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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呼蘭河傳》中的“回家”夢

2019-04-18 07:44李繼萍
智富時代 2019年2期
關鍵詞:少小離家呼蘭河傳呼蘭河

李繼萍

《呼蘭河傳》創作于蕭紅人生最孤獨寂寞的階段。動筆于上海淪陷后撤退到武漢時,真正創作完成是在1940年12月的香港,同時連載于1940年9月1日——12月27日的《星島日報·星座》上。外部戰亂不已,內部感情坎坷,身心俱疲,回首過去,一路跋涉,傷痕累累。人窮則返本,人累了,心倦了,唯一“忘不了”的是想象中的家——生命的起源地。將一枝飽含深情的凄涼之筆伸向記憶的海洋,打撈上來的是對童年的向往,故土的依戀,親情的渴盼。1938年,蕭紅流落在漢口一個朋友處,陷入一生中最為深沉的孤寂憂郁之中“一切都隱藏在她自己心里,對著一向推心置腹的朋友,并在精神上現出強烈妄想的征候”病體的疼痛,精神的孤獨,使她處于極度的孤寂與悲哀中。她凄涼的對駱賓基說,“現在我要在我父親面前投降了,慘敗了丟盔棄甲的了,因為我的身體倒下了,想不到我會有今天”。對一切新家的尋覓歸于失敗和絕望,身心俱疲的蕭紅把目光投向了呼蘭河老家,開始了她的回家之旅。

“蕭紅本質上是個自傳體和善于描寫她私人經驗的作家”,《呼蘭河傳》采用追憶的敘述模式,以全部童年記憶和人生體驗寫黑龍江呼蘭城的自然景觀、風俗人情、生存狀態。無論敘述內容上關于“家”的思考的有意安排,還是雙重視角下對溫暖的依戀、對荒涼的營造,作者借助“回憶”出入于過去的“童年世界”與當下的“成人世界”間,傾情講述著個體生命與出發地之間血緣般的維系及遠離故土的失落與委屈,像走丟的孩子再次撲進母親的懷抱。在情感的宣泄中得到心靈的慰藉,給漂泊無依的靈魂尋得一處暫時的寄托之所?!逗籼m河傳》是困厄之際作者生命的歸宿,是一曲回家的詠嘆調。

全書七章似乎沒有連貫的情節,每章都可以單獨成篇。但細讀文本我們還是發現關于家的思考,自始至終,如一條情感的暗流,緩緩流淌而又時有起伏。是感情的放任,還是理性的設置?

“祖母死了”,“我”一個人在后花園玩著。下雨了,“我”鉆進缸帽子里去?!耙蛔逻@缸帽子就和個小房似的扣著我,這小屋這么好,不怕風不怕雨。站起來走的時候,頂著屋蓋就走了,有多么輕快?!北緛砭蜎]有多少庇護的生活中,一個人玩的時候,更是渴望有一個遮風擋雨屬于自己的家。風來了,雨來了,有愛的地方就有家,這個家是自由自主的,沒有暴力、蔑視、冷漠,想走的時候頂著屋蓋就走了。這是小蕭紅心目中給自己建筑的家,也是她流浪一生的追求: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祖母死了”,家里來了許多親戚,也來了許多小同伴。他們帶“我”去捉鴿子,到糧食房去,到車水馬龍的熱鬧的街上,到半里多地的南河沿去,“我”見到了“在我看來太大了”的營房院子,“比我們家的房不只好了多少倍的”小洋房,“我第一次看見河水,我不曉得這河水是從什么地方來的?走了幾年了”。除了“我家的后院”“我”知道了世界上原來還有街道,大河,柳條林,以及“更遠的”,“什么也沒有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見的地方,什么聲音也聽不見的地方”,“我”的世界一下子都裝不過來了,“我越想越不知道了”。也許,祖母死后“我”的這次遠行,第一次燃起了“我”對“家”以外世界的好奇,對“更遠的”地方的渴望?!笆遣皇俏覍硪粋€人也可以走得很遠?”“我想將來是不是我也可以到那沒有人的地方去看一看”。離家探索外面世界的欲望,在主觀上被喚醒了。

“祖母死了”,我就跟祖父學詩。祖父開講了第一首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當祖父略微解釋了一下后,“我”一聽覺得不大好,趕快就問祖父:

“我也要離家的嗎?等我胡子白了回來,爺爺你也不認識我了嗎?”

對于小孩子來說,“少小離家”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況且等到“胡子白了”又是很長很長一段距離??墒敲\總愛跟人開玩笑,小時候最懼怕的事偏偏就在自己身上應驗了,可悲的是,她終其一生也沒能再回到家鄉。蕭紅自從離家的那一天起就在外漂泊流浪,“回家”是潛在心底深處最溫柔也最揪心的痛??此撇唤浺獾囊还P,也算是一種自嘲自嘆吧。小時候學的第一首古詩,竟成了一生命運的注腳。

院里來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長得黑乎乎的,笑呵呵的”,因為“太大方了,不像個團圓媳婦”,于是她的婆婆為“規矩出一個好人來”,打了一個月,可這“小團圓媳婦”就是不服管教,“你擰她大腿,她咬你;再不然,她就說回家”“回她的家”?!靶F圓”最終慘死在街坊鄰居們“善意”的規勸下。死后她的靈魂仍然在游蕩,每當陰天下雨她就變成一只很大的白兔到東大橋下哭:

有人問她哭什么,

她說她要回家。

那人若說:

“明天我送你回去…”

那白兔一聽拉過自己的大耳朵,擦擦眼淚就不見了。

若沒有人理她,她就一哭哭到雞叫天明。

“小團圓媳婦”的靈魂在風雨中凄涼、無助、又執著的哭訴著“回家”的心愿。這不也是作者蕭紅的心愿嗎?1941年底,那個時代女人所承受的屈辱與苦難——民族的、社會的、精神的、肉體的,都遭遇過了的蕭紅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病危之際,她要求駱賓基送她北上,“我要回到家鄉去…有一天我還會健健康康的出來。我還有《呼蘭河傳》的第二部要寫……”。然而,她最終沒能回到“呼蘭河”老家。在日里,在夜里,在夢中,在醒時,飄零異鄉的女子帶著滿身傷痛,本能的尋求著“家”的庇護和拯救。

從“缸帽子小屋”到“南河沿”到古詩“少小離家”再到“小團圓媳婦”的遭遇,我們看到這樣一條明晰的感情暗流:覓家——離家——回家。對于“溫暖與愛”的追求,貫穿了蕭紅的一生,在生命的終點,拖著疲憊之軀,蕭紅借一枝筆撿拾著童年記憶,在語言的世界里,為孤獨、分裂的靈魂尋一處安頓的精神家園。在話語中實現了“回家”的夢,給了“忘不了”的記憶一處安置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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