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與心情

王東梅

從小，老師就要求我們在作文或觀察日記畫圖或貼上照片，因為“眼見為憑”，就連影像也能幫忙破案，還原事情發生的經過與狀態?！坝袌D有真相”更是一句膾炙人口，一個接一個傳來傳去的俏皮話。只是，對于日新月異的科技，有些答案可就充滿問號，尤其是修圖軟件的發揚光大，關于自拍主角是不是一定就是個俊男美女，“有圖不一定等于真相”，修過圖，即使相貌平凡也能嘆為觀止。然而，對于食物，修圖可就不必那么熱烈需要了，尤其是某些心情日記上的真實呈現。

不同種族，不同年齡層都有美食家，介紹美食的人通常止不住攝影的情緒，找到機會便要圖文發揮一番。

我在饑腸轆轆時，曾經對一條小吃店林立的街道感興趣，在妹妹兒子們的陪伴下，來到一間新開張的涮涮鍋店內用餐。新開幕的許多裝潢都顯得干凈簡約，也都在等待客人的入座。

涮涮鍋經營者是一對中年夫妻，對他們來說，不景氣的年代能生意興隆是相當不易的，營業額可說是每日挑戰。一個女兒使夫妻倆，蠟燭兩頭燒，租下店面之后，雖然利用門口外的騎樓空間，賣起水果賺外快，仍不敵女兒的教育費。因為兩夫妻的異于常人，讓研發的湯頭不受消費者歡迎，乏人問津的食材自菜單上，一一刪除，只愿把屬性相同的歸為同一類，賣賣看，節省成本。

日復一日的冷清和靜寂，徘徊在他們的心靈深處，啃食幸福的細胞，他們變成不快樂的人，漸漸老去。

開涮涮鍋店，是不是他們的理想？

兩夫妻淘汰了我在店內加點的小菜，偏偏那也是兒子們很喜歡的一樣食材?！氨?，菜單來不及畫掉。這種食物大熱天容易壞，我們不進貨了，改為凍豆腐可以嗎？”老板問。

“嗯，可以的?！敝荒艹蕴娲返臅r候，大家便面面相覷，勉強同意。將“寬以待人”落實的我與家人們，一個個垂頭喪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讓我拍一張菜單，研究上面有什么角色是名存實亡的？”喜歡看偵探卡通的我對兒子說：“應該帶放大鏡來探索，看看哪樣菜色被斬草除根。啊，千萬別是你愛吃的肉?！?/p>

大家都笑了，笑過之后有著難以掩飾的落寞。

那時我背著相機去自取區盛裝調味料，在走道上玩耍的老板女兒，差一點撞到我，我退避三舍的樣子連隔壁桌的陌生人也忍不住發聲：“考慮送幼兒園或請一個保母照顧吧，在店內跑來跑去，多危險??！”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的建議，在走道上，雖然沒用相機拍攝，可是，差點相撞的畫面險象環生，也能令人窒息。

用餐結束時，老板娘端出了點心，放在我們的桌上，有別于一般涮涮鍋的綠豆或仙草或甜愛玉，上桌的是一盤當季的西瓜切片，上面安穩擺著牙簽，西瓜與牙簽，成為視覺上巧妙的對比。

家人們全部坐著等候，見到老板娘走遠，我拿起相機來，對妹妹說：“這家涮涮鍋店壓軸好戲是西瓜嗎？”

咀嚼西瓜的妹妹似笑非笑說：“你看門口外面地板上，一箱又一箱原封不動的水果，與其賣不完等著過期，倒不如拿來店內借花獻佛，點心好看些，也可以省下一點進貨的成本。話說回來，你要拍照嗎？”

我當頭棒喝一般，用鏡頭瞄準孩子們與妹妹，還有那一盤西瓜，猛按快門，一張接一張，我看著不懂人類適者生存的西瓜在記憶卡讀取時鮮紅無辜的樣貌，心中覺得不忍，偷偷嘆了口氣。

在2017年結束之前，我們去了很多不同的火鍋店消費，評頭論足著每一家的優缺點，順便攝影。雖然離住家很近，不知不覺路過的機會也很高，而我再三猶豫，還是毅然決然的，放棄走入西瓜甜點涮涮鍋店內消費。

曾經，MAC笑嘻嘻的說：“不好吃，換一家吧！適合自己比較重要，用餐才會愉快?！?/p>

十二月下旬，冬至的日子當時還差一天，我和他也由話題涮涮鍋，改到了湯圓：“如果不是為了因應節日，我才不會買湯圓，回來煮著吃，我喜歡的是咸酥雞，啊，辣辣香香，臺灣在地的味道。為什么沒有節日支持它呢？”

“垃圾食物！垃圾食物！”也喜歡一邊吃大餐一邊攝影的MAC說：“為了你的健康，把它從生活中除去，永絕后患?！?/p>

我說，人生不長，快樂就好，死亡是一條最終的地標，人人都會抵達，世上沒有長生不老藥。只有把理想貫徹始終，才能展現出生命的韌性與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