頭肉豬頭、豬板油。

做法事要用到司刀、牛角、朝簡等很多法器。司刀要用鋼筋做成一個直徑六寸大的圓圈,另外套上二十四個小圈,分別為三個大圈(三清大道)、十個小圈(十極高真)、五個二號圈(五通五顯)、六個三號圈(六位朝王),這些圈又叫做二十四戲。竹筶分為三副,第一副陰卦(喜卦),第二副神卦(平安卦),第三副陽卦(財卦)。在信士問卦時,根據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卦象,分析出兇吉禍福、壽命財喜。令牌是用于勅水、壓邪、畫符的道具,是法師必不可少的法器。牛角是用于引領兵將的號角,在做法事時,根據不同的科儀,吹出不同的聲音,比如招兵、迎師、開洞、和會、謝朝,可用高低輕重長短來分出是哪一種。朝簡是在參拜儺公儺母時用的,一方面是為了避免穢氣沾到神像的身上,另一方面也是表演道具,土老師手上拿了朝簡,就好像在參拜皇帝一樣。儺戲演出和其它劇種需要的樂器,是差不多的,比如鼓、鑼、碰鈴、京胡、二胡。服裝上就有所不同了,儺戲需要的戲劇服裝有法服、五符冠、柳旗、馬鞭、文箒、開山爺、齊棍棒、扇子等。

還儺愿,一般都是儺戲和法事穿插起來做,法事基本都在白天做,但也有一些要在晚上做的,比如開洞,因為它陰氣比較重,見不得光,就要在晚上做。真正的儺戲是“三女戲”?!叭畱颉本褪恰鄂U氏女》、《龍氏女》、《孟姜女》?!睹辖肥且莩烊沟?,但現在不會做這么久了,一般就在《孟姜女》里挑一些有意思的,比如說《觀花教女》之類的。我在還儺愿里演過很多角色,除了旦角以外,老生、凈角、小生、丑角這些我都演過。老生的話,我擅長員外和土地;凈角的話,我演開山比較多;丑角呢,我多是演甘生、探子。以前演丑角,很多老人都夸我演得好,說我是“桑植儺戲的第一丑角”哩。

我會的小戲也有很多,比如《差狗催娘》、《王麻子打烊》、《杜相公回門》,會的佛戲有《血湖傳》、《忠孝傳》、《姚秦傳》、《目連傳》。除了做法事、演儺戲,我還會紙扎、雕刻。紙扎這塊,我能扎走馬燈、轉經燈。雕刻我也很拿手,還儺愿要印文書的那些模子,需要擺在供桌上的那些菩薩神像,都是我度職以后自己刻的。從選木頭到上色成品,全部都是我一個人干的。雕刻用的木頭也是我自己上山去選的,一般都用樟木、柏木,因為這些木頭比較好雕,木質比較細膩,像青岡木、桃木我就不會砍來用,為什么呢?原因很簡單,青岡木的材質很硬,就算砍了帶回家也雕不動,只能用來做令牌,因為令牌需要號令別人嘛,你不夠強硬,誰聽你的嘞。桃木主要是用來驅邪避鬼的,一般不隨便用的。選了木材以后,我還需要把它做成胎胚,細細地雕一下。如果是雕模子的話,做到這一步就可以了,之后要用,只要把文書紙蒙在模子上面,用墨刷一層就好了。雕菩薩就要麻煩些,還需要打磨、上色,買油漆,用油漆畫成人的模樣,最后還要再上一層有保護作用的清漆,才算完成。

還有上刀梯、下火海之類的儺藝,這些我是不做的,我現在能做到的絕技,差不多就是使一些咒語,畫一些符咒了。別看符咒、咒語什么的不起眼,其實還挺靈的。我記得以前在橋自灣鄉五率塆村姚家界,有一個名叫顏章臣的人,他三十多歲的樣子,不知什么原因,精神突然錯亂了,總是在村子里到處亂跑,人好像傻了一樣,家里人都沒有辦法管住他,愁得很,托人打聽找到了我,我也沒做什么,只是給他畫了一張辰州符揣在身上,五天以后人就恢復正常了,沒幾天就直接去廣東打工了,你說靈不靈?現在很多人還把什么吃碗、喝酒、噴火啊這些都算到儺藝里頭去,其實這是不對的,這些都是民間搞的一些東西,不能算在儺藝里面。只不過很多土老師都會去學這些民間的東西,時間長了,人們也以為這是儺的一部分了。

干我們這行也有很多忌諱和講究,比如說在路上的時候,不能吹口哨,不能說帶有“蒙”和“大”這兩個音的字。不能經常打麻將的,會壞運氣。還儺愿做完以后,用到的神像要從事主家帶回去,安好位以后要恭恭敬敬地供奉起來,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都要給他們燒香。大家一起出去做法事,中間休息吃飯的時候,演旦角的人不能坐在上方或者下方吃飯,上方要給最重要的角色坐。吃的東西也有講究,天上飛的不能吃“雁鴿鳩”,地上走的不能吃“犬馬猴”,水里游的不能吃“鱔團鰍”[2],其它的都能吃。

三、儺藝傳承

我認為我們這兒的儺戲是基于道教的,做儺時要供“三清”圖?!叭濉本褪怯袂逶继熳?、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這三位神仙,由于張道陵在四川巴蜀鶴鳴山創立了天師道,奉老子為道祖,天師為教祖,還愿時還必須供奉“天師府張天真人”的牌位。因為受道教影響,所以我們一代一代傳下來,取的法名都是要通用“法”字的,比如我的法名就是文法靖,中間要用一個法字。

我現在會這么多本領,都是我師傅張文壽教給我的。他在三四年前已經去世了,他學儺很早,七歲就開始學了,不過他也不是祖傳,他是跟著他家那邊的儺戲班子學的,從小看得多,學起來也很快。我師傅把這些本領傳給了我,我當然也要傳給我的徒弟們。我以前有十幾個徒弟,但有些人學得一些皮毛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了,有不懂的地方也不愿意過來問我,徒弟不問,師傅怎么知道他們到底哪里不懂呢?這么多徒弟里,也就只有兩個人度了職,算是學到一些東西的。一個叫張世見,是金家坡人;另一個叫郭志寶,是潘家山那兒的,兩個人都四十多歲了,還儺愿不掙錢,都要糊口,現在都出去打工了,不怎么搞這些。

我就一兒一女,家里也沒人學這個,我的兒子在華為電子廠當經理,不會回來跟我學這些東西了。我的女兒也不是很支持我,她覺得演那些跟喪葬有關的戲比較晦氣,再說每次也賺不了幾個錢,很辛苦。親戚們一般也不在家,都出去打工了,來往走動得也少。

這些年我最舍不得的還是我的戲班子。去年我帶著我的戲班子做了十幾次法事,但是我的戲班子也不是很固定,畢竟很多時候需要的人有多有少,而且還要看當天演什么樣的角色。如果當天需要唱旦角,那我就會找唱旦角的人;如果當天有老生的戲,我就會找唱老生的人過來一起做。還愿做得規模小的,只需要四到五個人,做得大了,就要十到十二個人。手機大家都有,通知聯系都靠打電話,這樣很方便嘛?,F在整個戲班子里有王道德、肖敬中、石秋練、陳秋香十幾個人。王道德和我一樣,是既做道士又做儺戲,三十多歲,也是初中文化,他的父親也是做這個的,現在六十多歲了。肖敬中四十多歲了,他還在企業里做過一段時間,企業垮掉以后就跟著我去做還儺愿了。肖敬中的身體后來變得不太好,一起出去做法事的機會還挺少的。石秋練已經三十多歲了,可能是初中畢業吧,他做還愿挺厲害的,有三個長處,就是話多、詞多、嗓子好,做起事來也勤快,我經常會叫上他一起去。陳秋香是個姑娘,她以前跟著她的舅公學過,基本功很好,唱腔也不錯,還愿的時候演旦角演得很好。還有一對夫婦,他們不是跟著我學的,是跟著別人學的,他們也一直跟著我在干,膽子很大,演起來也有勁。這幾個人當中,除了我以外,王道德、肖敬中、石秋練是度過職的,但度不度職都不要緊,一起去做的話,都是土老師,平時大家也都是互幫互助的,哪里需要做法事了,來吆喝一聲,我們有空就都會去。

如今我的身體不好,嗓子也不行,一直在吃治喉嚨的藥,唱起來比不得從前啦,我們村的主任就跟我講,要我把肚子里懂的東西都倒出來,不然就可惜啦。之前縣里要把姜女戲拍成節目,我看他們演的戲本子里好多東西都沒寫完整,像姜女去廟里燒香那一段就沒寫出來,最后一節是姜女登仙,其實后面還有好長一段沒有寫呢,這些我都知道,我就一直在補充里面的東西,爭取弄完整些。除了整姜女戲的本子,我還想把我學的儺舞、目連戲、佛戲,我會的那些罡步、手訣,都努力整理出來,寫到書里去,好留給后人們看。2007年的時候,我們縣里出了一套桑植民族文化系列的叢書,里面好多東西都是從我這兒搞過去的,像《桑植民族舞蹈精選》、《桑植目連戲精選》、《桑植佛戲精選》、《桑植高儺演本》、《桑植民俗禮儀大全》這幾本書里頭,有好多都是我給的內容。有時候我把這些書翻一翻,也挺有成就感的。

桑植儺戲要一代一代傳承下去,真的是不容易。以前村里有一個書記,認為搞儺戲是封建迷信,不準我們搞,二十多年過去了,很多人也就不弄了,反正也不來錢,你想想一個班子,掌壇師的工錢要拿得多一點,因為要自己買化妝品給大家化妝嘛,剩下的錢大家就平分。一個人平均下來,也就拿個二百塊錢左右?,F在事主做一場法事,大概要花到兩千多塊吧。除了請班子來以外,親戚朋友也都是要請,吃飯的花銷也不少,事主也不容易。但如果事主拿不出一個人二百塊的工錢,那戲班子里其他人可能就不愿意去干,我一般都會為戲班子里的人考慮,如果大家覺得行,我才會去,不行那就算了。

現在村里很多年輕一點的,都選擇出去打工,不會想著靠這個吃飯,像我年紀大了,想出去也出去不了,還儺愿討不到錢,我就種苞谷,養上二十幾只雞子,開著小雜貨鋪,日子也算過得去。不過,這些年來請我們去做儺戲的人越來越少了。盡管我們村里還有好多人信這個,還愿誠心誠意的,無論事情搞沒搞好,都不會說這說那的。但有些不是我們村子里的人,做了沒效果,就覺得是我們不靈,能力不行,或者說是搞這個本身就是假的,也就不相信了。還愿效果我也說不清楚,有的人家,他明明不是這個問題,非要還這種愿,那么做出來肯定就沒什么效果了。

其實我還有好多東西沒能教給徒弟呢!之前有很多人想要從我這兒弄那些九龍水[3]啊之類的偏方,他們心思都不純,我看得出來,我也不會給。我現在主要做的事情還是寫戲本子,把那些我知道的唱詞全部寫出來,以后的人才能學得好、學到位。如果沒人看,我就打算送到非遺辦去,畢竟這是老祖宗幾千年來流傳下來的東西,是我們的根啊,我們要保護好它,發展好它,可不能傳著傳著就沒了喲!我真的希望縣里要重視儺戲,更要重視傳承人,多給傳承人一些鼓勵和支持!

注 釋:

[1] 湖南省少數民族古籍辦公室編:《桑植儺戲演本》,岳麓書社,1998年。

[2] 鱔團鰍:即黃鱔、甲魚、鱉和泥鰍。

[3] 九龍水:主要用來治療喉嚨卡物,喉中卡物之人將此水喝下,喉中之物即刻消失。

責任編輯:黃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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