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王化橋 成都弘道書院
郭沫若(1892一1978年),四川樂山人,現代文學家、劇作家、詩人,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書法家、古文字學家,中國科學院首任院長、中國文聯首任主席、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首任校長,還擔任過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副總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等職
2015年研究生考試政治卷里有一道題,引用郭沫若1925年寫的一篇穿越文《馬克思進文廟》為素材。文中,郭虛構了一場馬克思與孔子的對話。對話結束時,孔子對馬克思驚嘆:“你這個理想社會和我的大同世界竟是不謀而合”;馬克思對孔子也驚嘆:“我不想在兩千年前,在遠遠的東方,已經有了你這樣的一個老同志!”
評論認為,出題者“緊跟時代脈搏”,借古喻今,循誘考生“打通儒家與馬列主義”。
我可能見過這位出題的教授,因為近年到北京、上海開會時,認識了好幾位大陸新儒家在京滬高校的代表人物,媒體界大多稱之為“文化保守主義者”。
在會議上我感覺到,大陸新儒家與港臺新儒家正在漸行漸遠,正如當年新文化運動的胡適、傅斯年等人,與郭沫若、田漢等人漸行漸遠一樣,內在邏輯是相同的。
因為尊孔,郭被一些同時代人稱為革命儒家。
這期《新教材》,并不想談論政治的是非——誠如郭沫若在文壇的名聲像某些人所言,諸如“民國渣男”“無恥文人”等等。
本文想借郭沫若的詩歌,來談一談湮沒已久的中華詩教。
五千年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在于中國人能賦能興,尤其這個意思滿滿的“興”,新文化運動一百年間,一直被現當代詩歌界有意無意地遺忘了。
至于郭的“臭”名聲,偉人被小人攻擊是歷史的常態。是的,親愛的讀者,我沒有寫錯,是“偉人”,也就是思想的巨人。小人出于私利,精神高度往往只有三厘米,只能看見巨人腳指甲里的污垢,如高華、李銳之流。
其實,正是因為郭的精神高度,他與毛主席從1927年就開始暗通款曲(本期《新教材》這首詩即是與主席的呼應)。主席詩詞里《……和郭沫若同志》也成了常見題目。
70周年大典前,幾篇辯污的自媒體文章如《郭沫若渣男、蔣介石種梧桐……你被騙了多久》《有關郭沫若的五個流言及真偽》《郭沫若和胡適,哪個更有骨氣》等,大多是10萬+的閱讀量。所以,本文不必再翻歷史舊賬,而從另一角度來看看郭的價值。
據秘書回憶,“故宮博物院”幾個字是郭隨手寫在一張廢紙上的
比如錢,鈔票,因為金錢不認善惡是非。
書法界有“北沈南于”之說,即沈尹默和于右任。郭不以書家自許,但他贈谷牧的行書《建設》二字,2018年拍出1610萬。他一般的條幅之類,通常也在數百萬人民幣,甚而略勝于近現代的一流書家。
據秘書回憶,“故宮博物院”幾個字是郭隨手寫在一張廢紙上的,“中國銀行”幾個字人們已司空見慣了。讀者有興趣可搜索:抗戰勝利后,國共兩黨共祭黃帝陵,郭書寫的“黃帝陵”,與蔣介石等人所寫的并觀,馬上能體會到什么叫“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郭老不算老,詩多好的少”。
這是郭沫若文革時期的自嘲。的確,因為時風所至,郭寫了很多應景的詩,有歌頌領袖的,也有寫給大眾的大寨詩,這些詩是真誠的,雖然通俗易懂,算不上好詩。至于高曉松編造的《毛主席賽過我親爺爺》早已被證偽。
1955年冬天,另一位倍受小人攻擊的思想巨人錢學森,歷經艱險從海外回到北京。當晚,郭舉辦接風晚宴。1956年春節,錢學森介紹《噴氣和火箭技術》的規劃后,作為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激動不已,當即賦詩一首《贈錢學森》:
大火無心云外流,登樓幾見月當頭。
太平洋上風濤險,西子湖中景色幽。
突破藩籬歸故國,參加規劃獻宏猷。
從茲十二年間事,跨箭相期星際游。
錢學森夫婦一生珍愛這幅作品,一直懸掛在客廳中央。
先賢說,中國的文學是人世的,西洋的文學是社會的。唐詩大多是文人間的酬答唱和,朝廷的表疏奏章和家書,也可以是千古不朽的名篇。西方的文學是一個專門,《巴黎圣母院》是揭示教廷的虛偽以彰顯人道主義,《紅與黑》間接地啟發了法國大革命。
彼此的功能不一樣,各美其美,中國的文學也不必妄自菲薄。
而郭沫若的現代詩罕見地繼承了中國的詩教傳統,他的詩正是依于人世的,這與新月派“為藝術而藝術”的造作大不一樣。
理解了這一點,才能真正理解新文化運動的正面意義。
新文化運動以來,存在著三股勢力的此消彼長,各領一時風騷:
一是胡適、林語堂等人,這一派主張全盤西化,即《魯迅日記》里所斥的“西崽相”。
二是魯迅領導的“左聯”。當然,郭沫若、田漢、郁達夫的創造社也在這個統一戰線之內,魯迅在《答徐懋庸并關于抗日統一戰線問題》中說:“我和茅盾,郭沫若兩位,或相識,或未嘗一面,或未沖突,或曾用筆墨相譏,但大戰斗卻都為著同一的目標……”
魯迅、瞿秋白等是主張漢字拉丁化的,這與胡適等對新文化之“新”的理解是一致的,那就是推倒重來。
因此,必然存在不同的第三種力量,郭沫若理解的“新”,是推陳出新的新、溫故知新的新、吐故納新的新。這正是傳統“與時偕行”的題中之義。
郭沫若書贈的一首《贈錢學森》,常年被錢學森夫婦懸掛在客廳中央
1952年,郭沫若榮獲“加強國際和平”的斯大林國際獎金
新中國成立后,掌控主流的是創造社諸君。尤其郭沫若,即是管文教的副總理,又任中國科學院院長。
歷史的吊詭在于,新文化運動的初衷是打倒封建禮教,推翻孔孟這一封建道統。這個道統有四大護法,即建國后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古典四大名著《三國》《水滸》,幕后推動者為郭沫若。
“四大護法”深植在東南亞人民的心中,很難打倒。這還不算,郭宣傳抗日創作的戲劇《屈原》,在日本被占領后,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到六十年代初,接連在日本巡回公演,引起巨大轟動。原因無他,當年的日本需要這個道統來挺直脊梁。
日本重新改編的《屈原》,從音樂、道具到服裝,影響了此后的武士電影。韓國學者權五明認為,《屈原》無限接近莎士比亞戲劇。
戲劇是賦,詩是興,郭老的戲劇也是依于人世的。
那么,現在就不難理解,郭是新中國唯一的,其居住地樂山、上海、重慶、北京、東京千葉均開辟紀念館的人,這種待遇在古代是杜甫、諸葛亮才有的。雖說魯迅在日本仙臺、廈門大學、中山大學也有紀念館,是因魯迅在那里上學或講課,不是以故居的規格,最關鍵的是不賣門票。
在別國也有紀念館,郭老的這份殊榮,在中國歷史、甚而人類文明史上,至今我還沒有想到第二人。
2019年7月中旬,“郭沫若與新中國”學術研討會暨中國郭沫若研究會第七次會員代表大會在威海舉行。魏建教授認為,現有的文學史對郭認識不足,忽視了他對新詩詩體的全方位探索……
比如1958年“大躍進”時期,作為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在《迎春序曲》中寫道:
趕上英國只需要十五年,
農業綱要七年就可實現;
一個大躍進連著一個大躍進,
英雄氣概可以覆地翻天。
看吧,要把珠穆朗瑪鏟平!
看吧,要把大戈壁變成良田!
勞動人民歷來就是創世主,
在今天更表示了他的尊嚴……
這首詩今天看起來很夸張,像是“獻媚”,就如同很多人對當時中國的批評一樣。但他們同樣不理解,盡管我們犯了不少錯誤,但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的大發展,都是基于前三十年奠定的工業化基礎。這個基礎是由郭詩中的“勞動人民”奠定的,由農民和工人奠定的。這就是郭老對那個大時代的“詩教”:革命文藝也要依于人世,不能造作。勞動人民有無窮“英雄氣概可以覆地翻天”。
在傳統詩人看來,這首詩的妙處在于“興”字。能興,就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而詩歌創作的目的,豈不是讓讀者會心一笑,李白的“床前明月光”,正是這樣的妙詩。
清儒朱義烏說,李白、杜甫之所以高出千古,就在于樂府讀得熟。古代樂府詩正是能興能賦,這樣的民族就打得了天下,治得了天下。
詩要興,要依于人世,就要扎根大地,與人民在一起。1965年為響應“農業學大寨”,郭沫若率中