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的眼淚

于鮮紅

“完了，涼了涼了！”小寧舉著驗孕棒從洗手間里跑出來，驗孕棒的觀察窗里是兩條清晰的紅線。

歪在沙發上打《王者榮耀》的李碩甚至頭也沒抬：“慌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抽時間去圣母醫院做了唄！”小寧有點生氣：“反正受罪的不是你，說得這么輕巧！非說安全期沒事！”李碩這才不舍地放下手機，把小寧手里的驗孕棒拿起來看一眼，扔進垃圾簍，然后把小寧攬到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說：“是我不好，對不起老婆大人，小人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小寧呢，似乎也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順手摟住李碩的脖子，撒嬌說：“老公，為了補償我，你要買最新款的蘋果送我，你都答應人家很久了嘛。你看現在還哪有人在用蘋果5，土死了！”李碩指指茶幾上果盤里的蘋果說：“你想要幾個蘋果都沒問題，都是最新的，我剛剛買的！”小寧故意揪李碩耳朵，李碩偏頭直哎喲。

李碩是美院的大四學生，小寧也是。眼看著畢業了，但是李碩對未來還是一片茫然。高中時候，父母非讓李碩選理科，說考理科大學選擇面廣，將來就業也更容易。李碩覺得自己不適合學理科，每次上物理和化學課，他都覺得像在聽天書。但是他媽特別強勢，“學理科，沒有商量的余地！”

那就學理科吧。高二下學期學?；景迅咧械恼n程都講完了，一次又一次的模擬考試，李碩就是兩百多分的水平。班主任跟李碩說：“就你這成績，也就能上個高職。不行就走藝術類吧，藝術生文化課要求不高，沒準還能走本科?！崩畲T回家和父母一商量，父母只好同意老師的建議。李碩還寬慰父母，畢業后如果找不到單位接收，至少可以回家開個培訓班教小孩子學畫畫。

經過半年的美術基礎突擊，高考文化課只有二百二十分的李碩居然被S美院錄取了，而且是一本。這讓家人十分振奮，學子宴那天李碩父母不提分數，只是驕傲地申明兒子考的是一本。實際李碩對美術并不愛好，所以選擇美術是因為文化課不好，是權宜之計。

李碩父母都是農民，父親在工程隊做木工，母親在市場賣豆芽。雖然很辛苦，但一想到兒子幾年后大有前途，就心甘情愿。

可是二老哪里知道，他們的兒子上大學之后，在課堂上經常打瞌睡，為了應對考試，只好采用絕招兒。因為每年掛四科，是要留級的，所以必須嚴格控制掛科數目?？荚嚽罢垖W習好的同學吃飯，考試時用手機傳答案。如果肯多出錢，請學習好的同學在試卷上寫自己的名字。后來校方想出了對策，配備手機信號屏蔽儀，一旦考試，聯通、移動、電信都甭想有半點信號。

這讓李碩很困惑。讓他更撓頭的是，女朋友懷孕了。

本來兩個人是有默契的，在一起只是不想做可憐兮兮的單身狗，不想看別人天天撒狗糧秀恩愛，不想和其他人不一樣。實際兩個人在心里早都做好了一畢業就一拍兩散的準備，這在大家眼里很正常。在校園曾傳頌這樣一句：“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但它已是上世紀的浪漫故事。對于李碩和小寧來說，什么擁有不擁有，只不過一起搭個伴，互相沒有太多責任，各取所需而已。

這幾年校外租房和假期兩人一起旅游，所需費用都是李碩找借口向家里張嘴。例如，媽，我想考研，去新東方培訓英語；媽，藝術類學生需要多參觀美術展覽，門票很貴。每一次，父母總是滿足兒子所需。殊不知，父母被蒙在鼓里。

前兩次小寧懷孕后都去圣母醫院做無痛人流，除了支付手術費外，李碩還要給小寧買包包、買首飾，適當滿足女友的虛榮心。經濟上捉襟見肘，使他內心焦頭爛額。

小寧見李碩發愁，索性同意去圣母醫院做人流。她從茶幾的果盤里拿了一個紅富士蘋果，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蘋果，右手食指對著蘋果一下一下往下抹，使其在她手里像地球儀一樣轉圈，用力過大，蘋果從小寧手里掉下來，骨碌碌跑到床底下。床側板太低，小寧和李碩找了半天沒找到，李碩說算了，你要是吃再拿一個。

小寧的父母在她上初中的時候離婚了，小寧覺得無所謂，離了更好，沒有人天天在她耳邊嘮叨，日子反倒更自在。沒想到，父母離婚后，小寧的成績一落千丈。報考特長生是她唯一的選擇，這才有機會跟李碩成為同一所美院同學。

雖然沒想和小寧天長地久，雖然李碩不是個好學生，但是他覺得自己是個男人，對小寧必須有個交代。眼下這個交代，即是盡快弄到做無痛人流的所需費用。

像每次急需用錢時一樣，他給家里打電話。

李碩父親正在卡凳上，聽見“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的歌聲，他有些哆嗦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手機，不小心手一滑，手機掉在地上。他本能地去撿手機，卻連人帶卡凳一起摔倒在地上。手機依舊唱：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李碩父親腰部的疼痛使他站不起來。工友趕過來扶他，他擺擺手說：幫我把手機拿過來！李碩父親從損壞的屏幕上看到“兒子”二字，他心里沮喪又氣惱。按下接聽鍵，傳來李碩聲音：“爸，怎么才接電話？”手機不知怎么被摔成了聲音外放，李碩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了出來，李碩父親答非所問：“有啥要緊事吧？”邊說話邊試圖站起來，但腰椎劇痛令他難忍。工友又扶他：“要不要上醫院？”并奪過他的手機對著話筒大聲說：“有啥事回頭再說吧！”

本來李碩已經想好了，要跟父親謊說考研沒考上，想報個補習班，考公務員。沒想到父親出事了。李碩的手機振了一下，有微信進來。他看一眼，是導員@所有人，讓同學們都開個就業證明，把就業證明弄到手，學校才能給畢業證。李碩真想罵人，沒畢業證怎么找工作，找不到工作怎么開證明，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李碩趕緊給一個學長打電話，學長去年畢業，這方面他應該有經驗。李碩入學報到那天，就是這位學長打著旗幟在火車站迎接新生，李碩后來曾經請學長喝過酒，一來二去兩人有些交情。畢業后學長去了深圳，兩人在微信里偶有聯絡。

學長經驗豐富，聽了李碩的疑問，很快為李碩指點迷津：“你問我學校就業率為啥那么高？說白了，就是讓每個畢業生開個就業證明湊數。這簡單，隨便找個美術培訓學校，或者培訓班給開個證明就行。要不就在淘寶花十塊錢也能弄一個?！崩畲T千恩萬謝。學長得意地說：“有啥事盡管跟我說，很樂意做你的人生導師！”

當學長了解到李碩當前急需解決的窘境時，輕描淡寫地說：“天空飄來五個字，那都不是事！先借個流星貸，解燃眉之急，后面的事再從長計議?！崩畲T很警覺，“學長，你說的是校園貸吧，校園貸就是高利貸，風險太高！”學長說：“電話里說不清，咱倆微信聊?！?/p>

微信里，學長告訴李碩，這個流星貸的利息不高，通過APP還款，比如說借五千塊錢，十五個月還完，每個月還五百五就行。李碩算了一下，利息確實不算太高。學長又告訴李碩，這個APP還有一個更大的優點，里面有很多兼職可以做，十塊錢一個小時，周末的時候都可以做，比如發傳單啊、培訓啊、代理啊、做模特啊，兼職賺的錢可以直接用來還款。

李碩看好了流星貸，便下載了APP看了一下，感覺挺靠譜，當時就按照提示申請了五千塊錢的貸款。

晚上李碩給媽媽打電話，得知爸爸因腰椎出問題而住院。母親第一次在電話中哭泣，畢竟，家里少了一個勞動力，解決兒子學業費用問題更加艱難。李碩當然沒再提關于學業的事情。母親安慰兒子，家里的事你別操心，有我呢。

兩天后，李碩綁定的銀行卡里真就進來五千塊錢，這讓李碩十分高興。果然船到橋頭自然直。李碩陪著小寧去圣母醫院。行走在人行道上，頭頂好像下起小雨。小寧說，奇怪，大晴的天怎么下雨了？抬起頭，李碩看到柳樹葉上有無數細密的水珠。這個多雨的夏天，柳樹根吸足了雨水，使那些多余出來的水分就像眼淚一樣從葉片上漫出來，風一過，水珠跌落地上。他倆前面是一家三口，小孩子在中間由父母牽著小手，懸起雙腿快樂打滴溜。三口之家開懷笑著，他們震落的水珠仿佛也是快樂的。這一瞬，李碩發自內心心疼起小寧來，他忽然想，一輩子要和小寧在一起，找份工作，不叫她再受苦。

在圣母醫院，醫生是一位五六十歲的老阿姨，她不用好眼色看李碩，意思再明白不過，怪李碩是罪魁禍首。她為小寧細心做檢查，不無沉重地說：“孩子，不是第一次做人流吧？”小寧笑一下，有些靦腆：“今天是第三次?！贬t生說：“孩子，如果你再做一次，可能這輩子怕是不能懷孕了?！毙幭仁求@訝，隨即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醫生說，“你年紀還小，現在不當回事，等你年紀大了，想要孩子了，后悔就來不及啊。在我們醫院，年紀輕輕的都選擇做人流，年紀稍大一些就做試管嬰兒。實際，有時候做試管嬰兒，成功率也不是百分百?！毙幉宦爠?，還是決定打胎，理由是目前沒有能力撫養孩子。毫不猶豫地說：“做掉，我現在沒有能力養孩子，以后怎么樣以后再說吧?！贬t生只好請等候在門外的李碩在手術單上簽字。

在這關鍵時刻，李碩忽然改變想法，不做人流，讓小寧把孩子生下來。他想跟小寧結婚。這個想法把李碩自己嚇了一跳，但想法這東西一旦冒出來，就很固執，像一顆豆子一旦發了芽就止不住生長。他大聲說：“小寧，你出來一下！”小寧急忙穿好褲子，推門出去。李碩二話不說，拉著小寧就跑，邊跑邊說：“小寧，我們結婚，我們生下這孩子?！毙幱悬c跟不上李碩的腳步，疑惑說：“你發什么神經！”

李碩停下，站在小寧對面，四目相視。小寧在李碩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一顆流星，照亮她世界的那種流星?！靶?，以前我們的人生好像都是被別人安排好的，被控制的，我們可能是為了擺脫這種控制，所以一直在反叛。今天我忽然想像一個負責任的大人那樣去生活，我們專業沒學好，可以去公司做文員啊，可以去超市做收銀員啊，我們可以養活自己，可以養活我們的孩子！”小寧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稍后她被李碩的這份認真感動了。她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認真，她也從沒有想過如此具體的未來。于是，兩個頭腦一熱一沖動的年輕人——李碩和小寧拿了身份證，當天就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

李碩開始去人才大市場找工作。因為沒有畢業，拿不出像樣的簡歷。其實，即使有畢業證，他的簡歷也注定像樣不到哪里去。但話說回來，人才市場里也沒有多少像樣的企業和像樣的崗位。稍微像樣點的企業都牛哄哄的非985和211院校畢業生不招，差不多的也要有經驗的重本，不那么挑人的就是保險公司。但李碩不想做保險推銷員，就他自己而言，現在是沒有買保險的閑錢，就算有他也不打算買。尤其是那種到你活到八十歲才能拿回一百萬的險種，李碩覺得就是騙人。首先他對自己是不是能活到八十歲不是那么有信心，天天吃著農藥和化肥的人，活到八十歲，騙誰啊。況且，五六十年以后，誰能保證你保險公司沒黃攤兒，就算保險公司沒黃攤兒，五六十年后的一百萬能不能買來一個打火機也說不準。所以，讓他做保險推銷員，說這種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話，他說不出口。

隔天，有家公司打電話讓李碩去面試。公司在十四樓，弧形的樓道亮著昏黃的燈。所謂的公司，不過是一間辦公室，面對面放著兩張桌子。負責面試的女人面無表情，有點像恐怖片里的女主角。語氣像擠干了水分但依舊潮濕的抹布：“學美術的為什么不好好畫畫，要來我們公司呢？”李碩說：“想多嘗試，看自己更適合做什么?！蹦莻€女人一字一頓地問：“那去車間也可以嗎？”李碩點頭說：“可以的，可以的?！薄澳?，到她那里去交一千塊錢的押金，辦理入職手續吧！”那女人用下巴指一下對面的女人，她正在收另外一個人的押金。李碩警惕地說：“要交押金啊，那我不做了！”他逃也似的出了辦公室，身后傳來那個女人幽幽的語調：“不做又來干嗎呢？”當李碩又站在陽光之下時，回望他逃出來的那幢大樓，仿佛剛剛做了一個夢。

多天后，終于有一家公司給了李碩一個實習崗位。公司看起來很氣派，有很多的部門：研發部、營銷策劃部、人力資源部、項目推廣部……入職后，進行了十天的培訓，經過培訓后李碩才知道公司的主要業務是推銷一種炒股軟件。他的工作就是按照公司交給的聯絡方式，按照公司統一的說話方式給目標客戶打電話：“您好，您是XXX吧？您的股票最近做得怎么樣？有沒有興趣與我們合作，就是您出資金，我們來選股？”通常，對方都是直接掛掉電話，也有接通后不出聲，聽李碩說兩句再掛電話的。還有的搶白他：“做得怎么樣跟你有關系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電話的？”有個客戶他跟蹤了幾次，既沒有掛他電話，也沒有搶白他，讓他感覺有點希望。他親切地稱呼這位客戶王姐，有一天王姐在電話里狡黠地說：“合作可以呀，但是要反過來，你們出資金，我來選股！”李碩說：“王姐，你真會開玩笑?！辈挥浀枚嗌俅我院?，王姐語重心長地對李碩說：“小李啊，聽姐姐的話，年輕人要走正道。正道越走越寬，邪路越走越窄?！崩畲T還想按公司培訓的方法向王姐解釋自己沒有騙人，但是王姐掛了他的電話，再打就不肯接了。

和小寧說起這個王姐，小寧覺得這位沒見過面的姐姐說得有道理，感覺她應該是一位高人。加上被拒絕得太多，李碩也沒啥信心接著干下去，所以李碩就辭了這份工作，但是公司沒付給他一分工錢。李碩忽然想起流星貸APP里有兼職可以做，于是他打開APP，按照上面的電話打過去。發傳單和培訓的電話，沒人接；代理和模特的電話，打過去人家說打錯了。李碩說，看樣子只能去超市當個理貨員了，雖然賺錢少，但是至少沒那么多套路啊。

轉眼就到了還流星貸的日期。李碩上了APP，可是一直顯示系統維護中，直到第二天他才把第一個月的借款還上了，李碩松了一口氣。每個月還五百五十塊錢，得盡快找到工作才行。

不久，李碩在住處附近的火鍋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前堂服務生，有固定的工資，有瓶蓋的獎金。雖然偶爾有認識的同學來吃飯稍有尷尬，但自食其力的生活讓李碩感到了心安。小寧也要來當服務員，李碩說，過幾個月你也要請假的，干脆安心養胎吧。其實李碩還有一層想法，那就是盡管大學生可以結婚，但是真結婚的沒有幾個。大家都覺得同居沒什么，如果真聽說誰結婚了，那一定會對這兩個人另眼相看的，他不想不久之后讓人家看到小寧大著肚子招搖過市。

日子就這么平淡且散漫地過著。其間，李碩和小寧在淘寶拍了工作證明，拿到了畢業證。小寧的肚子漸漸隆起，電話里了解爸爸的腰傷還需要繼續在醫院治療，李碩還給爸爸寄去過一千塊錢。直到有一天，李碩收到了一條短信。

短信是借款平臺發來的，催他還滯納金。李碩打開流星貸平臺的APP，看到了他的欠款金額變成了一萬兩千多元。李碩連忙打電話給客服：“我都還了好幾個月，怎么反倒越還越多呢？”客服人員不緊不慢，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先生，是這樣的，在后臺我查詢到您曾經有一個逾期還款，當時產生了一個三十七塊錢的逾期費，這個逾期費您沒有及時還，之后每一天都要有一個翻倍的違約金。這個在當初您申請貸款的時候，有一個合約寫得很清楚，您確認過的?！崩畲T說：“可是，那天還款是系統在維護造成還款不成功啊，那是平臺的問題！還有你們這個逾期也沒有提醒，況且違約金也太高了！”客服小姐依然不緊不慢地說：“先生，是這樣的，如果是系統問題你應該在當時聯系公司，這個時候說也沒有什么證據。還有違約金的約定在您申請貸款的時候，條款里都有的，你當時一定是選擇了已經閱讀，不然是不可能通過貸款申請的?！?/p>

李碩陷入深深的憤怒。他覺得小寧不該懷孕。他覺得爸爸摔得不是時候。他覺得那個學長是故意在坑他。他覺得那個流星貸平臺不可理喻。李碩上百度，發現被校園貸害慘的人不止他一個。有人成立了反校園貸的QQ群，四百個人在群里結成聯盟，鐵了心不還錢。理由是國家說了校園貸是非法的，所以這錢不用還。李碩加入了這個聯盟，他決定剩下的貸款他也不還了。

到了還款日，李碩沒還款。APP里的欠款數量呈幾何倍數增長，幾乎不忍直視。李碩收到了催款電話，電話里的人威脅他，到底是要錢還是要命。李碩想，貸款公司也無非是為了利益，真要人命事就大了，應該不會鬧到出人命的地步。

這天，李碩回到租住的房子。樓道里很多鄰居在指點著，討論著。他看到自己家的門前用不知什么動物的血寫著大大的血字——還錢！像港片里看到的那樣，觸目驚心。拿鑰匙開鎖的時候，發現鎖芯被口香糖堵死了。他敲門，里面沒有聲音，他低聲說：“小寧，是我??！”小寧來開門，顯然是嚇壞的樣子，眼神像一只幽怨的貓。

晚上房東就打電話給李碩，說不能再租房子給他，請他在月底就搬出去。

第二天下班回來的路上，幾個人攔住李碩打了他一頓。還說這只是意思意思，打人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想讓他還錢。

鼻青臉腫的李碩回到住處，發現小寧已經離開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他感到的不只是孤獨和害怕，還有凄涼。

不還錢QQ聯盟里，大家還在互相鼓勵。聽到李碩的遭遇，有人說，不新鮮，就是這一套，別害怕，你還有我們。

直到接到媽媽的電話，李碩才發現事情遠沒那么簡單。媽媽哭著說：“碩，發生什么事了？有人不停打我和你爸電話，說要錢還是要兒子的命？我們以為是騙子，沒理他，后來我們的電話就不停收到信息，到最后都開不了機了。你倒是在外面都干了啥??？”

李碩心想，果然和不還錢聯盟里說的一樣，總會騷擾到家人，會動用“呼死你”。但已經到這步了，沒有回頭路，就只能硬著頭皮挺著了。李碩告訴媽媽，這個事情一句兩句解釋不清楚，總之你和我爸以后要換個手機號，能換個地方生活最好。李碩媽媽說：“哪有那么簡單啊，你爸到現在還下不了床呢！”

李碩在不還錢聯盟的群里說了自己的情況，有人說自己已經接到了法院的傳票，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說不用理會，不應訴就沒問題了?？墒怯卸c法律常識的又說，當事人不到庭也可以缺席判決啊。李碩心里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流星貸的APP里，欠款的數量已經離譜到沒法看了，變成了三十多萬。李碩也不像開始看到欠款數額的時候那樣胸悶心跳了，他心想：漲吧漲吧，你愛變多少變多少！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老子一分也不還了！

李碩終究也收到了法院的傳票，借貸的學生結成不還錢聯盟，這是讓借貸公司始料不及的。他們不想賠了夫人又折兵，來了個“先禮后兵”。當然了，他們的禮也不過是威脅、恐嚇、騷擾家人這一套，都不奏效了就要動用法律武器。李碩在心里罵：真不要臉，干著非法的勾當還好意思提法律！

開庭的時候李碩沒去，懶得理會。他換了手機號碼，和任何人不再聯系，并且悄悄搬了家，去了另一個城市。搬家整理行李的時候，李碩在床下面看到了一個蘋果。那個小寧當初不小心弄掉的蘋果。蘋果居然沒有爛掉，而是皺成了一個小小的蘋果干。李碩想，這真是個奇跡，也許這是個好兆頭。李碩想重新開始，和當初那個放蕩不羈的自己訣別，做一個全新的自己。他希望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小寧也能開始新的生活。

李碩找到了一份廣告公司摳圖的工作，就是利用PHOTOSHOP軟件幫設計師把產品圖摳出來，工資不及設計師的五分之一。但是他向設計師“偷藝”，下班回來自學排版和設計，水平迅速提升。上班、努力工作、加薪、提職，李碩的生活一步步走上正軌。

休年假的時候，李碩高高興興地跑去買機票，想給爸媽個驚喜。排到李碩的時候，他遞上身份證，報了時間、航班和目的地，可是售票員看看屏幕又看看李碩，搖搖頭說：“你買不了機票，電腦顯示你在失信人名單里。來，下一位！”

李碩后面的人擠到李碩前面，在把身份證遞進窗口前，還特意回頭看了李碩一眼。

李碩愣在那里，不知道是一秒還是一分鐘。

責任編輯 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