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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檐上雪

2020-05-25 09:11施雯琪
飛魔幻A 2020年2期
關鍵詞:阿爹

施雯琪

作者有話說:寫這篇文的初衷很簡單,是我給喜歡的男孩子的告白信。無論如何都要有告白的勇氣,和讓自己變好的動力,即使錯過了那個人,也能無悔面對以后的人生。

楔子

“時間到了?!庇衅┗h進眼睛里,霧茫茫一片,倒讓此情此景增添了幾分朦朧之美。

孟瑾軒沉默地看著我。

“姐姐今年也二十有余了,再不嫁人可就老了?!蔽铱粗︻^的紅梅,念著自己寫的劇本。

“你有沒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的?”孟瑾軒不說話,我只好自己加戲。

孟瑾軒道:“演夠了?”

“再加一個東坡肘子的時間?!蔽椅宋鼉黾t的鼻子。

我用一桌美味佳肴,賄賂孟瑾軒陪我演了一出,姐姐嫁人前與弟弟難舍難分的場景。雖然孟瑾軒這個人向來很有原則,對于一個吃貨,在美食面前原則又當另算

雪越下越大,我才哆嗦著跑進屋子。

“廣陵的冬天,可真冷?!?/p>

依稀記得,多年前也是在這樣冷的冬天里,夜里餓醒了的我去東廚覓食。

“你……是誰?”我隨手將一根搟面杖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蜷在柴堆旁的男童,小臉灰撲撲的,身材單薄,仿佛一碰就碎。

我蹲到他身旁,解下披風給他披上。無意中碰到他的手,冰塊似的又冷又僵。

他迅速抽回手,朝我齜牙。

我從懷里摸出兩塊芙蓉糕塞給他:“你放心,我不會告訴阿娘的?!?/p>

他大概餓極了,想也不想就吃了起來。

那夜我和他在東廚睡著了,被下人發現時已染了風寒,兩人一病就是小半個月。

我醒來沒有看見他,以為他被阿爹阿娘趕走了,吵著非要看到他才肯喝藥,阿娘又氣又急,只得將他帶到我屋子里一起照顧。

后來阿爹告訴我,他是孟伯父的孩子,滿月時我還捏過他的臉。半年前,孟家遭遇劫難,孟家十余口除了孟瑾軒無一幸免,阿爹念及舊情,將他收為義子留在府中。

孟瑾軒小我四歲,阿爹便讓我遷就于他,但他向來不喜歡我。只要離開阿爹的視線,他就百般借口不愿同我玩。

阿爹讓我行事要有長姐風范,我便不與他計較頗多。年幼的他被母親拋棄,父親離世,同樣年幼的我無法想象,他究竟是如何在外求生的。

我單純地以為,只要讓他高興起來,便能同我一起玩耍。

后來他又一次病了,在夢里緊緊攥著我的手,一口一句“娘親”地叫我,叫我不要離開他。我知道他其實也很想念他的阿娘,便任由他拉著,直到他醒。

之后我再問他,有關他娘親的事,他卻絕口不提了。

兩年后,阿娘病逝。

從未經歷過生離死別的我哭得特別傷心,小小的他緊緊拉著我的手。

“別怕,以后我陪著你,護著你?!泵翔幜x正詞嚴道。

除了洗澡、睡覺、上茅房,孟瑾軒果然都在我身邊陪著,雖然大多數時間是我在發呆,他在念書,但確實讓我覺得安心不少。

從這件事里緩過來后,我又沒羞沒臊地去逗孟瑾軒,他仍是對我愛答不理的模樣,我為此有一點點的失落。

長大一點后,打聽到有關他阿娘的事,順著查下去才發現他父親還有個弟弟在世,常年不在蒼州,因此躲過了當年的水災。

我尋思等他們母子相認后,也打聽一下他叔叔的事。

孟瑾軒的娘親名喚付小宛,曾是蒼州有名的舞姬,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數不勝數,偏偏對孟瑾軒的父親動了真心。孟瑾軒出生后,二人卻分道揚鑣。

他父母的往事實在難以考證,只因當事人一個早已走過奈何橋,另一個多年前便不知蹤跡。

當我找到孟瑾軒的阿娘時,她已不復當年。

“您是……付小宛?”

婦人慌忙低下頭:“你找錯人了?!?/p>

我不甘心,繼續問道:“你還記得孟杰嗎?您曾經的丈夫?!?/p>

付小宛猛地抬頭,認真地打量了我一番,問道:“你是誰?”

我把孟瑾軒的情況告訴了她,刻意沒有告訴她我們之間的關系。她聽完將我趕了出去,那瞬間,我看到了她眼睛里,即將涌出來的眼淚。

我從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古有先生三顧茅廬,今我便三入青樓。何況我覺得付小宛并不是個絕情的人。

付小宛最終還是抵不住我軟磨硬泡,說出了當年的真相。

生下孟瑾軒后的她大病了一場,病愈后容貌迅速衰敗,她怕丈夫知道后不再愛她,便一個人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去。

若孟瑾軒知道自己阿娘在這兒,以他的性子定不會前來,依現在的情況來看,付小宛也決計不會去見他,或許還會借機逃走。

我得想個辦法。

我深知徐媽媽早對我不懷好意,便同她說我家破人亡,來投奔“姑姑”,徐媽媽果真中計,揚著笑臉帶我去挑新衣裳。

付小宛以為徐媽媽見錢眼開,強行讓我接客,我便托她幫我去白府通風報信,叮囑她務必將信交到我弟弟手里。

她照我說的,將信托人送給了孟瑾軒。

孟瑾軒來的那天,老鴇正要為我討個好彩頭。他坐在臺下不疾不徐地搖著扇子,任由那些風流浪子爭先叫價,好不悠閑。

我坐在九尺高臺上,欲哭無淚,暗地里將這個白眼狼數落了百次有余。

最終,我的初夜由五千兩成交給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人,徐媽媽正笑嘻嘻地伸手去接銀子,孟瑾軒以迅雷之勢,掏出了一沓萬兩銀票。

“她的賣身契,我要了?!?/p>

若不是這場戲是我親寫的,孟瑾軒此刻便真是英雄救美,好不瀟灑。

見徐媽媽有坐地起價之勢,孟瑾軒扔下銀票,一副絕不還價的嘴臉,徐媽媽沒轍,忙讓人給我松了綁。

孟瑾軒雖小我四歲,卻從小受阿爹阿娘夸贊,跟阿爹從商之后,更是人精似的,想從他身上刮點油水,簡直比登天還難。

這次若不是他中計,怎會讓我敲了竹杠。不過真沒想到,他竟有這么多家底。

我從臺上撒丫子朝他跑了下去,孟瑾軒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我拉到了后院。

“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我指著還在洗被褥的付小宛,道:“這段時間付姨對我很是照拂,理應有所報答?!?/p>

“我全部家當都拿來贖你了?!泵翔帞偸?。

“放心,人家不貪心。付姨有個失散多年的兒子,你幫她個忙吧,給她做兒子如何?”我壞笑著戳他的腰。

都到門口了,若還不能讓二人相認,那我白清溪做人未免也太失敗了。

“付姨,他就是我弟弟,孟瑾軒?!?/p>

付小宛聞聲抬頭,嘴唇一張一張的,什么也說不出來。

母子相認,一會兒定是要哭腫了眼睛的,孟瑾軒性子傲,定是不希望讓人看見他這一刻的模樣,我自覺地退到門外,還很順手地關上了門。

月光清麗,是個傾訴衷腸的好時機。

我坐在臺階上,打算在這段時間里,枕著膝蓋小憩一會兒,還未等我睡著,孟瑾軒就推門出來了。

“怎么這么快?不和付姨多聊一會兒?”

“自作聰明?!彼难劬t紅的,但對剛才他和付小宛說了什么閉口不提,只把自己的外衣解下來給我披上,“把衣裳換了,跟我回去?!?/p>

我低頭才發覺自己穿的還是青樓衣裳,好像是不太規矩。

發呆這會兒,孟瑾軒已經走到了我前頭去,但我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外衣上還帶著他的溫度和氣味,同我只隔著一層薄紗,不浮想聯翩也難。

孟瑾軒嘴上什么也沒說,卻將付姨安置在郊外的一間小屋里。

他還向阿爹請愿搬去同住,但阿爹沒同意,讓他把付姨接來白府,被付姨拒絕了。

與孟瑾軒相認后,付姨的心情好了許多,人也愛笑了。我時不時地跑去跟她抱怨孟瑾軒對我不好,她聽后多是笑笑,半開玩笑地問我,“清溪對軒兒,竟這樣上心嗎?”

我噘嘴:“自我十二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時,總覺得這么漂亮的娃娃,若是我弟弟就好了,誰料想他竟只是外表好看,成日和我作對!”

不巧被剛回來的孟瑾軒聽到,冷不丁回了我一句:“我可高攀不起?!?/p>

嘴上功夫我自知比不過他,遂不與他計較。他雖不是個稱職的弟弟,但意外地讓人安心。

不過十七的年歲,就已跟著父親走南闖北,明眼人都看得出,父親是要把手上的生意托付給他的意思,我倒落了個清閑。

我原是籌劃,買些過冬的衣裳給付姨送去,剛走到布莊就被小賊搶了銀袋,正欲去追,便見城東有人在欺負小童。

錢袋固然重要,也抵不上人命要緊。

我奮勇上前就被匕首劃了一道,好在很快就有認識的人上前解圍,我正要謝過這位壯士,轉頭卻對上孟瑾軒的眼。

“你不是和阿爹出去了嗎?”

“已經處理完了?!?/p>

“對了,今天的事別告訴我阿爹!”我扯著他的袖子,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我曾見后院的阿黃為了多混幾口吃食,便是用這般眼神望著他,似乎很是受用。

懷中的稚子還在發抖。

他將手放在了稚子頭上,語氣平和:“小凡不怕,軒哥在?!?/p>

“軒哥,這位姐姐為了幫我,被那幫人劃傷了手?!?/p>

他摸了摸小肉團的頭:“好,聽小凡的?!?/p>

我看看小凡,又看看孟瑾軒。

“你倆早就認識?”我生氣道。

孟瑾軒本就擺著一張臭臉,眼神落在我手上的傷上時,表情越發嫌惡:“真臟?!?/p>

我把手背到身后,鼻子卻翹得老高:“放心,臟了你的衣服我賠你便是!”

我以為他這般嫌惡自是躲得遠遠的,沒承想他竟把我的手托了起來。

孟瑾軒的手很寬厚,也很溫暖,眼見著我又要浮想聯翩時,一壺烈酒直直地淋了下來。

“孟瑾軒,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一串糖葫蘆?!彼娌桓纳?,輕輕為我將撒在手背上的金瘡藥吹勻。

一旁的小凡聽著,一臉垂涎欲滴。

“兩串!”我才不跟他客氣。

“成交?!?/p>

前些天受傷的事還是被阿爹發現了,罰我一個月不許出門,我可不會乖乖就范。但幾次偷溜,都被孟瑾軒抓了現行。

孟瑾軒有個難以啟齒的癖好,大概是幼年的遭遇過后,他特別愛吃,也特能吃。我花了一個時辰做了一桌子美食給他,他才答應放我出去。

前提是他必須跟著,且還要給他做一個月的糖醋魚作為補償。

這次真是代價慘重。

郊外山花姹紫嫣紅,群芳爭艷,賞花的小姐們更是過之無不及,我在一旁對孟瑾軒小聲嘀咕道:“也不知是誰說的,花朝節選的‘花神是位絕色佳人,嘖!五官還算端正,就是瘦得竹竿似的,日后定不好生養!”

我戳了戳孟瑾軒,發現他沒反應,轉過去他還白了我一眼,一副并不想搭理我的模樣。

“孟瑾軒!”我在他耳邊故意大吼了一聲,本是想嚇嚇他,誰知卻把一旁的鶯鶯燕燕引了過來。

我一度以為,以孟瑾軒的脾氣,定是沒有哪家姑娘會喜歡的,萬萬沒想到,這年頭姑娘們只看皮相,孟瑾軒這種級別的,只需往那兒一站,姑娘們便找不到北了。

我還沒聽到孟瑾軒的責備,就被一群玉貌花容的女子一股腦地擠到了小坡下。

不就是皮相好一點,有本事你靠臉吃飯,整個一毒舌加傲嬌,有什么好值得追捧的!

我正踢著石子泄憤,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孟瑾軒一把攬到了懷里,末了,他還不忘捏了把我的臉。

我被他嚇了個夠嗆:“你這是……干嗎……”

肩膀被他左手生硬地圈著,我有些難受。

“請君入甕?!彼~頭青筋乍起,嘴角生硬地向上勾起。

“我今日穿的可是男裝?!蔽倚÷暤?。

孟瑾軒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

我以為心悅他的小姐們會恨不得把我拆骨入腹,正暗自悔恨,當初怎么就沒有一腳把他踹山溝溝里去,誰料想那些小姐卻止住腳步,一臉的欣慰。

“事情和你想象的好像有些出入……”這人真倔,不惜落得個斷袖名頭,也要坑我一把。

君子不記小人過,能忍一時是一時。

“話說回來,你是否有傾慕的姑娘?是哪家小姐,要不要姐姐幫你推波助瀾一把呀?”我一臉八卦。

他沉默不語。

“自古不說便是默認?!蔽页藙僮窊?。

他仍是不吭聲。

“若愿意告訴姐姐,姐姐便幫你說親去?!蔽矣幸庑λ?,“倘若你真想成婚,也得等姐姐出嫁以后才成?!?/p>

我自作主張地拉起他的手,勾住小指:“約定好了啊,一百年都不許變!”

我看到他耳根紅了,心里一陣狂喜。

跟我斗,孟瑾軒還真是嫩得可愛。

往來西域的絲綢和茶葉向來緊俏,這單生意歷來是阿爹親自操持,這次阿爹卻讓孟瑾軒獨自去。

我成天在家無所事事,突然覺得有些無聊。

過了幾日,表姐傅荷從上都過來,此番還帶了個小機靈鬼。我和傅荷已有幾年未見,記得上次見面還是她成親時。

傅荷的女兒月兒很是可愛,乖巧地趴在她腿上聽我們談天。傅荷問我,可有心上人否,我沒來由的地想到了孟瑾軒。他很少笑,但若笑起來,左邊臉頰會有個淺淺的梨渦。

原本還思緒萬千,最后腦子里突然出現了孟瑾軒最??次业囊荒樝訍旱谋砬?,所有緋紅幻想驟然消散。

“方才我見清溪妹妹笑了,莫不是有了心上人?”傅荷打趣我。

“沒有?!蔽覕蒯斀罔F道。

傅荷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又追問了幾次,我覺得有些累了,瞎扯了個人出來:“才高八斗、愛笑,待人接物都很溫柔?!?/p>

沒想到我這信口胡謅的人物,隔天我同傅荷出門便碰上了,眼光獨到,與我看上同一塊玉佩。

他先我一步讓仆人付了錢,又將玉佩送到我手中:“君子不奪人所好?!?/p>

傅荷同我使了個眼色,我只好收下。

閑談中,蘇衍自報家門,說自己剛遷至廣陵,帶著家仆出來采買,但兩人都有些迷路,問我可否有空,帶他四處轉轉。

傅荷借口月兒口渴,帶她回去吃茶,先一步溜了。只剩我和蘇衍,他的仆人、我的丫鬟尾隨其后。

我同蘇衍的聊天一度十分尷尬,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進入眼簾。

一列商隊在城內緩緩行進,帶頭人穿著暗青織金長袍,眉眼分明帶著溫柔,偏偏卻又繃著個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是孟瑾軒回來了。

我三步并作兩步,身側的蘇衍不明原因,追著我來了。

畢竟是同蘇衍有約在先,我也只好同他解釋:“清溪方才想起與家中弟弟有約,著急回去,稍后便讓人來給公子還禮?!碧K衍愣了一下,笑了笑,同我行禮道別。

告別蘇衍,我一路小跑著追了上去。

一別四月,早忘了孟瑾軒不喜歡我這急躁的性子。

我同孟瑾軒回去時,正撞上傅荷帶著女兒同阿爹告別。

“抱抱?!?/p>

小丫頭頭一次見到孟瑾軒,便抱著他的腿不放。我在一旁感嘆,小小年紀就癡迷美色,實在禍害。

“月兒不懂事,讓瑾軒見笑了?!?/p>

孟瑾軒刮刮小丫頭的鼻梁:“表小姐的女兒甚是可愛?!?/p>

小丫頭被孟瑾軒逗得咯咯直笑,傅荷便將我拉到一旁閑聊:“清溪,怎不見蘇公子送你回來?”

我摸摸后腦勺,羞愧道:“路上碰巧遇著孟瑾軒,便一道回來了?!?/p>

“你這般做法,委實失禮?!?傅荷一副恨鐵不成剛的模樣,“月兒同我出來也有好些時日了,若不是著急回上都,我定要好好給你上一課?!?/p>

送別傅荷母女后,孟瑾軒突然問我:“蘇公子是誰?”

“你偷聽我同表姐講話?”

孟瑾軒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若你想滿院子的人都知道你的秘密,就更大聲點?!?/p>

我氣得漲紅了臉。

“我替你保密,但你要給我做一個月的糖醋魚?!?/p>

“你這是趁火打劫!”

蘇衍到白府提親,并不在我意料之中,我同他只見過一面,這么草率委實不妥。

我一邊砸核桃,一邊想著如何應對。

孟瑾軒來找我的時候,核桃正巧被砸飛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若是阿爹在場,又該說我欺負他了。

“你可知蘇府上門提親的消息?”

我裝腔作勢道:“蘇公子才學容貌俱佳,應是位良婿?!?/p>

他將桃核放在桌上,表情像極了我欠他萬兩黃金。雖然這是事實。

“蘇衍配不上你?!?/p>

我當場就愣住了:“我還以為你會說,我配不上他?!?/p>

“那日約定我還記得?!彼次以业觅M勁,隨手替我捏了兩個核桃。

“你有心上人了?”我拿起他剝好的核桃放進嘴里,掩蓋此刻的慌張。

孟瑾軒道了一句:“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甭牭梦疑跏潜┰?。

不過他剝核桃的手法,和那句變相的夸贊,甚得我意。

孟瑾軒收留的孩子都被安置在城北一間小屋內,付姨來之后便同他們住在一起,我與孟瑾軒常去探望。

這日,孩子們吵著要聽故事,孟瑾軒無奈,只好拿起書念起來,我也坐在一旁聽著。

院外突然來了一個生人,眉眼跟孟瑾軒有兩分相像,臉上橫著一道三寸長的疤,看著有些瘆人。孟瑾軒便交代我繼續念下去,自己出去了。

孟瑾軒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對勁。

“那個人是你叔叔吧?”我猜測道。

孟瑾軒愣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你臉色這么難看,是他問你借錢嗎?”我又問。

但這次他避開了我的問題,向他母親道別后匆匆離開。

我為此不爽了一個下午。

“你睡了嗎?”是孟瑾軒的聲音。

“……”我并不想搭理他。

“給你一樣東西?!?/p>

我很沒脾氣地給他開了門。

孟瑾軒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樣,將手里的袋子給我,道:“那幾個孩子說你今日有些生氣,要我把這個轉交給你?!?/p>

“竟是螢火蟲!”我打開看,開心起來。

我將袋子封好,拉著他便進了屋,關了門窗吹了燈,將它們放出來。

霎時間,滿屋螢火漫天,似天上星辰熠熠生輝。

雖無天上月,少年可摘星。

“別以為我原諒你了?!蔽覄e過臉去。

孟瑾軒沒應我,好半天,我才發現自己還握著他的手。

初秋的夜里還有幾分未消的暑熱,他的手溫潤如玉,體溫自他指尖向我涌來,卻使我更加燥熱。

我連忙松開了他的手:“這幾日氣候異常,你可要喝些酸梅湯去去暑氣?”

“不用了,你早些休息?!?/p>

他開門前問我要不要把它們捉回去,我搖頭。開門時清風涌入,螢火蟲也隨他遠去。

阿爹應了蘇家的婚事一事,起初我并不知情,直到下人開始張羅布置起來才有所察覺。

我早到了待嫁的年紀,蘇衍人不錯,將來定是一位好夫君,好父親。這和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并不沖突。

府中因我的婚事異常忙碌,孟瑾軒也成天不見蹤影,我在他房門口蹲了幾日,才蹲到他。

“你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沒有?!?/p>

“蘇衍來提親那日,你分明是反對的!”我張臂攔住他。

“我打探到,他人不錯,是我淺薄了?!泵翔庻r少夸人。

我從未想過,曾和他一起演過的分別會來得這樣快,我甚至沒有想好該如何應對。

“那我要向你討份厚禮?!蔽彝难劬?,聲音開始顫抖。

他一口應允。

我沒了法子,只好側身讓開。

其實他送什么,我都無所謂,他從來不懂我珍視的是什么。

從那刻起,秋日融融于我而言竟也和隆冬無異。

逃婚是在計劃之外的事,我思來想去也不知自己可以去哪兒,最后將第一個落腳點定在了傅荷夫家。傅荷自小便與我交好,她丈夫是武將出身,生性直率豪爽,定不會為難我。

我一人一馬自廣陵到上都已是七日后,傅荷一家正要趕去廣陵,見到本該在家待嫁的我很是意外。傅荷什么也沒問,只是讓下人把行李放回去,帶我去客房休息。

待我洗漱完后,傅荷已經煮好了紅豆粥。

聽聞我的遭遇后,我以為傅荷會同情我,誰料她嘆了口氣。

“清溪,你此番作為也太膽大了!”

“表姐,清溪這次真的沒有法子了?!蔽覔湓诟岛蓱牙锶鰦?。

傅荷一貫與我交好,這次卻沒有半點包容我的意思:“我已傳書去了白府,過幾日便會有人來接你?!?/p>

“你一向站在我這邊的?!蔽矣行┪?。

“起初孟瑾軒是反對這樁婚事的,他突然改變心意,你可有想過緣由?”

我搖頭。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他也是心悅你的?”

我愣住了。

在我的認知里,孟瑾軒應是討厭我的,他說過我聒噪,說我處心積慮地討好每一個人……我有太多太多令他討厭的理由,甚至比他年長四歲。這些都使得我極力克制,自己對他的喜歡。后來我才驚覺,越是克制,越是喜歡。

“那日我故意在他面前提及,你同蘇公子出游,他臉上有很明顯的不悅,事后他是否有意刁難你?”

我不禁想到,他威脅我做了一個月的糖醋魚。

“大概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讓他必須做出這個決定?!?/p>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那個陌生的男人。

如果傅荷猜得沒錯,從那個男人的突然出現,以及孟瑾軒種種反常的表現來看的話,他應該有事瞞著我。

“傅荷,幫我準備一下,明日我就回去問個清楚?!?/p>

孟瑾軒正拿劍指著阿爹——剛回到白府的我,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你當年,為何要殺我父親!”

阿爹同我都被他這一問問住了。

孟瑾軒說他親眼看見自己父親被殺,孟家十余口只有他幸免于難,后被回鄉探親的小叔孟赭救下,孟赭把他帶來了廣陵,后來兩人走散,他陰差陽錯下進了我家東廚,遇見了我。

半個月前,孟赭找到了孟瑾軒,并告訴他自己查到了當年孟家十余口慘死的真相。他的殺父兇手,是我阿爹。

巨大的驚恐和憤怒下的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這很顯然是個陰謀?!?/p>

我的出現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他看我的眼神里有驚訝,有驚喜,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孟赭騙了你,而且真正的兇手極有可能就是他?!?/p>

“你怎么知道?”

“孟家十余口人被殺,為什么身為家主獨子的你活了下來?為什么離家多年的孟赭恰好此時回來?為什么你跟他走散后他不急著找你?如果我的猜測沒錯,你之所以會出現在白府,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你父親應該還有財產,藏在某個只有你知道的地方?!?/p>

孟瑾軒的臉色開始發白,拿著劍的手有些搖晃。

我的話不是故意唬他,孟赭此時回來偷偷見他,本就反常。若我當時留心找人查一查他,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他為了得到它們,不惜在暗處蟄伏十幾年。今天你的行動他也有參與吧?但他并沒有料到,我還會回來?!?/p>

“啪啪啪!”清脆的掌聲響起,孟赭走了進來。

“沒想到一頭栽進愛情里的小丫頭,竟這么聰明,早知道就先把你解決了?!泵萧餍ζ饋?,臉上的疤痕更加猙獰。

孟赭似乎很喜歡熏香,衣服上極重的香料味在周圍四散開來。

“孟杰肯為付小宛一擲千金,卻不愿幫我還一點賭債,爭執中甚至劃傷了我的臉,我不小心才殺了他。我這個乖侄兒午睡起來恰好看到,嚇暈了過去。事后,我處理完身上的血跡,把他叫醒,他鉆進我懷里一個勁地哭,想來當時那些血掩蓋了我的模樣。想到我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還有個小金庫……”孟赭笑得很是狡猾。

房間里越來越香,我的腿越來越軟,大腦失去思考的能力前,我才意識到他故意說著當年舊事,拖延時間好讓迷香發作。

有什么東西在我臉上蹭來蹭去,很不舒服。待我睜開眼,正好對上月兒那雙純凈的眸子,她正用兩條小辮子來回在我臉上摩挲著。

小丫頭見我醒來,咯咯笑了起來。

“我沒死?阿爹和孟瑾軒可還好?”我看著床邊的傅荷疑惑道。

傅荷點點頭:“那天你走得急,我總覺得不安,便讓寧風先派人跟著你,我們夫妻也緊隨其后,恰好攔下了準備行兇的孟赭。對了,寧風派人查了蘇衍,他也是孟赭的人,孟瑾軒對此并不知情?!备岛杀鹪聝海骸霸聝?,該去午睡了?!?/p>

傅荷抱走月兒后,孟瑾軒進來了。

“對不起?!?/p>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為先前的事道歉。

“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我不怪你?!?/p>

孟瑾軒沉默。

“往事都過去了。明天把付姨還有孩子們都帶過來吧,我給大家做好吃的!”

“好,我待會兒去跟他們說?!泵翔幾谖掖策?,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

“你……是還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嗎?”

我總覺得,今天的孟瑾軒很不正常。

“嗯,是有一點?!?/p>

我安靜地聽他說。

“其實,我并沒有那么討厭你。我身邊,總是容易發生不好的事情,這次還差點錯殺了義父……”他有些哽咽。

“阿爹不是不講理的人,是孟赭騙了你。從今以后,不論發生什么,我和阿爹都一直在你身后?!?/p>

這么多年,他背負的東西太多了。他父親的死,白家的生意,我的安?!皇莻€未及冠的少年,肩上的擔子卻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雖然你說過,會陪著我,照顧我,但我想好了,白家不應該由你一個人擔著。生意上的事,你愿意教我嗎?”我問道。

孟瑾軒把手伸進簾子。我以為他要摸我的頭,夸我懂事了,結果他卻輕輕地在我臉上捏了一下。

“你要學,還是得義父親自來教?!?/p>

“孟瑾軒,你這是變相嘲笑我笨?”我伸手就要去打他,被他躲開了。

“雖然這是事實?!彼男β暫茌p,但我還是聽到了,“我要出趟遠門,一年半載回不來。你可別因為我不在就偷懶?!?/p>

“知道了知道了,我白清溪一言九鼎!”

孟瑾軒突然撩開簾子,我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他的眼。

他的眼睛很好看,像靜夜里閃爍的星星。我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我飛快拉上簾子:“你……你干什么?”

“這次真的要走很久,讓我多看兩眼你的圓臉,以后瘦了便更難入眼了。

孟瑾軒開玩笑的樣子,真的是太欠揍了!

十一

孟瑾軒不在的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孟赭被斬首,蘇衍被關了兩個月。沒了孟赭,蘇衍只能回了老家做回以前的窮秀才,但因參與孟赭案,此生無緣科舉。

我常去探望付姨和孟瑾軒收留的那群孩子。孩子們長得太快了,僅一年,小凡便要與我的肩膀齊平了。付姨卻消瘦了很多,雙眼經常都是紅的,我問她,她推說常在夜里做刺繡,累了眼睛。我讓她多休息,她的眼睛卻仍不見好轉。

父親托人給我張羅了很多適婚的男子,都不合我心意。

我隱隱覺得,孟瑾軒也是喜歡我的,等他回來,我便要問他是否愿與我共修秦晉之好。

后來,我在付姨屋子里看到了孟瑾軒的牌位,多年前阿娘臨終的那一幕仿佛又躍然眼前。

小小的孟瑾軒緊緊握著我的手,很嚴肅地告訴我:“我們都沒有娘親了,以后我照顧你?!?/p>

我們曾經彼此發誓互相照拂,如今他卻丟下了我一個人。

我在他的墓前不吃不喝坐了三天,對著他又哭又罵,第四天的時候,全身的力氣已經散盡,被阿爹強行抱回了白府。

那天在我暈倒后,還發生了很多事,傅荷說寧風派了人來,但到我們真正得救之間,其實省略了很多。

比如孟赭其實早就從孟瑾軒口中套出了寶藏的下落,還用它買了一批殺手。

孟赭本以為勝券在握,就算我的出現也并不能改變什么,那些早就藏身白府的殺手很快就能解決我們。真正讓他意外的是寧風派來的是朝廷頂尖的高手,數十名殺手也不敵他一人。

見事情沒有轉圜余地,孟赭朝我扔了枚暗器,那時孟瑾軒還有幾分綿力,用身體替我擋了下來。

孟瑾軒來跟我辭別時,言談舉止那么平常,就好像真的只是要出趟遠門。

我卻忘了,他那個人,向來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也從來不想讓自己珍惜的人擔心。

那樣的他,從來不會在出門前向我辭別。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他的臉色白得嚇人。

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再早一點,在孟赭出現的時候,對他多一點關心。

“溪兒?”阿爹抹掉了我臉上的淚水。

“瑾軒他不想讓你難過,才讓我們不要告訴你……”

“是女兒不好,讓阿爹擔憂了。女兒很難過,當時的自己不夠勇敢,不夠體貼?!蔽依砹死戆⒌W角幾根凌亂的白發。

“女兒愛阿爹,也同樣深愛著孟瑾軒?!?/p>

不論孟瑾軒是否承認,但我的心總是向著他的,一如他也從未食言過要保護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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