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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

2018-07-18 15:00草白
野草 2018年4期
關鍵詞:氣味

草白

1

那張署名為狂風的紙條夾在一本藍封面的詩集里?!斘覝蕚鋵戇@篇文字時,忽然想起了它。紙條的書寫者與詩集的贈送者屬同一個人。他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姓楊。這是一個真實的姓,我并不熱衷于在此類事情上虛構。

曾經,他不無遺憾地說,我看過你寫的東西,可沒有一個是寫我的。那是我們多年未見、重新聯系上之后,他對我說的話。我為他的坦誠感到尷尬。我承認這是所有認識我的人想要看我作品的唯一原因。

我告訴他千萬別按圖索驥,里面所有的人物都是虛構的?!罢娴?,我從不寫真實存在的人?!蔽耶斎粵]說實話,可有一點是實情,把生活中的人物原封不動地搬進文字里,不帶一點虛構成分,這似乎是一項絕難做到、也沒有必要做到的行為。

現在,我決定做一次。不管結局如何,好像一旦下定了決心,便是可以去接近那個東西,一種接近的愿望和可能抵達的路徑忽然被呼喚出來。

我認識楊的時候,他還是一個男孩。這和年齡無關,有些男性可以一輩子都處于男孩狀態,另有一些在很小的時候身上就沒了那種東西。我說不出那種叫“男孩”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以什么樣的形式呈現,可我很明白,誰的身上有,誰的身上沒有,看一眼就知道。

而且我還知道那種東西是怎么消失的,這大半是因為當我已不是當初那個人,也就不配再遇見它們了。這樣想盡管有些傷感,大抵還是可以接受的。

我和楊在一個復習班里認識。那個集體的存在是為了給失敗者一個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他們的成績沒有達到選拔要求,而不得不再次學習。因為擁有明確而強烈的目的,人的表情就顯得呆滯,行為也格外單一,好像這世上除了低頭讀書這件事再沒有別的。楊似乎與他們不同,我不知道這一印象來自哪里,大概是因為那時候他經常晚歸,每逢上課鈴聲快響起,他才袖著手,東張西望,從門外踱步進來——當走到門框底下,才忽然垂下頭,三步并作兩步,快速坐進自己的位置里,生怕被誰發現。其實根本沒有人會注意他,那時候他個子很矮,比我還矮一些,坐在第二橫排靠墻的角落里。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畫面的持續發酵,那時的我總認為楊不太用功,即便后來知曉他總是一個人去河邊看書,幾乎獨來獨往——也沒讓我改變這一主觀印象。

他成績上的差強人意很快就人盡皆知,沒有人因此感到驚奇,他的散漫與此是相匹配的,不然如何解釋這樣一個人,如果用了功,發了狠,怎么會那么差勁。楊似乎也從不為成績之事發愁,試卷發到手后,瞥一眼分數欄,快速揉搓成團,塞進課桌洞里?!麄€動作異常流暢,全班至少有三分之一同學見證了全過程。

在那個班里,不用功者是少數。少年們一旦用起功來,就變得沉默寡言,舉手投足間散發出沉悶的氣息,慢慢地各方面都無可挽回地接近于成人了。因此,不用功的人總被解讀成具有某種反抗世俗傾向的人,與成人世界保持一定距離的人。楊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他似乎是驕傲的,因為他不在乎,至少沒有別人那么在乎。

有幾個周末,我帶了課本,也去城外的溪邊看書??慈荷降牡褂?,看白茫茫的蘆葦叢,看水鳥飛過頭頂上空,卻無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課本上。楊也經常在那一帶出沒,偶爾會在路上遇見他,他低著頭,靦腆地一笑,從我面前快速走過。

那是一條很美的溪流。溪床寬闊,流水潺潺,給人一種遠離塵囂之感。許多年后,我還時?;叵胄凶咂渲械母杏X,并且在一個小說里描述過這種感覺。

“河對面的房子和樹,看著都很遙遠,也不見人,好像那是另一個世界?!蹦鞘乔锾斓暮恿?。

“冬天了,河水仍在流淌,兩側河灘上有少許積雪,它們與裸露的溪石、荒草相映照著,有一種蠻荒感?!蹦鞘窍卵┨?。

我承認,所有對那條河流的嘗試性描述,都只是一種努力為之的靠近。事實上,我的那部分記憶早已如廢園般荒疏了,甚至無法回想起任何一個在河邊行走的細節。

復習班快解散的那一天,楊從我宿舍的窗外扔進一束野花,淡綠色細碎的穗狀花瓣,密密實實地盛開著,給人一種簇擁感。我收拾完行李,離開那個房間的時候,它還在窗臺上開著。地上落了一層粘稠的花泥,炎熱天氣里植物的清香慢慢地被另一種氣味所取代。

——那束花就采自那條遠離塵囂的河邊。

2

就在那個復習班里,我第一次品嘗到醉酒的滋味。從口腔到肚腹,都在燃燒;從毛發到皮膚,都散發出酒精的氣味——那是充滿強烈暗示性的、表明精神墮落或即將墮落的氣味。

事情的緣起是我違反了那個環境里人人遵守的保密原則——我并不認為那些事情有什么值得保密之處——因此受到來自眾人的攻擊。楊也是其中之一,并且夸大了事實可能造成的危害,讓我感到某種災難隨時可能降臨。后來我才知道,他可能只是想嚇唬我。

黃昏時忽然降臨的內疚與恐慌,讓我接受了他提供的白酒,56度紅星二鍋頭,100ml裝。

后來,當我們失散多年重新聯系上之后,楊便選擇在一些醉酒的夜晚給我打電話。他的嗓音里充滿渾濁的氣息,讓人厭煩。酒精不僅讓他口齒不清,還喪失了對他人情緒的捕捉能力,或許是不愿意捕捉。

“嘿嘿,今晚我又喝醉了?!彼拈_場白總是如此。

“喝酒很好玩嗎?為什么那么喜歡喝?”幾個回合下來,我已變得毫無耐心和同情之心。

“沒有辦法呀,都是為了工作嘛?!彪娫捘穷^,他笑嘻嘻地說話。酒精讓他變得開朗又自信,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那種氣味仍舊強烈。我永遠記得,在那個黑暗的宿舍里,我的鼻孔、口腔以及整個身體都散發出這種氣味,我厭惡這種氣味。我厭惡人在困惑與傷感的時候必須要用酒精來表達,并且這種表達方式如此不隱蔽,弄得人盡皆知。

后來,我慢慢回憶起,在復習班讀書那段日子,楊也是偶爾飲酒的,紅星二鍋頭這種東西他是常備的??磥?,他早就學會了如何自洽,如何讓自己愉快地忘掉一些事情。

那段時間像一潭死沉的水,粘滯、污濁,充滿煎熬,讓人厭倦又欲罷不能。有人在深夜的路燈下讀書,惹得窗戶里的失眠者頻頻往外扔擲石塊,那些苦讀者卻毫無察覺。他們埋頭苦讀之余,還喪失了對季節的感受能力,雨聲中梔子花的香味,他們聞不到了,從遙遠的遠方吹來的風,只能讓他們更加心煩意亂。

他們寄希望于時間本身,希望考試的日子快點到來,這比什么都強。這當然沒有那么容易。無休止的復習,重復記憶,讓人處于一種幻覺與眩暈交織而成的狀態。有些瞬間,我們好似在渴望一件大事的發生,一件平地起驚雷的事,某種屬于所有人的變故,足可以把我們從夢魘般的狀態里解救出來,去面對真正的現實,然而這種渴望就像它出現時那樣迅速消失了。

傳到耳邊的讀書聲開始變得怪異,好像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以某種懲罰性的手段經我們之口無意識地發出。我們所有人都在忍受,依靠著某種綿長的、屬于慣性的力量,并奇跡般支撐到最后,只有楊在最后的午餐上,顯示出了某種崩潰的跡象。

他的飯盆被從樓梯上,像踢足球那樣踢了下來,一路發出驚雷般的滾動聲,直到平穩地墜落地面。吃飯的人聆聽著那聲乍響,停止了咀嚼,在幻想中發生了無數次的事,忽然來臨,他們等待著,臉上浮現出某種讓人吃驚的表情,卻不得不低垂著頭緩慢地咀嚼著,假裝什么聲響也沒聽到,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

果然,期待已久的事情真的沒有發生。那個盆子除了掉了點瓷粉外,還是完好。楊若無其事地下樓,撿了它,去盛飯。

“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摔的?!彼ξ亟忉尩?。

“哈哈,一點也沒有摔破嘛?!彼⒁曋莻€盆子,充滿著莫名其妙的歡樂感。

他們對他的行為感到失望,不過這種失望很快就消散了,他們沒有時間繼續失望下去。他們對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厭煩,所有人都想快速離開,永遠也不要回來。

那個中午之后,那個班里的人我再也沒有見過,除了楊。此刻,浮現于我腦海中的人絕不超過五個,并且他們的臉與名字互相混淆,呈現某種懸浮狀態,是這部分記憶在消散前的征兆。

關于那部分記憶,還有另一個名字:平安街。我們的學校在平安街上,那條荒涼的街道,兩邊除了尚未竣工的樓房,還有一個廢棄的木器廠。清晨,當我跑步經過木器廠門口,總能聽到身后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響,但我沒有回頭,我知道那里除了一堵灰色破爛的矮墻,什么也沒有。

3

那本藍封面的詩集以及夾在其中的紙條,寄自一所山上的學校。楊在那里讀書,讀的還是上一年的課本;而其他人不是升了學,就是干脆不再上學。只有他,選擇回到陳舊的知識里。即使現在回想此事,我還是覺得太瘋狂。沒有人可以把同一本書,連續讀上好幾年。我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忍受這一切的,為什么要去忍受它,這毫無意義。

那時候,我就隱隱地知道楊不是讀書的料,讀書對有些人來說真是太難了,而且人一旦讀上書,所有的評價標準只剩下唯一的一個。楊不是以苦讀者的形象出現在我的記憶里,他那種形象所對應的應該是一個聰明、歡樂的男孩形象,擁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可現實對他并不友好。很不友好。他一而再的復讀行為,好像是受了什么東西指引,明明是低概率的、不可能發生之事,他卻偏要讓它發生,好像這所有事情的背后有一個常人不能發現的規律,唯獨他可以。

他把信寫在撕下來的作業本或草稿紙上,字跡潦草,無頭無尾,署名為狂風。他總說自己忙,卻又很少提及現狀。在我面前,他還勉力維持那種形象,一以貫之的沉默、游離,哪怕我們已經遠隔千里。我自然不敢講述新學校里的新生活,他肯定不會對此感興趣;而我對他的生活,也沒有任何興趣。

他的回信很短,寥寥幾行,寫一些不明所以的心情,抄一首現代詩或陶淵明,表現出某種歸隱的心情,奮斗的動力,或者別的什么東西——讓人看不懂。我等著他中斷通信,那我也就可以不必再寫了。很多時候,我幾乎將他遺忘。每當因此感到如釋重負之時,從那個學校寄出的信忽然在黃昏時抵達,有一種在歡喜之時被人提醒不堪往事時的尷尬與慌亂,與此同時另一種淡漠也隨之出現。我看到自己未來的時間像一條射線,通向無盡的虛空,這種孤獨感是一個人僅僅在做考卷的時候所無法體會的。

“……每天除了做不完的試題,再沒有別的。甚至,夢里也在做那些?!睍r間在楊那里不是呈前進狀態,而是折返和扭曲。別人都順利走出,只有他只身返回,扮演的卻不是孤軍英雄的角色。他一再地承認自己的失敗,并把失敗者的形象貫穿到底。

那次復讀,他當然沒能成功,說是最后有人利用關系頂替了他的成績——這些匪夷所思的事一再發生在他身上,讓我無話可說。他的確很慘,當初就不應該再復讀,如果執意要讀,就應該保證要有一個明亮的結局??墒?,誰又能保證自己一定會得到足夠明亮的結局?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我和他漸漸疏遠了。后來,他去讀了一所自考大學,學的是法律專業。這個選擇或許出于意氣,或許是深思熟慮,他把自己的慘敗歸于社會不公,今后要討回公道。去新學校后不久,一天深夜,他發短信問我借錢,大概急用。我及時地看見了,但沒有回復。我一直記得收到短信那一刻的心情,他在異鄉的焦慮,但我無動于衷。很多年里,我時?;叵肽且豢?,如果時間倒流我有沒有可能會幫助他;無論發生什么,我會不會一直和他保持聯系,直到他成為一名醉酒后到處給人打電話的成年男人。

——我是不是有耐心去等待和見證這種變化。

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很多時候,我們對他人的關心,遠沒有自己想得那么美好和毫無保留。和楊交往到最后,我幾乎成了一個冷漠的人。我能感到那種冷漠是如何蔓延開來的。我對自己感到失望,可我無能為力。對于別人的不成功,我們其實是介意的。我大概覺得楊的生活不可能會好了,沒有未來,沒有希望,就像我們自己的生活,太多的可能性都在喪失。

那次之后,楊再也沒有和我聯系,后來是即使想聯系也聯系不上了。

今年春天,我因母親生病回了一趟老家。從家到醫院的106路公交車經過平安街。那個禮拜,我每天經過平安街四次。有一次,當報站聲響起,我忽然想下車。我真的從公交車上走下來了,站在平安街的站牌下舉目四顧。沒有木器廠,沒有臨時學校,只有紛亂的商鋪,沿街的叫賣聲,一些穿睡衣的女人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她們說著我熟悉的方言,那些夢中的語言,此刻需要我費點勁才能弄明白它們的意思。陽光強烈,我躲避人群,往僻靜處走去。經過一些人家和店鋪門口,遠遠地,看到一大片雜草叢生的區域,沒有人住的樓房,窗戶和門都敞開著。圍墻上寫著大大的“拆”字。一個廢棄的酒廠,圍墻內酒瓶子隨意堆積著,好似隨時可能倒塌、碎裂,發出巨響。

那一刻,我想到了楊。好像他正倚著墻,站在那個廢墟里喝酒,一邊喝酒,一邊摔酒瓶子。楊的幻影出現在圍墻邊,還是當年那個矮小的男孩,把二鍋頭藏在衣服口袋里。

4

我毫不費勁地與楊取得了聯系。我不知道這一行為已經讓他產生多大程度的誤會。有一天,他給我留言:“你寫了很多東西,但里面沒有我?!?/p>

他在尋找我行為背后的動機。他在醉酒之夜給我打電話,為的也是這個。一個人在醉醺醺的時候,最能模仿出成功者的語氣,也最能忽視別人的不耐煩。醉酒后的楊,與任何一個酒醉后給我打電話的、喋喋不休的男人沒什么兩樣。我努力想象這其中可能擁有的差別,結果卻讓我失望。

我們相隔十年之久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清晨的高鐵站候車大廳里。他來我居住的小城出差,卻喝醉了,第二天就要返回,而我恰好要出門遠行。我們有半個小時的見面時間。盡管變化如此之大,可透過明確可見的肥胖的臉,凸肚,皺紋,我仍能認出當年那張孩子般的臉,嘴角的笑意依稀可見。

我們坐在相鄰的位置,他身上有一股酒味,宿醉的氣息撲鼻而來,當開口說話的時候,那種氣味更加明顯了。我忍受著那種氣味,盡量不使其察覺,他當然沒有察覺,沉浸在對自我的描述中,有點滔滔不絕的意味。他有兩個男孩,一個全職太太,還有寡居的丈母娘,他賺的錢足夠養活他們。他一年要去很多地方,要賺很多錢——因為需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他急于想說更多的話;當我意識恍惚、木訥不語的時候,他也沒有任何猶疑。他說的都是眼下之事,任何一個出現在高鐵站的疲憊不堪的中年男人身上都可能擁有的故事,沒什么特別,更沒有激動人心之處??伤f著說著就停不下來,特別是當意識到我并無可訴說之事時,他更有義務保證讓這個場面不至于快速冷卻下來。

當他一直訴說著自己的日?;ㄤN如何龐大之時,我忽然想起,他曾向我借錢之事。他或許還記得此事。他要告訴我,他不再是當初那個窮人了,他有兩個男孩,他有很多錢。

我不知該贊美他的現狀,還是去否定它?;蛟S他真的是一個有錢人了,只有有錢人才會經常提及錢,要向人證明自己至少在這方面是與眾不同的。

半個小時過去,我從那個椅子上站起身,對他說:“火車來了,我要走了?!蔽椅⑿Φ赝?,充滿著歉意,為自己率先離開的事實感到抱歉。

他似乎剛剛意識到我們是在候車大廳里,我們是來坐火車的,我們是要告別的。他神情恍惚地起身,上前邁出一小步,比剛才更加近地靠近我,宿醉的氣味依然明顯,有一刻甚至更強烈了。他抬頭,快速望了一眼檢票口,下意識地揮了揮手,似乎在說:“噢,沒關系。你快走吧?!?/p>

“那下次再見了?!蔽逸p松地轉身,一直往前,沒有回頭。我想起幾個月前,我坐在故鄉高鐵站的廣場上,那是春天的黃昏,廣場上的銀杏樹正在冒出綠芽。在我四周,人影稀疏,青灰色的天空逐漸變得暗淡。在不遠的地方,一些樓房正在被建造,工人們站在腳手架上。遠處,一個小女孩跟在祖父身后,蹦蹦跳跳地穿過廣場。我沉浸在一些微弱的聲響里,感到那一刻極不真實,好似身處異國他鄉——我不是回家,而是去了更遙遠的遠方。

某些時刻,當我們受了什么東西的指引,去尋找一些過去的人,我們會發現那個人和街上隨處可見的人已經沒什么兩樣,我們感到失落,如果我們不是在那個人處于小男孩或小女孩狀態時便認識他們,就不會有這種感覺。我們會什么感覺也沒有。

最難的是,即使他們表面上已經變得什么也看不出來,可是在某些地方,那些東西還存在著,一直存在著,世上萬物一旦出現,便不會那么容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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