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陽雜俎》傳奇類小說中典型人物的敘事功能

內容摘要：《酉陽雜俎》是唐段成式所著的文言筆記體小說，它的內容博雜，其中的傳奇小說數量眾多，塑造了若干具有代表性的典型人物。本文以《酉陽雜俎》傳奇類小說中典型人物的塑造為切入口，探討老人、繼母、飛天夜叉三類典型人物的敘事功能，以及這類人物敘事功能對傳奇類小說風格的影響。

關鍵詞：《酉陽雜俎》 傳奇小說 典型人物 敘事功能

《酉陽雜俎》是唐段成式所著的筆記小說集，作者自序為“固役不恥者，抑志怪小說之書也”。①李劍國先生則以“兩三條文長，傳奇之體也”②定義《酉陽雜俎》的題材，認為其除了是志怪之書外，其中還包含傳奇小說。本文將其中一些帶有傳奇性質的篇章進行整理，稱其為“傳奇類小說”，即《崔羅什》《裴沆》《盧山人》《西京店老人》《蘭陵老人》《僧俠》《盧生》《周皓》《丘濡》《長須國》《僧智圓》《劉積中》《守宮》《貴族金哥》《葉限》《李和子》《崔汾》《張和》《崔玄微》等19篇。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曾以“敘述宛轉”、“文辭華絕”、“文采”、“意象”等詞描述唐傳奇的特征?！队详栯s俎》的傳奇類小說在此基礎上呈現出懸念迭起、用典豐富、語言精到、敘述角度多變等特征。特別是在人物塑造方面，段成式以現實為基礎，以獨特的構思與觀念，刻畫出了一些與時代相悖甚至是帶有超前性的典型人物形象，這些人物形象對小說的主題、情節、結構以及敘事模式都有一定的影響。

一.《酉陽雜俎》傳奇類小說類型

《酉陽雜俎》19篇傳奇類小說故事題材包括情感類、異遇類、豪俠類等，內容上有妖神鬼怪、動物植物、佛道僧俠、迷幻奇景等，這些篇章曲折地反映人情世態，歌頌道德俠義精神，并表達了作者的愛憎好惡，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情感類小說有《崔羅什》《丘儒》《貴族金哥》《葉限》四篇。唐傳奇中愛情、親情的題材很常見，包括人人之戀、人鬼之戀，尤以悲劇數量最多。而段成式的愛情觀很特殊，它不排斥不同性別、門第和種族的戀愛，描述的都是完美、純粹的愛情。

豪俠類小說主要包括《裴沆》《盧山人》《西京店老人》《蘭陵老人》《僧俠》《盧生》《周皓》等七篇，豪俠小說不以宣揚武力、描述戰斗場面為目的，而以歌頌俠盜之義、描寫俠盜高超的技藝為主要內容。段成式筆下的這些俠士大都見義勇為，不畏生死，只求道義，具有高尚的人格情操，深刻地反映出了作者的愛憎好惡和人生價值觀。

異遇類小說主要有《長須國》《僧智圓》《劉積中》《守宮》《李和子》《崔汾》《張和》《崔玄微》八篇。傳奇類小說的異遇題材以人物為中心，圍繞人物的所見所聞，單向展現人物的奇遇，或是遇見飛天夜叉，或是遇見精靈鬼怪，或是遇見神仙奇人，以人的感觸為突破口，深入反映現實生活的真實面貌。

二.《酉陽雜俎》傳奇類小說中的典型人物形象

（一）老人

老人的形象多出現在豪俠類小說中，在《酉陽雜俎》中具有很強的典型性，具體可分為智慧者、預言者、俠義者、警示者等多種角色，在類型上可分為閃現型和核心型。閃現型老人以《玉格·裴沆》和《語資·周皓》為代表，老人作為次要人物存在，對主要人物的形象構建和情節發展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老人出現的頻率不高，但對主人公的人生軌跡起到了或警示、或幫助、或阻礙的作用。核心型老人以《諾皋記上·僧智圓》和《盜俠·西京店老人》為代表，老人作為核心人物存在，本身為情節發展的主線，在故事中形成對自我的完整構建，一言一行都與敘事主旨息息相關。

（二）繼母

繼母形象多出現在情感類小說中，在《酉陽雜俎》中出現次數不多但極具代表性?！吨еZ皋上·葉限》以繼母對葉限的刁難和迫害為發展脈絡，善良單純的葉限與狠毒邪惡的繼母形象形成強烈對比。繼母形象設計對后期許多文學作品中影響頗深，例如河南民間故事《親生女和前房女》中寫道：“親生女和前房女都十五六歲了。她媽把親女嬌生慣養，整天搽脂抹粉，打扮得活像個妖精。而對前方女啥活都推給她?！崩^母以陰險、毒辣、冷酷為特征的形象設計與傳統血緣倫理關系密切，繼母女之間并無血緣基礎，只是一種道德法律關系。

（三）飛天夜叉

飛天夜叉原是佛經中常提到的一種勇健捷疾的食人鬼，在情感類小說和異遇類小說中都有出現。唐代窺基《妙法蓮華經玄贊》卷二記載：“夜叉者此云勇健，飛騰空中攝地行類諸羅剎也?！雹酃适挤Q飛天夜叉?？梢婏w天夜叉在傳統印象里是巨大、勇猛、兇悍的兇惡形象。李劍國先生說：“佛經有夜叉，成式好佛書，于夜叉多有記述，汝州村人女遇野叉事即是，《情史》卷二一錄入?！雹荻纬墒綄Ψ鸾浌适轮械囊共嫘蜗筮M行了繼承和改造，使飛天夜叉既有雄性也有雌性，雖有沿襲傳統的“惡夜叉”，但也出現了與傳統兇狠惡毒的“吃人”飛天夜叉大相徑庭的“善夜叉”。段成式設計的這種具有人性和道德觀念的新夜叉形象，是以人性為綱刻畫的“非人”的鬼魅精靈，突出的是人的善惡品行和真摯情感，反映的是世俗社會。

三.典型人物的敘事功能

《酉陽雜俎》傳奇類小說中人物類型眾多，典型人物例如情感題材中的飛天夜叉、繼母，異遇題材中的飛天夜叉，豪俠題材中的老人等。人物的設置和背景、地點、時間等其他要素的安排對故事具體的敘事結構、敘事方法、敘事內容等產生影響。

（一）身份設置突出傳奇主題

典型人物對傳奇主題的形成非常重要，不同人物的身份代表不同階級、不同觀念、不同態度，人物在敘事中引領情節發展，反映不同主題。以飛天夜叉為例，《諾皋記上·丘濡》講述了一個雄性飛天夜叉擄走村女，兩人產生愛情卻最終分離的故事。故事里村女被卷入一塔中，遇見一“美丈夫”，而這“美丈夫”為何人，作者設下身份懸念。在故事發展中，夜叉的真實身份一步步揭露，先是村女窺見其“騰空如飛，火發藍膚，磔磔耳如驢”，后村女問其為何既有“敬之者”，又有“戲狎之者”，夜叉以“或遇忠直孝養，釋道守戒律、法箓者，吾誤犯之，當為天戮”答之。飛天夜叉原本是違背倫常，甚至是漠視生命價值的“非人”，在作者的筆下卻是受天道制約、遵從善惡標準、追求真摯愛情的形象。借著刻畫雄性飛天夜叉的正直屬性，作者表達了自己對于綱常倫理和道德主義的推崇，與彰顯道德禮儀、傳播人性關懷的敘事主題密切相關。

（二）人物語言推動情節發展

段成式在敘事語言上對于人物話語特別重視，著重將話語與人物特殊性格、情節發展、線索暗示等相聯系，尤其是在預言、超時空對話等方面有開啟性的作用。例如在繼父（母）與繼子（女）的對話中，人物話語凸顯出的不是主旨而是人物性格與情節的關聯，通過人物性格來突出敘事矛盾，推動敘事情節發展。在《支諾皋上·葉限》中，繼母發現了葉限的奇魚，便想要殺死奇魚，于是騙葉限說：“爾無勞乎，吾為爾新其襦?！崩^母原是對葉限極盡虐待的人，常令其“樵險汲深”，又怎會為其制作新衣？謊言與繼母在故事里狠毒、冷漠的形象相輔相成，凸顯出了繼母獨特的反派性格，在矛盾性人物雙方的差別對話中不斷推進敘事。

（三）人物關系構建小說主線

在《酉陽雜俎》傳奇類小說中，以兄弟之情、男女之情、偶遇之情、孝悌之情、俠義之情為主要內容，在一個故事體系內人物關系較為簡單，所對應的小說主線因典型人物與主人公的關系而更為清晰。例如《支諾皋上·葉限》以葉限與繼母、葉限與國王、繼母與女兒、女兒與葉限四條人物關系線為主，勾畫出了葉限的善良和幸運，以及繼母的狠毒、陰險、偏心。再如《玉格·裴沆》以老人和裴沆的偶遇和冒險為故事主線，構建知遇之情;《盜俠·西京店老人》以老人對韋行規的語言和行為警戒為故事主線，構建俠義之情;《冥蹟·崔羅什》以女鬼和崔羅什的邂逅和談話為故事主線，構建人鬼戀情。

（四）雷同的敘事模式

在《酉陽雜俎》傳奇類小說的故事中，基本都以同一模式展開鋪陳。首先在開頭段交代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對于人物的籍貫、身份、職業、家境、為人等信息都進行了一定必要的解釋;其次是交代主人公進行此次奇遇的原因和指引者;接著詳細敘述主人公的奇遇或者是作者想要講述的故事發展路徑;最后展現一個“出人意料，情理之中”的結尾。以《玉格·裴沆》為例，開頭“同州司馬裴沆，常說再從伯自洛中將往鄭州”直接點出故事主人公裴沆的身份職業和故事發生的地點，簡潔明了。接著裴沆便在途中聽見病鶴呻吟，巧遇一“白衣曳杖”的老人指引而訪葫蘆生。后引出尋訪葫蘆生、取漿少飲、拜請奴仆等高潮情節，凸顯老人之“非常人”。最后裴沆遵從老人“君向飲杏漿，當哭九族親情，且以酒色為誡也”的忠告，而得一“壽至九十七”的對應結局。這個故事屬于異遇的范疇，敘事模式具有段成式的獨特風格。

《酉陽雜俎》傳奇類小說雷同的敘事模式對于《酉陽雜俎》而言，可以說是段成式獨特敘事風格的代表。這種敘事模式基于故事人物的不同性格和言行以同一模式展開，對時間、地點等要素進行簡要安排，頗具說教意味。但這是文學類型化的一種表現，文學應當追求多樣化，太過于統一的敘事格式過于死板，容易使讀者產生閱讀疲勞，不得不說這是典型人物對于敘事模式的消極影響。

注 釋

①方南生點校：《酉陽雜俎·酉陽雜俎序》，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頁。

②⑤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酉陽雜俎》，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736頁。

③〔唐〕窺基：《妙法蓮華經玄贊·卷32》，193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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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朱琳暢，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