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翼詩選

趙翼

吉他

掛在故鄉老家的屋梁上

布滿塵埃，無人問津

一把樂器，成為無聲的擺設

有一次回鄉，取下吉他

拍拍灰塵，抱入懷中

像抱住失散已久的故人

琴弦松動，銹跡斑斑，像極歷經滄桑的人

琴箱變形，蛀滿蟲眼，滿目瘡痍，不忍直視

在滇池邊彈奏吉他的少年，已經老去

在夕陽下追逐夢想的青年，已過了做夢的年紀

不再擺弄吉他，不再彈奏旋律

就讓湘西詩人代購的吉他，塵封在故鄉

留下年華，留下追夢的痕跡

火塘

有煤炭就可以抵御故鄉的寒冬

有火塘就可以溫暖故鄉的冬天

我愿在冬天依偎在火塘

我愿人間如火塘一樣溫暖

算盤

一到晚上

父親就會拿出算盤

“來，幺兒，爸爸教你……”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

“幺兒真乖，幺兒真聰明……”

父親總是樂此不彼，細致入微

直到把我教會為止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

很多年以后

始終沒有忘記父親教會的算盤

只是在今天這個社會

算盤不再派得上用場

父親也不知道，他認為聰明的幺兒

步入社會之后，不會懂得“打算盤”

因此嘗盡人世間辛酸與悲苦

父親教我的那把算盤

三十年了，現如今

還掛在老家火塘的墻壁上

被老鼠咬壞了珠子

顯得面目全非

打電話給媽媽

媽說，今天又去趕場了

賣兩只土雞，賣點魔芋豆花

湊點人親錢，過幾天家族中一個堂弟辦酒

鄰村的某個親戚家又有酒席

告訴媽媽，不要太累，沒有人親錢跟我說

盡管捉襟見肘，也會打點回去

媽說，村里開始修二級公路了

蓋房子欠著別人鋼筋錢，紅磚錢，工人工錢

還有親戚朋友，也欠了一些

銀行答應，可以貸點款

這樣可以把欠別人的款還上

媽說，在外面要吃飽

有時間把兒媳婦帶回家

我點頭，應允

麥子熟了

陽光灑滿麥田，麥子散發金黃色的光

麻雀們嘰嘰喳喳，飛過田野

我打田埂而過，把影子拉長，倒影麥田

我準備了鐮刀，在收割的日子，請叫我

我準備了空腹，在青黃不接的年代，母親會

煮一鍋麥粑

舊時光

舊時光是深夜靜讀一本過期的雜志，

雜志里，有讀過的文，有處過的人。

后來，各自東西。

舊時光是一本遙遠而泛黃的日記，

字跡潦草，歪歪斜斜！

愛過的人，走過的路，靜躺日記里。

舊時光是一紙信箋，

多年重讀，還有憂傷，還會流淚！

舊時光是一張張郵票，貼于信封，

十六歲的心事緩緩流淌！

信封里，裝有暗戀多年的鄰班女同學。

舊時光是一張遠行的車票，

裝下夢想，帶上青春啟程！

舊時光，是多年后回到故鄉，

炊煙照常升起，鄉音從未改變！

舊時光，是我日思夜想的，

溫暖的家！

小河淌水的故鄉

密祉櫻桃應該熟了

采摘的人怎么還不來

小河淌水悠悠

流淌歲月和故事

風吹動的，那一年的包谷啊

一季收獲，一季又在生長

她，還在這里

估計應該嫁人了

普者黑

我愛一株荷花，亭亭玉立屹立荷塘

我愛一片山峰，連綿起伏挺立狂野

我愛一池湖水，一葉扁舟劃過時空

我愛一輛馬車，載上三世三生的愛情

我愛這六月的蟬聲??！而立之年了

還像童年在故鄉一樣，叫得驚心動魄

過鐘鳴鎮

若不是一條道路橋梁的中斷

恐怕此生難與鐘鳴結緣

山高路遠，大地廣闊

藍天白云，豪氣萬千

我在汽車CD里，放一支久遠的歌

一支關于故鄉的歌，適合云端的行走

陪我一起的女子，后來嫁為人婦

過鐘鳴的街，我會想起

一起讀中專的叫胡明順的好友

這個土生土長的鐘鳴人

他在許多年前就失去聯絡

至今杳無音訊

去年今日

去年今日，我回到故鄉

開著朋友的越野車，爬上故鄉蜿蜒陡峭的鄉村公路

驚恐萬分，如過云端一樣

陽光明媚的日子，是對所有美好時光的紀念

香椿發了嫩芽，在自家地里采摘一些

在隔壁鄰居王幺嬸家采一些

淖水，涼拌，就是爽口的美味

貧瘠的鄉村，母親做了一桌菜

算是招待朋友，算是為我慶生

感謝生命里陪過我的人

盡管后來，天各一方

黃土坡

第一次告訴我這個地名的人

她也遠去他鄉，成了別人的妻子

多年了，我依舊還來這里

看高樓拔地而起，看人們來了又去

哦，曾經的夢想呢

在都市，一去在再無蹤影

去蒙自

一定要吃石榴，每一顆籽，都告訴生活充滿甜蜜

一定要吃燒豆腐，焦黃酥香的豆腐，永生不會忘記的味道

一定要去南湖，看湖水泛起微波，讓微風銜來詩句

一定要去新安所小鎮，恰逢一場相遇

一定要去游泳館，讓冰冷的池水激活細胞，賦予靈感

一定要找同校的師兄，干一場千杯不醉的酒

一定要去草壩，因為我知道，我們互相有過等待和期許

三去西北勒

仿佛命中注定，有一種情緣，埋藏于心底

是迷戀那座山嗎？是迷戀那滿山的蘋果嗎？

從蒙自出發，二十公里的路

第一次前往，車到山頂，找不到加油的地方，只好返回

第二次去，車里有酒，不敢觸犯交規，只好目睹白云，飄過頭頂

第三次，是一個下雨天，煙云朦朧的日子，我穿過蘋果林

采摘一點蘋果，也在集市周邊，撿上幾顆掉落的核桃

我在西北勒帶回了蘋果和核桃，原來帶回的

還有思念和美好

九月九日，從文山至蒙自

一年之中，第四次來蒙自

一個念頭，一個轉瞬之間，說來就來

九月九日的雨，從文山下到開遠，最后下到蒙自

落腳的地方，還是南湖，還是校友的住處

靜聽一場雨，喝一頓酒，一如從前

在蒙自的日子，我只想安靜地游一次泳

我只想數著包谷籽吃一次燒豆腐

我只想靜靜地想念一些人，卻不聯系

我只想在新安所的街上，會不會偶遇某個人

父親的打工史

第一次，跟著鄰省的幺叔

去往四川江油，在建筑工地，扛鋼筋水泥

渴望賺些錢，貼補家用

供三個子女讀書

一個月后，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

偶遇父親。他手里提上一個尿素肥口袋

口袋里裝有一堆饅頭和簡單的換洗衣裳

父親在路途中給了我一些零花錢，有史以來最多的兩塊錢

回到家里，父親又把饅頭分給家人，那個夏天

整個屋子充斥的是饅頭的味道

第二次，跟著三舅和幺舅去大理，架橋鋪路

兩個月后，年紀尚小的幺舅不習慣遠方

父親只好陪幺舅一起回到故鄉

成年后，父親多次給我提起大理，那里有平坦而風情萬種的土地

第三次外出打工，同樣因為家庭經濟所迫

蓋房欠下好些錢，為早日還清外債

五十三歲的父親，繼續選擇遠赴浙江打工

跟著姑爹姑媽一起，給醫院打掃衛生

下班后，還要去火鍋店端盤子

兩份工作占據了白晝和黑夜，連瞌睡也睡不好

父親呀，要是年輕的時候

你告訴我，打工的路如此艱辛

或許我會聽你的話，好好讀書，選擇另外的路

故鄉，在五舅的微信朋友圈里

青山綠水，與藍天白云遙相呼應，相得益彰

紅磚房映襯鄉村，依舊是溫暖如初的家園

山茶花盛開，蘭花開了一朵又一朵

煤礦已經關停，廢墟上長出雜草

柑橘又成熟了，黃橙橙掛滿枝頭，采摘的人滿臉微笑

昏黃的燈光照亮黑夜，有人歌唱，有人在

舞蹈

一曲山歌唱罷，鄉音縈繞耳際

……

對于多年沒有回鄉的我來說

原來，故鄉在五舅的微信朋友圈里

如此咫尺

故鄉，在嵩明境內小龍高速的廣告牌上

“世界天麻原產地

小草壩

旅游熱線：08703185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